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現實與過去的交錯
西南自由聯盟的地下通道。
陰暗的通道中涼風灌入脖頸,披着羊毛鬥篷的一行人匆匆趕路,通道中滴水聲清晰可聞,手中提燈的火光幽幽搖晃,宛如張牙舞爪的惡魔。
“長老,我們就這樣聽那個毛頭小子的話嗎?”在後面的年輕人開口。
為首的人面上皺紋淺淡,瞳仁卻蒼老渾濁。他斥道:“沉不住氣!我們只是和他暫時合作而已,忍不下一時之氣,又如何才能光複我們奉神派的榮光?”
“可是……他居然說什麽‘你們堅持的是錯的’——”另一個少年憤憤道。
“誰要一個小子來承認我們的真理?”為首者冷笑一聲,“不過是魔王的走狗,等我們的時代重歸,他自然會明白誰才是掌握真理的人。”
年輕人和少年在趕路中,仍是齊齊敬了一禮:“長老教訓的是。”
地下通道的入口一端,是一間簡樸的書房。書架上的書籍并不嶄新,卻擺放得整整齊齊,多是些大陸的風土人情游記,抑或是些珍稀的歷史書。一面牆上挂着張寬大的地圖,繪制繁瑣,密密麻麻的路線顏色不同,交錯在一起,像是萬花筒另一端的景色。
二十歲左右的青年坐在書桌後面,一手捧着書,一手持着羽毛筆寫寫畫畫。他的眉間有一道常常皺眉而形成的印記,倒不如何俊美,卻是張能讓人心生好感的臉,如同一個疲憊歸來又溫和而笑的鄰家哥哥。
“城主……這樣好嗎?”
站在他旁邊的,是個比他年輕的圓臉少年,他擔憂地望着青年。
青年側頭笑了笑:“我不是同意了奉神派的看法,只是憑借我現在的力量,根本無法說服斯菲瑞啊。”
“為什麽不好好說一說呢?”圓臉少年疑惑不已。城主和大陸上令人聞風喪膽的魔王是好友,這樣的事情他至今都不敢相信,可既然是好友,兩人又為什麽要整天鬥來鬥去的?
“他有他的看法,我有我的想法,單純的語言是不夠用的。”
回想起十三聖城新建之前,斯菲瑞信誓旦旦的話語,海羅法不由得無奈一笑——時間會暴露很多東西。那時,他以為兩人會在信念上前所未有的契合,直到費爾德出現,告訴他一切都是錯的。
是啊……無論是奉神派還是什麽,以立場來評判他人的好壞,是錯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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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想法不能用殺戮來證明,海羅法希望有朝一日,好友能放下過去的成見,發現人是各有不同的。而不是困在那些過去中,對每個來接近的人劃開一道防線,用無視來保護自己。
“所以城主那天才封印了魔王?”
圓臉少年的自言自語喚回了海羅法的意識,少年喃喃道,“可惜只封印了三天,沒有攻下任何一座城。”他猛地擡頭,焦急地說,“那些人對城主您的意見都很大,說什麽他們不是來陪城主過家家的。您打算怎麽辦?”
海羅法嘆了口氣:“随便他們吧,他們也有自己的立場,總不能強求人來為我做事。”
自由聯盟中管事的人,要麽是同樣叛離了魔王,要麽是不滿魔王嚴格的執政,想要跑到剛發展起來的自由聯盟當元老。他們的目的,自然不是為了海羅法的理想奮鬥,而是為了自己更好的未來添磚加瓦。
殺掉魔王就能獨大混沌大陸,他們這樣鼓動着海羅法。
半月前,為了搶回被困在內城區的俘虜,海羅法親自率軍潛入內城區。有他這個一手參與了建城的人在,光是密道就有數條可用,這些都是斯菲瑞因為不管事,根本沒聽說過的。
所以當斯菲瑞準備入睡時,在自己的寝殿看到海羅法帶人冒了出來,真的有點驚訝。
“又想回來了?”斯菲瑞問。
海羅法實在不想承認,他當年會從這麽思維奇怪的人身上,看到明主的氣質。
可是,思路詭異一點是詭異一點,有人趁着斯菲瑞短路的時候想要偷襲,轉眼就被折斷了脖子。斯菲瑞的表情還是那麽平靜,踩過那個死人的屍體,走近了海羅法。
海羅法和身邊的騎士均嚴守以待,提高了警惕。
“你就帶着這樣的人,來圍攻我?”斯菲瑞輕哼一聲,“所以,你離開的真正原因,是厭倦了在我的手下做事嗎?和一群死守着過去輝煌日子不放的家夥混在一起,海羅法你真是越來越堕落了。”
目光掃過那批騎士,白皙細膩的皮膚,一看便知是貴族家養出的小少爺。見到同伴瞬間身死,連盔甲都撐不住了,握着劍的手微微發抖。
海羅法回過頭,說:“你們出去。”
“城主不用和這樣的人公平……”有人不服氣。
“出去。”海羅法示意他們看死掉的同伴,頓時,大家都不出聲了。有了臺階可下,他們紛紛輕手輕腳地回到了密道之中,不再義憤填膺地說讨伐魔王。
斯菲瑞挑了挑眉:“決鬥?”
