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一夢百年

這句話,似乎成了一切的開端。

薛知舒嘗試過和夫鸩交流,對方總是一副沒聽到的樣子,甚至,她的手也透明一般穿過了夫鸩。她判斷,自己應該是無法接觸到夢中人物的,這些只是她的夢境,不是可以改變的現實。

她看到夫鸩威逼利誘化形的魔族,在靈水森建立起比她成功的勢力。靈水森上下追随者,只識夫鸩的名號,哪怕夫鸩沒有自己的名字,只要提起“夫鸩”,所有人都只會想到她。

……還有多久啊。

即使睜眼後發覺不過一夜,夢中卻已是近百年。

薛知舒飄在夫鸩的身後,百無聊賴地看着她。夫鸩正持着一本破舊的古書,文字墨跡擰成一團,夫鸩仍是看得饒有滋味。過了一陣子,夫鸩開口後的一個詞,讓她從神游中驚醒。

“北房集市的那個畫像的花妖,你還有印象的吧?”夫鸩随手點了一個手下站到前面,“我不想在集市裏看到她,趕她出去,但不能傷她性命……順便,也管好你的下半身。”

“是!”

回答的手下冷汗津津,他哪認識什麽花妖,不知道統領這次是吹得哪門子風。這是不是警告?他心中焦慮,生怕自己前些日子去西邊打野食害了人的事被發現。

夫鸩厭煩地瞥他一眼,不再說話。

當洛瑜在落魄中和連風爍相遇時,夫鸩就守在一旁,臉上笑意難辨。薛知舒完整的旁觀了這一幕,她知道,如果沒有她這個外來戶,他們的發展本該如此。

而最讓薛知舒奇怪的,卻是洛瑜第一次死亡後,夫鸩立刻着手聯絡妖族大皇子。不知情的人就罷了,薛知舒看得出來,夫鸩的布置是完全針對洛瑜的。

可是,洛瑜的重生是個意外。身處故事的人,一定無法猜測,洛瑜竟然會重生成天界中人,又和妖皇的私生子蕭晚牽扯不清。

趙晃兒進入夫鸩的領地,是在洛瑜剛決意幫助蕭晚的時候,比起薛知舒那邊,要晚了百來年。他早就化成了人形,大大方方地走進了靈水森。魔族不興拐彎抹角,一聽消息是化形魔族,就有人來勸說趙晃兒為統領效力,而他順理成章成了靈水森的高層一員。

“三月初七,去一趟白石鎮如何?”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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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晃兒對夫鸩的提議,不假思索就同意了。

夫鸩有點挫敗地幽幽道:“不問問我為什麽要讓你去?”

“無所謂。”

統領的命令不是絕對,但至少要放在第一位。趙晃兒很閑,統領開口了,所以他一定會去。雖然夫鸩喜歡和手下開開玩笑,總是好親近的樣子,可上下關系永遠是上下關系。

三月初七,趙晃兒在白石鎮遇上了剛重生為人的洛瑜。有死了兩次的打擊在,洛瑜頓覺人生無趣,既然死了也一樣……不如說死了更好,少得紛紛擾擾。直到某日,自來熟的古怪少年黏上了洛瑜,她才漸漸轉變。

人生次次在她低落時送來光,光卻次次背棄她。

“……就是這樣了。”洛瑜抱着膝蓋,坐在地上,“可能,我回集市去當畫師會更好吧。”

聽完洛瑜的講述,年約二十的青年天師問:“然後就那麽一生,不和任何人有深入交流地生活着?”

姚烨平穩的聲音中多了幾分溫和:“錯不在你,你何必要用他們的行為來困擾自己?你只是在他們的身上寄托了太多希望。其實除了你,誰也無法真正陪伴你一生。只為一人而活,和只為自己而活,都只會讓你的世界變得更狹小。”

洛瑜抿起嘴,沉默不語。

“……”姚烨嘆了口氣,伸出手來,“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豐華宗?這次,不會有人再傷害你了。”

眼下的姚烨一身豐華宗道袍,眉宇間疏朗清華,有幾分超脫的意味。在豐華宗的百來年,他沒少聽到各種閑言碎語,已死之人的身份,令他人羨慕又嫉恨。

薛知舒望着這樣的姚烨,又想起在她靈水森的姚烨,兩人容貌一致,性格倒多有出入。趙晃兒也是如此,在這邊的他話不多,但日子簡單,幾乎不為吃以外的事情煩惱。

戲一演完,停在樹上裝凡鳥的夫鸩,拍着翅膀飛走了。

老實說,薛知舒真不明白夫鸩在想什麽。莫名其妙挑中了洛瑜,往死裏折騰,甚至都坑害到了天上的黎岳帝君——連風爍。上次洛瑜在妖族皇宮的死亡,連風爍險些像她似的燒掉了皇宮,也不知道他何時得知了洛瑜的重生身份。

幸好洛瑜這次在豐華宗的日子還算不錯,有前兩世做底子,洛瑜悟性極佳,深得豐華宗的期待。連豐華宗和另一明沅宗鬥法的時候,洛瑜都是作為王牌上場的,把當年好不容易請到明沅上神的明沅宗氣得灰頭土臉。

