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于丹
第48章于丹
當你發現自己不是沙漠中唯一一個迷途的人的時候,往往會緊緊抓住另一個人,只有她能跟你感同身受。
大家一直在告訴他,你現在的境地已經很好了,至少你活下來了不是嗎?
看着他無謂的掙紮,他們都不懂,不理解,為什麽他要退學,白白放棄了一個改變自己人生的機會。
可是有人會懂。
他們雖然經歷痛苦的方式不一樣,但是同樣煎熬,同樣難以從這種情緒中脫身。
原來她也酗酒,她還染上了很嚴重的煙瘾。
她說曾經自己最讨厭別人抽煙,聞到煙味都想吐,可是她成了自己最讨厭的那種人,她一支接一支地抽,也不知道有什麽意義。
是啊,有什麽意義呢?
周冗想。
他不知道怎麽安慰她,也不願把自己的事情說出來,于是只是很官方地回複了一些,你要堅強,好好活着之類的話。
他邊寫邊想,其實你并不孤單,我也很痛苦。
像是兩株冰雪中搖曳的微弱火光,互相照亮着對方。
他将信趁着夜色寄出去了。
他心裏一直期待着回信。
盤算着時間,從這裏到她那邊大概需要兩三天的時間,從她那邊過來也需要兩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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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通一次信需要一周左右。
生活好像忽然有了盼頭。
他将自己的計劃推遲了,他怕她回信他看不到。
也怕她不會回信,那就說明她可能選擇了和他一樣的路。
伸手不見五指的生活,終于有了一絲曙光。
**
“江丹瑜,一起吃飯去。”同桌王芸叫江丹瑜。
江丹瑜點點頭,兩人一起往學校外走去。
她逐漸習慣了初中的生活,其實跟其他時候好像也沒有什麽區別。
游戲的規律确實是攻略他每個時期的最好朋友,而小學到初中,他最念念不忘的就是他的小叔叔,也是他最好的朋友周冗。
她在他奶奶家的家庭影集裏看到過那個少年,和周彥辰長得有些相像,但是面容更精致,而且看着更溫柔一些。
他的生命時鐘停留在十八歲生日那天。
周彥辰說他因為一場火災毀容了,後來逐漸就有些瘋魔了,考上了清大去讀了一個月就退學,再後來,在他生日過完的那天,他就選擇了一種極端的方式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按照時間線來說,現在他還在家裏。
江丹瑜沒有辦法轉學到周彥辰的學校,即使轉過去好像也沒有什麽用。
要用什麽方法留下一個想走的人呢?
江丹瑜想到了自己。
那就是陪伴和理解。
她那時候的崩潰絕望仍歷歷在目,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沒有必要,可是當時哪裏能走出來?
所以只要陪他熬過這段時間,讓他想通,想明白了,就好。
她和王芸到路邊一家小飯館要了兩份飯。
“芸芸幫我看着座位,我去下外面。”
她把收信地址寫在了學校旁邊的小區,所以要去那邊看看有沒有自己的信。
王芸乖巧點頭“好呀,那你快點哦。”
江丹瑜起身,快步往小區的保衛處去了。
“叔叔,我來幫我們老師拿一下信,今天到了嗎?”她問保安。
“你自己找找。”保安大叔指了指信封箱。
翻找了一會兒,都沒有看到,看來還要繼續等。
江丹瑜有點不安,有點焦慮。
她怕自己給周冗帶來的副作用,會不會加快他死亡的進程?
她跟保安道謝,然後說明天過來。
正好在門口碰見送信來的郵差。
她忙問道:“叔叔今天有于丹的信嗎?”
郵差想了下,點點頭“好像有,等下我翻給你。”
郵差從綠色的背包裏翻翻找找,果然找到那封收件人是“于丹”的信。
江丹瑜留了自己的學生證信息,把信帶走了。
到了小飯店,王芸面前已經擺好了兩份飯,她在那裏看言情小說等着江丹瑜。
“吃吧。”江丹瑜說。
王芸這才點點頭,兩人一起吃飯。
小姑娘很粘人,吃飯上廁所都要跟江丹瑜一起,不過她本來也才十二歲,江丹瑜比她大,看起來又比較成熟,她挺依賴她的。
江丹瑜對這些小孩沒有友情可言,她就是把王芸當成一個小輩。
王芸的媽媽跟她本身的年齡也差不多。
到了初中,她也覺得孤獨。
因為年齡擺在這裏,沒有人能跟她聊天。
除了周冗。
躺在床上,大家都睡着了,江丹瑜才悄悄把信拿出來,撕開信封拿出他寫的信。
周冗的字體清隽有力,非常好看。
江丹瑜一字一句往下看,他雖然沒有提到了自己的事,但是還是安慰了她幾句。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她朝着好的方向看。
簡單的一封信,卻讓江丹瑜松了一口氣。
她想的沒錯,這樣的方法應該是有用的,只是還需要時間,兩人現在還只能算是陌生人,還需要繼續跟他聊天。
江丹瑜其實在知道周冗事情的時候也有過惋惜,因為他看起來實在過于美好。
而這美好停留在十八歲,太短暫了。
她當時也不太能理解他為什麽要那麽做,但是當她經歷了後來的一切,現在反而能對他做到感同身受。
過剛易折。
他性格裏一定是有着自己的驕傲的,但是當這些驕傲被一點點打破,撕裂的之後,他不知道怎麽繼續下去,索性選擇最極端的方式,保留以往,而不是逐漸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看完信,江丹瑜已經知道要怎麽回複他了。
她把信收好,壓在自己的枕頭底下,閉上眼構思回信。
**
回信比預期地晚了一些。
不過當他收到信地時候,心中卻是有一些高興的,甚至于比收到錄取通知書還要激動興奮。
他也想知道她的近況。
兩個人都身處絕境,她會做什麽選擇呢?
