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自畫像
第49章自畫像
因為于丹誇他畫畫好看,他買了很多繪畫相關的書,閑暇時候就看書畫畫。
家裏人也不再提讓他去讀書這件事,只要他不要像之前那麽悲觀絕望就好,他們看他的狀态實在是太差了,生怕他做出什麽傻事。
但是不知道因為什麽,他的狀态逐漸在好轉。
開始一起吃飯就是一個信號,家裏人也不敢一下刺激到他,随他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他們送了他最新的DVD,還給他單獨買了一臺電視,方便他在房間裏看電影。
這個孩子,想想一直沒有任性過,從來都不像個小孩,他卻是太累了,讓他休息一下也沒有什麽關系。
周冗畫畫的技術在飛速提升,現在已經能夠臨摹電影裏的人物了,他畫了一張《東方不敗》裏林青霞禦風在竹林上飛行的畫。
這是他第一次畫人物,也不知道怎麽樣,不過他還是寄給于丹了。
不出所料,于丹總是在誇他。
說畫的很像,她把這幅畫夾在畫冊裏了。
她說最近有些忙,可能回信不是很及時,周冗可以多畫一些寄給她。
周冗回信,問她有沒有喜歡的明星或者人物,他可以畫一張試試。
于丹回複,如果可以的話,她想看一下他的自畫像。
這句話深深地刺痛了周冗。
他走到書桌前,看着玻璃窗中自己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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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捂住右眼旁邊的疤痕,其實和以前沒有什麽差別,他的雙眼皮深刻狹長,鼻子高挺,皮膚白皙。
他知道自己很好看,是父母基因的集優者。
可是這個疤如此猙獰,他回憶起當時在學校裏那個女生錯愕的臉,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走在路上時別人看他的異樣眼光。
他伸手摳了摳那些凹凸不平的粉肉,好惡心。
好惡心好惡心!
他将那疤痕摳得血淋淋的。
魔怔之後清醒過來,又去找紙巾将血擦幹淨。
這樣的他,如果被于丹看到的話,她應該也不會給自己回信了吧?
可是她不給他回信的話,那他的生活又還有什麽意義呢?
周冗想了很久,終于從抽屜裏找出自己的畢業合照。
照着照片上的自己臨摹起來。
那時候的他意氣風發,自有一股少年的精神氣。
可是現在呢?
他看着窗子裏那個模糊卻蒼白的影子,猛然閉上雙眼。
不要去想,不要去想過去。
再也無法改變了的,不要去想。
江丹瑜最終沒有收到他的自畫像。
他說自己長得很普通,很平凡。
怎麽會呢?
江丹瑜仍記得看到他照片時候的那種驚豔感。
周彥辰已經是她當時遇到最好看的人,但是照片裏的他,似乎無人可以匹敵。
他不願意面對現在的自己。
沒有關系,那就慢慢來。
這一下似乎将刺痛了柔軟的觸角,他又将縮回自己的殼裏一般。
于丹給他寫的信,他很久都沒有回複。
她接着去了兩封信,他都沒有回複。
他的生日要到了。
難道他還是要做出當初的選擇嗎?
或者将這選擇提前了嗎?
江丹瑜心中焦慮。
她以自己朋友過生日為由,跟媽媽請了一天假外出。
然後揣着五十塊錢出發了。
小巴轉大巴,大巴轉公交,到他家的時候她都要吐了。
他家樓下有很高的梧桐樹,他曾經給她夾了一片到書簽。
他家在四樓,臨街的那個房間就是他的。
江丹瑜在他家樓下蹲守,買了個面包坐在街對面的花壇邊。
從這裏剛好能看到他房間。
看了很久都沒有什麽動靜,他在裏面嗎?
她正想着,旁邊忽然有聲音問道:“你在看什麽?”
江丹瑜面包都吓掉了。
把面包撿起來以後側頭看,周彥辰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吓到你了,我賠你一個面包吧。”
江丹瑜愣了一下。
沒想到在這裏碰到他。
而且他看着就是個小孩的模樣。
“沒事。”她說。
“你在看什麽?”他又問了一遍,站在這個角度看過去就是他奶奶家,她難道是小叔叔的朋友嗎?可是小叔叔哪裏來的這麽小的朋友。
她看起來跟自己差不多大。
“看樹。”江丹瑜說。
“哦,樹有什麽好看的?光禿禿的。”
因為已經冬天了,樹葉掉得差不多了,光禿禿的樹杈有什麽好看的?
“嗯。”她也沒準備解釋。
“你在這裏幹什麽?”她問。
這種自來熟的态度讓他有點疑惑,難道兩人認識?
