第33章 ☆、一瞬一年
虛無空間短暫的一瞬，外面竟是轉眼半年。
自玄冥洞上空的天凰異象開始，修者陷入了平靜水面下湧動的恐慌中。最初誰也沒把玄機門的預言“戰火四起”當成一回事，可蓬萊境就像被争端之神眷顧一般，莫名地被争端分化得四分五裂。
名門五派又分成了兩個小團體，門下的附屬門派也紛紛選擇獨立，不知何時就不再上報門內事務。各地修者都開始了不明不白的失蹤，數量不大因此無人注意，當問題浮現的時候，衆人無不驚詫。
七城派此時也很發愁，半年前發現的秘境裏面充斥着妖族，妖氣萦繞，看不出一點身處蓬萊境修者山下的影子，甚至被派進去歷練的弟子也個個生死不明。門中總不至于為這種事出動元嬰級別的修者，于是四名金丹期的修者一齊進入秘境一探究竟。
薛知舒知道原主用這個身份又過了半年，還很可能知道了她的存在時，整個人都呆住了。
“下回還敢死嗎？”斯菲瑞對此幸災樂禍。
“……”薛知舒心虛地不吱聲，又想起池音玄，就問，“池音玄呢？她現在怎麽樣了？”要是原主的話，很可能重傷情況也能殺掉一個剛晉升金丹，境界不穩還入了魔的修者。
問題很簡單，斯菲瑞卻陷入了一段原因不明的猶豫。薛知舒不明所以地催促了一遍，他才慢慢地開口：“活得比你好，已經完成所謂的前輩遺願了。”
對這個殺了自己一次的人，說沒有怨氣是假的，所以薛知舒聽完也沒再說什麽。
接下來去哪裏呢？從方才的精致小屋走出來，外面是普通的街道。對方雖然是妖族之人，可現在并不在妖界，往來的都是些凡人和辟谷期以下的修者。薛知舒不想再去見池音玄，妖族那邊又沒有什麽新任務，因此她現在真的很閑。
在權衡下，薛知舒決定回七城派。沒想到剛到七城派，麻煩就找上門來了，掌門叫上了她，讓她和李紫雲一道去秘境，最好能解決妖族，把秘境搶占回來。實在不行，也要摸清妖族的用意。
“師姐很久沒回來了。”說話的人是李紫雲，正是唐元笛提過的那位熱衷煉丹的“紫雲師叔”，他周身彌漫着清淡的藥香，容貌清隽，一雙細長的鳳眼尾端稍勾。李紫雲和她的關系不鹹不淡，但怎麽說也是同門，關系自然比其他人要親近得多。
不明白對方說這個有沒有其他用意，薛知舒選了個大衆答案：“外出游歷一番，遇到點事，不小心耽擱了回來的時間。”
“那一定遇上了不小的麻煩。”李紫雲的目光停留在她的齊肩短發上，眸光一閃，突然提出，“師姐，能讓我近看一眼嗎？”
修者間男女大防沒有凡人那麽強，兩人又都是年歲上百，有着同門之誼，是以李紫雲沒有等她回答，就走近了點俯下身來。薛知舒被他的舉動弄得一愣，也不推阻。
李紫雲認真地觀察着頭發的斷處，雖然距離很近，卻沒有分心在耳邊的呼吸上，顯然是除了自己的問題什麽也不在意的類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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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許久，他直起身，鄭重地問：“妖族對你出手了？”
“你怎麽知道？”薛知舒驚訝不已。
這推斷聽起來跨度很大，實際上半年前七城派接到了混元派的報告，說是掌門的傷口殘留有均勻的五行靈氣。後來雖然許多附屬門派獨立，但混元派因為遭遇了一些打擊，依舊攀附于七城派。身為七城派的長老，混元派那幾位到達金丹的人也不會對薛知舒出手，除此之外，就是高等妖族和散修。
根據眼下情形，與其認為只是巧合，李紫雲更傾向于陰謀論的推斷。
解釋起來麻煩得很，李紫雲就轉開了話題：“師姐的氣色不算太好，需要五往峰準備點什麽嗎？”五往峰的主人正是李紫雲，主要負責七城派的煉藥煉丹。
許是死過一回的緣故吧，薛知舒沒太在意：“不用了。”
走到秘境入口，那裏有幾名七城派弟子服的人在把守着入口，看到兩人，他們謹慎地确認了一下不是易容後才放行。李紫雲問了一句：“他們還沒出來嗎？”
話裏指的是五日前進入的金丹修者，以及更早進去歷練的門下弟子。一個圓臉的少年搖了搖頭，垂頭喪氣地說：“紫雲前輩，還沒有他們的消息。”
李紫雲微微點頭，轉過頭來勸慰道：“你也不要擔心，元笛他會出來的。”
“元笛？他也在裏面？”
薛知舒這回是真擔心了，唐元笛可是重要人物，按理說不會輕易死亡，可斯菲瑞給的記憶現在都差了十萬八千裏，多死一個重要人物也有可能。