她像是另一個他,像是在幫他做決定命運的那個選擇題。
他拆開信,端正地坐在書桌前看。
她的字寫得不錯,如果字如其人的話,那她應該是比較成熟的長相,而且因為剛剛失去了孩子,也許會比較蒼白。
周冗在腦袋裏構建着她的形象。
于丹說感謝他的回信。
她從未想過自己的這封信能夠得到回應,因為這概率就好像是往海裏丢了一個漂流瓶。會不會被撿到,會被誰撿到,那個人是什麽樣的,各種不确定的因素摻雜在一起,讓她在收到信的時候,甚至有了一種中獎了的感覺。
看到這裏,周冗的嘴角勾了勾。
他何嘗不這樣認為。
他還懷疑過是父母或者哥哥為了讓他快點走出來而設的局,可是他旁敲側擊過,她們一點都不知情。
于丹是真實的,她的事情也是真實的。
他放下心來。
繼續往下看。
她說被他回複之後,好像一個瀕死的旅人拉住了最後一根稻草。
她終于清醒了一些。
說如果現在死掉,痛苦的只會有自己的父母,而那個男人和他的情人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她們依舊會活得很快樂。
她不想這樣。
信到這裏就戛然而止了。
她不想這樣,那她想怎麽樣呢?
她說自己離開,痛苦的只會有自己的父母,對他來說,又何嘗不是呢?
她想改變這種情況。
周冗想,她其實比自己更有勇氣。
他起碼還有家人,有朋友,只是他開不了口。
他的心被自己鎖上了。
而她明顯更可憐,明明孩子都掉了,明明已經心理崩潰了,可是看到父母在為她傷心難過,她硬是裝作沒什麽事把父母送回了老家。
她沒有工作了,天天窩在家裏。
有時候摸着平坦下去的肚子,忍不住還是會痛哭。
她連傾訴的人都沒有。
周冗覺得自己像是無形之中有了一份責任,那就是當她的傾聽者。
周冗回信
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繼續給我寫信,我會為你保密。
江丹瑜終于放下心來。
他做出這樣的承諾,應該會守約的。
兩人的交談逐漸多了起來,聊的內容也越來越多。
于丹說她已經找到了新的工作,身體雖然還不舒服,但是已經在運動了,希望讓自己的狀态趕快好起來。
周冗于是幫她查閱了資料,幫她制定運動的計劃。
于丹說新工作挺順利的,她的新同事們都不認識她,不知道她的過往,她感覺像是重新開始了自己的生活。
周冗于是慶賀她,還在信尾為她畫了一束花。
周冗畫畫也很好看,也許之前是總專注于學習,從未發展過這方面的興趣,但是看得出來很有天賦。
于是下一次于丹來信的時候就着重誇了他的花,說很漂亮,自己會一直珍藏。
周冗看到這句話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愣了一下。
後來每次回信,他都會在信尾畫上不同的花。
牡丹,水仙,康乃馨,玫瑰……
江丹瑜能想象到他認真畫畫時候的樣子。
她們聊的東西已經不局限于她的遭遇她的選擇,逐漸生活化了起來。
周冗會跟她形容窗外正在清潔自己羽毛的小鳥,寫完信會附上小鳥的寫生。
江丹瑜會跟他分享自己喜歡的一些歌和電影。
于是周冗也會在夜晚去影像店借影碟回房間看。
香港電影的五光十色,聲樂的激蕩回腸。
逐漸讓他沉浸到另一個世界中。
于是在某一天,他終于能鼓足勇氣,走出房門,重新和家人坐在一起吃飯。
她們都愣住了,他媽媽想說什麽,最後卻強忍着眼淚笑了出來。
他們什麽都沒說,可是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