“你看的那邊是我奶奶家,我怎麽不能來。”他回答道。
“哦,那你去呗。”她說。
看周彥辰神色就知道周冗沒有什麽事,是她多慮了。
她站起來,拍拍屁股準備回家。
現在應該還能趕上最後一趟回鎮上的車。
她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窗戶,還是什麽都看不見。
不過知道他沒事就好。
她想走。
“你等着,賠你一個面包。”周彥辰喊着,飛快地跑到面包店,買了一個一樣的面包還她。
江丹瑜拿着面包,淡淡點頭。
“好,再見。”
“再見。”周彥辰覺得她奇奇怪怪的,不像個小姑娘。
江丹瑜看着手表,朝車站飛奔。
到了鎮上,她又去了學校旁邊的小區,這次終于找到他的回信。
江丹瑜松一口氣。
拿着信打了個黑車回家。
在車上她拆開信封。
周冗說很抱歉這麽久才回她。
就只有這一句話。
後面一張紙上畫的是他自己。
半邊臉純白無暇,如天使般純真美好。
右臉頰的太陽穴到眼角卻深淺不一。
他面上沒有一點笑容,眼睛如同一潭死水,深幽黑暗,沒有一點光。
大概是在孤注一擲,看看江丹瑜看到他之後,會不會不再回信。
江丹瑜卻沒想到他終于願意将自己的真實一面展露出來。
他始終還是願意為她踏出這一步。
江丹瑜靠在黑車硬邦邦的車座上,對着他的自畫像發呆。
手指輕輕摩挲他的疤痕,鉛筆的痕跡便被她抹開,他的疤痕那裏髒污一片。
水珠不期然地滴到他的畫像上,江丹瑜摸臉,才發現原來是自己的眼淚。
水漬越擦越多,将那幅畫浸濕。
她将畫折起來。
用袖子擦幹自己的眼淚。
給周冗的回信沒有提到他的傷疤,讓他忐忑的心放下。
于丹回了他幾個落葉做的書簽。
“之前你送我的梧桐葉我很喜歡,也送你幾片我喜歡的樹葉。夏日夜晚,我老家還會有螢火蟲,你應該會喜歡,可惜沒有辦法送你。”
周冗終于,笑出來。
時隔那麽久,終于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笑容。
同時,他內心對于丹生出一種微妙的感情。
于丹沒有說自己的年齡,但是她的言語像是受過高等教育的,而且經離婚,應該比自己大四五歲。
他們的人生閱歷各不相同,可是只有她能夠理解自己。
這感覺像是一根細細的絲将他的心髒一圈一圈纏繞起來,慢慢地收緊。
說不清道不明,又暧昧又難受,可是又舍不得進一步或是退一步。
他在下一封信的時候說了自己的事。
江丹瑜看着信中的內容,一字一句引導着她也進入那個火場,她也經歷同樣的事。
絕望和痛苦像是吊索,勒着他的脖子讓他無法呼吸。
而江丹瑜也想到了周彥辰的背叛,想到了從那個電梯井摔落的經歷。
如此黑暗,如此無望。
江丹瑜回信“你知道《飄》裏斯嘉麗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嗎?”
周冗于是在晚上,穿着羽絨服圍着圍巾,趁着月色和寒風,走到了還在營業的書店。
暖黃色的燈光照射着他,他不安地盡可能将臉縮進圍巾裏。
終于在外國名着裏找到她說的那本書。
沒有試讀本,他拿着塑封包裝好的書去結賬。
買完單,迫不及待地站在收銀臺拆開塑封,翻到最後一頁。
【她的祖先們一向都是不怕失敗地,即使失敗死死地、沒完沒了地盯着他們,他們也面不改色。正是帶着祖先們這種大無畏的精神,斯嘉麗終于擡起了頭。她一定能夠重新得到瑞特的。她知道自己能做到這一點!只要她一心想得到,從來還沒有哪個男人她沒得到過。
“等明天回到塔拉莊園再考慮這一切吧。到那時候我就能夠忍受了。我明天會想出辦法來重新得到他的。不管怎麽說,明天是新的一天了。”】
“不管怎麽說,明天是新的一天了。”
周冗站在那裏,心中如同海上的暴風雨,而他是風雨中的一艘孤零的船只。
世界的盡頭亮起了微弱的光。
他的燈塔出現了。
風雨飄搖中,他的心終于也有了自己的港口。
他拿着書,快步走在街上。
走着走着,便跑起來。
跑着跑着,圍巾從他臉上滑落,冷風刮着他的臉。
但是他一點都不覺得冷。
他跑到家裏,連鞋都沒有換,直接到了自己的房間。
這對他這個潔癖來說還是開天辟地地第一次。
他白皙的臉被風吹紅,又像是激動到紅了。
他慌忙找出自己的信紙和鋼筆,拔開筆帽就在信紙上寫到:
“你願意和我見面嗎?”
又覺得過于唐突,補充道:“認識那麽久了,一起吃個飯怎麽樣?”
還是不妥,又寫道:“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氣息逐漸勻下來。
他坐在桌前,看着自己有些潦草的字跡。
鋼筆筆尖滲出墨汁,暈濕了他最後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