海羅法點點頭。
“誰要和你決鬥,無聊。”斯菲瑞轉過身打了個哈欠。要真一對一決鬥,接收了死神力量的他,秒殺海羅法都不是問題,他還不想這麽早解決掉對方。
“……做個了結吧。”
海羅法覺得很累,他并不是想要成為一城之主,背負起所有人的未來,他能背負得起的,只有自己的一點點堅持。他沉聲道,“賭上神明的力量,如果我贏了,你能不能……至少嘗試着認真對待與你意見不一的人?”
這話一出口,斯菲瑞臉色一冷:“非要分個死活才滿意?”
神明的力量不是鬧着玩的,如今整個混沌大陸,在魔力上最高的恐怕就是他們兩人。與斯菲瑞經歷相仿,在神之戰時,災厄之神自裁後,海羅法可以任意驅使災厄之神的魔力。
海羅法舉起災厄之神的佩劍,意思不言而喻。
“想死不如學一學災厄之神,你和他很像,都喜歡找死。”斯菲瑞從袖中抽出法杖。其實,這柄法杖是唯一可以無折損使用死神力量的法杖,曾經是死神的象征,如今落在了斯菲瑞手裏。
法杖三尺高,頂端鑲嵌着一枚色澤妖異的深紫色寶石,質地不明。
如無意外,這場決鬥本該轟動全大陸,至少毀掉半個內城區才能結束。沒成想的是,當海羅法第一劍劈向死神法杖的時候,深紫寶石随之破碎,光芒大盛。
還拿游戲心态來對待決鬥的斯菲瑞,一句話都沒留下來,就被寶石形成的力量漩渦卷入了虛空。
法杖骨碌碌滾落在地。海羅法俯身撿起法杖,拿在手中,久久凝視着頂端破裂的寶石——在斯菲瑞反水手刃死神之前,死神向他下達了神谕,稱這是唯一能對抗斯菲瑞的辦法。
為什麽我要對抗我的朋友呢?還記得當時,他是這麽回答的。
死神的聲音似乎萦繞着不祥的黑氣,惡意毫無掩飾,還有一份臨死之前的不甘:“你會用到的。你們的對決是無法避免的未來,自從你們相遇的開始、所說的第一句話開始,我就知曉。”
對好友刀劍相向,不是不曾愧疚過。斯菲瑞信任着他,他卻不顧及對方的感受,和奉神派的費爾德相交,甚至主動遠離了優待他的斯菲瑞。
至少在這份友情中,是他率先離去。
海羅法握着法杖的手一緊,突然意識到不對,立即松手。
“啪!”
法杖再次砸落,晶瑩的寶石碎片落在地毯上,埋沒于絨毛之間。
“怎麽會……”海羅法睜大了眼睛,握過法杖的那只手還顫抖着。那種感覺……沒錯,是心中愧疚和難過緩緩褪色,變得異常冷靜又異常無情的感覺。
和他在斯菲瑞身上看到的,一模一樣。
……
“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麽?”
漫長的敘述結束,薛知舒非常不解。道因為什麽要和她說那麽多海羅法的事?難道是比起斯菲瑞,果然更推崇海羅法那種仁厚的作風嗎?
道因看着一臉困惑的薛知舒,很是頭疼。
怎麽說呢……他又不能擅自揣測陛下的心理活動。要說這位貴客以後真的會和陛下相伴一生之類的,他還是不太能想象得出,但看這架勢,完全是有意思的節奏啊!
所以,道因認為自己有義務給薛知舒打個預防針,讓她別為陛下的态度傷心。連拉菲亞娜也是,那麽明戀着陛下,依舊遭到陛下無意識的拒絕,最後幹脆跑到了自由聯盟。
“突然想講故事罷了。”道因僵着臉回答。
薛知舒若有所悟:“是嗎……斯菲瑞的故事挺有意思的,一想到那場面他的表情,就覺得很想笑。還有沒有類似的段子?再給我講幾個聽聽吧,離我的地方還有段距離。”
不要笑啊會被殺的!
道因內心猛烈波動,臉上面無表情:“我們不是回您所住的宮殿。”
“那是去用餐?”
“……和吃的沒關系。”道因說,“陛下命令過,入夜前,您需要在庭院中休息。”
“庭院?”薛知舒想起來了,內城區是有個給藥劑師栽種藥草,又兼做觀賞作用的庭院。那裏戒備森嚴,距離觐見室和練武場都非常之進,到那兒休息,比較容易被當成居心叵測的殺手。
道因肯定道:“是的,今日有客人來訪。”
與此同時,內城區正門一架馬車駛入。四匹雪白的駿馬拉車,駛過時道邊遞來心曠神怡的淡香,車夫和随車侍者都是耳朵尖尖,肌膚呈現纖麗的半透明白色,宛如神造的精致人偶。
是精靈王的馬車。
作者有話要說: 死神其實非常希望出場,不過考慮到字數,最終把他砍成了只有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