話說回來，為什麽斯菲瑞給的記憶和現實差別會這麽大呢？薛知舒疑惑不解的是，池音玄性格和命運描述的，外在表象倒可以說勉強相似，但實際上還是有一定差異。
聽到了她的疑問，斯菲瑞什麽也沒回答。
李紫雲低垂下眼簾，有些愧疚地說：“是我的錯，上次提議秘境歷練的時候，你在外游歷，我便擅作主張，把他加到了名單上。當時以為能讓元笛得到實戰經驗，現在看來……”
“不是你的關系，你又不是玄機門的人，怎麽能預料到将來發生的事。”薛知舒安慰了幾句。
李紫雲怔然地望着她，半晌才道：“師姐似乎比起原來不同了些……”
“只是實話實說。”注意到自己放松的表情，薛知舒立馬重新做出生人勿進的冰山臉，很有高人氣息地淡淡回答。
走進秘境，其中已經不見了天地靈氣的充盈，只殘留着濃郁的妖氣。對于修者來說，辨別妖氣是項基本功，神識能概括的範圍更是充滿了妖獸——幸運的是，人形妖族只有零星兩三只。
這麽多妖魔，當然是刻意而為的。薛知舒知道半年前開始，妖族就有計劃地占領了這片秘境，具體原因沒有對她說，反正肯定和“征服蓬萊境”有關。
李紫雲皺起眉，點燃兩張寫着“破”字的符咒，朝着幾只血引妖丢過去。
在玄冥洞有了實戰經驗後，薛知舒也可以使用一些簡單的法術。兩人合作往秘境深處走去，不久就發現了有點不對。李紫雲停住腳步，詢問道：“師姐有沒有覺得，妖魔反而越來越多了？”
經過他提醒，薛知舒明白過來：“你是說，妖魔會再生，或者有一道妖魔進到秘境的通路？”
李紫雲同意地點頭，蹲在一只血引妖的屍體前，伸手檢查。白皙的手指沾染了血引妖紅得發黑的血液，李紫雲倒也不以為意，他早就習慣了野外采摘藥草、解剖妖魔。
不一會兒，李紫雲伸手取出了血引妖的心髒，“嗯？”了一聲。
薛知舒強迫自己不移開視線，直視着那顆心髒，強自鎮定：“心髒有什麽問題嗎？”
“是血引妖的心髒沒錯，可是……”李紫雲抿了抿嘴，終于說出了自己的判斷，“這是……人類的血液，沒有血引妖的苦鹹味道，嘗一口的話就能肯定。”
“……”
薛知舒想了想，小心地說，“你沒看錯？”
在這方面李紫雲一向有自信，他嗅了嗅血腥氣後，斬釘截鐵道：“人類的血液。和一種培育術很像，通過人類血液催生妖丹或者妖魔的心髒，然後‘制造’出無窮無盡的妖魔。”
說完，他心中咯噔一下。莫非，妖族打算屠殺人類，制造一支妖魔大軍嗎？
玄冥洞第五層，池音玄的腳步聲回蕩在寂靜的洞穴裏，偶爾會出現和陰魔交戰的聲音，除此之外，她沒有開口說過任何一個字。之前兩人在洞中還時有交談，現在一個人非常的寂寞。
她身上散發的無疑是金丹期的靈氣，使用的法術技巧更高一籌，怎麽說原本也是名聲極盛的玄清上人。
無日無夜不知寒暑，危險的玄冥洞在池音玄看來只是機械的攻擊動作。這裏蓬萊地獄的稱號，更多在于蓬萊境百年來的和平盛世，修者從未參加過戰争，無法堅持連續作戰。池音玄曾經上過戰場，乾坤袋裏又有足夠的東西，雖說被僥幸沒死的女長老重傷，她也堅持了下來。
沒錯，明明抱着殺死對方的心情，她卻沒能殺掉那個引起戰火的罪魁禍首。哪怕現在她并不确定薛長老做了什麽，她也打算杜絕後患，把這個和自己相處了一個月的父母舊友斬殺于此。
是不是因為對她失望了呢？那人起來後同樣下了殺手，冰冷嘲笑的表情，一如記憶之中。
前輩戀人的骨骼裝在乾坤袋裏，不知過去了多少個日月，池音玄站在高大的祭壇前，默然無語。祭壇由白玉雕成，細膩的質地上有着天然紋路，手指摸上去還能感受到一股溫暖。
中間放着一個古色古香的匣子，緊緊閉合着。
握緊了從前輩那裏得到的記憶卷軸，池音玄仔仔細細地把骸骨擺到了祭壇上，然後，她打開了那個據說“可以喚醒死者”的匣子。
匣子一打開，眼前的景色頓時扭曲起來。
許是幻術作用，她看到了前輩生時的場景。這些場景并不是前輩生活的概括，而是前輩某些具體時刻的細微想法，那些想法就像種子一樣，牢牢紮根在思維中，直到某日遇上了他的戀人。
想要留住什麽東西……
幻境中一晃就是一生，池音玄如夢初醒，動了動嘴唇，發出了自從薛前輩離開後的第一個音節：“我……”
既不想傷害那個人，又想禁锢住那個人。
屬于百年前某個前輩的執念，封存在匣子裏。他曾以為自己的執念能滿足複活術的要求，但說到底複活誰頂多是個美好的夢。執念進入池音玄的大腦，将這份不甘心的想法傳承下來。
“……想去道歉。”
如果還有機會的話，或許能在戰争開始前，制止引火線的燃燒。
作者有話要說： 池音玄被前輩執念傳染了……喜聞樂見的黑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