明沅上神數萬年唯一一次到凡間看鬥法,就是信奉自己的明沅宗慘敗。

更令明沅宗羨慕嫉妒恨,又充滿“天要塌了”奇怪感的是,明沅上神注意上了豐華宗的那個小姑娘,還向他們打探小姑娘的名字!明沅宗的院長咬碎了牙,才不甘心地給出回答。

洛瑜學成出師,成為正式道士的前一夜。

“大人又是為何而來?”洛瑜神色坦然,不似往年眉間總纏着清愁。

明沅上神淡淡道:“賜福于你。”指尖在珞瑜額頭處一點,白光印記微閃,洛瑜腦中頓時清明一片,法力充盈,入夜後的困倦也少了許多。

他微頓一下,又道:“你的過去,是有人從中刻意為難。”

“……大人是指?”洛瑜驚訝不已。

“就如,那邊注視你的魔族。”

明沅上神掃過豐華宗的茂密叢林,銀光出手,森然的冰刃齊齊截斷木枝,紛紛落地。黑鳥發亮的瞳仁在夜中清晰可見,拍了下翅膀,又穩住了身形。

夫鸩不躲不閃,許是明沅上神不願讓洛瑜手上沾了鮮血,又或者是執着于天條天規,他帶夫鸩回到天界接受懲罰。魔界再怎麽強大的統領,在神明眼中也不過是平凡渺小的粟米。

天界最高的天上,九天殿威壓伫立。

六柱環繞成的圓支撐着頂端明珠,頭頂只有蔚藍輕雲,流雲緩緩移動,縫隙間透過金色的日影。這裏是接受天罰落雷的地方,也是衆神最恐懼的誅神之地。

夫鸩毫不在意被鐐铐綁在天柱上的困境,擡頭仰望着那片天。

“天之上會有什麽呢……”她感嘆道。

“或許是另一群神也說不定。”薛知舒知道對方聽不見,就很随便地回答了。

“呵,也是。”夫鸩輕笑一聲,眸中情緒複雜,“天道并不能包括一切。若是真有編織衆神命運的神,又焉知他們的命運會是誰來書寫?何況有你,一個命運中不包括的人在我身邊。”

薛知舒愣住了。

“很奇怪?沒錯,我知道你的存在。”夫鸩笑道。

好久,薛知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什麽時候看到我……或者是聽到?”

夫鸩慢悠悠地說:“早就知道啊。雖然記不清,可也有百來年了呢。有時無聊了,聽聽你的自言自語,非常有趣,可惜沒法看到你的蠢臉,真是遺憾。”

“你一會兒就要死了。”

薛知舒默了半晌,報複性地爆料。

這話也沒讓夫鸩變表情,她輕快應道:“和我猜的一樣。對了,你知不知道,我是會被落雷劈死,還是由那個神直接殺掉?”她話中似乎不太看得上明沅上神,明明知道對方的名字,也用了指代。

薛知舒有點無奈:“那要看你會怎麽說了。”

按照她的記憶,是明沅上神親手殺掉的。不過那是因為,夫鸩臨死前說了很多廢話,刺激到了他。一直跟在夫鸩身邊,薛知舒不能說一點感情都沒有,可有時候,她真想給夫鸩加個标簽——不作死就不會死。

九天殿外,清遠純淨的神明氣息降臨。

明沅上神在夫鸩面前俯下身,正視着她:“為什麽是洛瑜?”

一切發展是由夫鸩一手促成。為什麽要讓洛瑜和黎岳帝君相遇,為什麽要導致洛瑜再次死亡,又為什麽要促進他與洛瑜的交流?分明是把自己導入死亡的行動,她卻樂在其中。

“嗯……誰知道呢?”夫鸩漫不經心道。

明沅上神垂下視線,聲音落得極輕:“天道錄,在你手上。”

記載了不可更改的一切天道,謂之天道錄。

曾經由明沅上神掌管的天道錄,後來又無故丢失。也有人隐隐約約地猜過,是上神自己丢掉了那本冊子,因為想要躲避看穿一切的痛苦,或是向玉帝表明無意謀權。

“你丢掉的吧?”

夫鸩語調愉快,“将這份責任轉嫁給凡間不知何人,你的行為難道在天道之中嗎?不過,你丢掉的原因我也能理解哦。”她笑了笑,“命運掌握在手中,這感覺令人不知所措。無論是不想看破一切,還是想推卻天道錄無法抵抗的誘惑,你都選擇了逃避。”

“……”

明沅上神直起身,想要離去。

“神書寫凡人一生的時候是什麽心情?我是為了這個,才選擇你注定會喜歡的洛瑜。是你害了你未來的所愛之人,讓一個魔族有了這種權力。”夫鸩不依不饒。

直到明沅上神停步側過頭,夫鸩才不再激将他。

她翹起唇角,笑得張揚,忽然問道:“你現在還能看得到天道嗎?”

明沅上神瞳孔微縮。

這并非夢境的最後。數年之後,靈水森荒廢成一片古林,林中有一破落宮殿,猶見昔日風光。某過客旅人經過,探查其間,至主殿後茶幾,有破舊古書置于其上。扉頁上,蒼勁挺拔的草書三字——天道錄。

作者有話要說: 夫鸩出場就差不多到此結束了……

其實這個世界也差不多到此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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