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
六年前
“我操展灏宸！你們還讓不讓人活了啊！”渾身臭汗的高三男生一臉惱怒，悻悻地将手裏髒兮兮的足球砸向歪倒在球場邊的高個男生，卻被對方靈敏地格擋了回去，後者刻意耍帥的動作頓時引起球場外圍一群小女生的尖叫。
“４比０，又他娘的一個球沒進啊，我就知道只要你們倆搭檔我們就沒戲！”旁邊的同伴也哭喪着臉臉埋怨，八九個同樣渾身臭汗的男生筋疲力盡地躺在草地上。
“開什麽玩笑，我們可是公認的最佳拍檔。”高個男生看了一眼躺在身邊的男孩，彎起嘴角露出一個洋洋自得的微笑。
展灏宸是一高中足球隊的隊長，那超過一米八的身高飛揚跋扈的個性讓他在綠茵場上格外紮眼，由于球技一流又極具領導才能，在他的帶領下一高的球隊成為S市高校中最知名的一支。
充滿力量的肌肉包裹着年輕的身體，棱角分明的俊臉總是挂着帥氣陽光的微笑，劍眉下雙目炯炯而迷人，高中三年雖然成績向來一塌糊塗，卻因過于出衆的外型和體育方面卓越的才能而使展灏宸成為校園衆多女生暗戀的對象。
躺在他旁邊的是他的隊友揚殊墨，事實上應該叫做殊墨·揚才對，因為他有一位英國老爹。不過他的華人母親還是為他取了一個極具東方文藝調的名字，殊墨，Simon的中文諧音。
當然除了名字之外，揚殊墨的面孔也同樣堪稱中西混血的最佳典範，柔順黑發下神秘幽藍的雙眸，隐約透出些許異國味道卻又不失東方柔美的面部輪廓，因長期的戶外運動而曬成健康小麥色的肌膚，所有的一切都使他在這座校園裏過于耀眼并且與衆不同，讓他成為唯一一個風頭蓋過展灏宸的人。
不過這二人并未因此勢如水火，反倒是關系最親密的朋友，綠茵場上的最佳搭檔，兩個人常常形影不離的出入校園，所到之處便立即會引起女生興奮的尖叫和男生咬牙切齒的詛咒。
“高考倒計時103天啊……”不知誰懶懶地嘟囔了一句。
原本還在嬉笑怒罵着的男生們突然沉默了，沒有人接話。高考臨近，這些平日形影不離的朋友們，在備受升學壓力的同時也隐隐有了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想到已迫在眉睫的日期，大家便似乎突然失去了所有興致，沉默地躺在草地上看天。
“喂，你真的是認真的？在國內讀大學？而且還選了那什麽刑警學院，你還真想當警察啊？”展灏宸歪頭看向一旁的揚殊墨，雖然覺得不可思議，卻依然為好友可以留在國內而開心不已。
“當然，我這麽充滿正義感的人，不做警察太浪費了。”揚殊墨瞥了一眼展灏宸，“你呢？有什麽打算？”
展灏宸望着天空，“其實我沒有什麽目标呢……”他突然很認真地皺起眉頭：“雖然不喜歡警察，但那身衣服倒是挺制服誘惑的，嗯……最重要的是既然你選了，那我就和你一起考警校好了。”
“Are you crazy？你當這是在玩游戲啊？”揚殊墨吃驚于對方兒戲般的決定。
“誰讓我們是最佳拍檔呢，可不能随便散夥兒，以後咱們一起辦案，抓賭抓嫖抓小偷什麽的，關鍵時刻哥們兒替你擋槍，最最重要的是我們到那時會是警界最帥的一組搭檔，多少警花會為我們瘋狂啊！天啊我現在想想都已經熱血沸騰了！”展灏宸口沫橫飛地說道。
揚殊墨有點無語，冷眼看着仍在自顧自滔滔不絕的好友，心想這家夥真是白長了一張帥臉，根本就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白癡，虧得在聽到他說為自己擋槍時還感動了一把，于是撇撇嘴：“Well，我倒是很期待那一天，但是你也得能考上才行，你那個成績，怕是二本都很難過呢。”
“喂！你少看不起人，我認真起來可不是蓋的！”嘴上雖堅持着，可展灏宸還是不自覺地把他原本興致勃勃的腦袋懊喪地摔在草地上。
揚殊墨雖表面上挖苦着同伴，可在心裏卻隐隐升起了一絲期待，展灏宸是他最好的朋友，如果他們兩個真有機會讀同一所大學，甚至不遠的未來還能一起共事，那确實是件相當不錯的事，于是剛剛還萦繞心頭的有關畢業的悵然漸漸一掃而空，嘴角不自覺地彎起一個弧度，閉上眼将雙臂疊在腦後輕松地享受春日的微風，不再去想展灏宸那糟糕的成績。
“哎？你妹來了。”展灏宸擡手指着遠處。
“哪呢哪呢？”一旁七倒八歪的男生們突然來了精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爬起來并迅速整理了儀容。
遠處一個一頭卷發的女孩正笑着向這邊跑來，正是揚殊墨的妹妹揚姵兮。
姵兮與哥哥生得極為相似，同樣的藍眸，同樣的面容，只是姵兮的臉龐更加柔和，皮膚更為白皙，雖然發色相同卻是蓬松的卷發，這一切讓她看起來如同瓷娃娃一般精致可人，漂亮的校服短裙随着她的步伐在修長白皙的雙腿上蕩來蕩去，讓草地上的男生們頓時看直了眼。
“不得不說，你妹性感極了……”展灏宸眯着眼神往地看着遠處苗條的身影。
“嗯嗯，說的極是說的極是……”旁邊的男生們也直勾勾地盯着遠處不停地點頭附和着。
“少打我妹的主意，她還是個初中生呢，你們這群野獸！”揚殊墨使勁拍了展灏宸的後腦。
“灏宸哥！”姵兮飛撲進展灏宸的懷裏，引得左右一陣嫉妒憤恨的咒罵。
“嘿！我才是你哥好吧？ I’m here!”揚殊墨指着自己無奈地喊道，他知道姵兮從很久以前就對展灏宸有了愛慕之意了，即便她今年才剛剛十四歲。
“哼!”姵兮充滿愠怒地斜了一眼揚殊墨，“那怎麽今晚你們要出去玩都不告訴我？Cut it out！”
“展灏宸！”揚殊墨咬牙切齒地吐出了三個字。
“不、不是我，不知道她從哪聽到的，不怪我啊……”
“不知道是誰用了灏宸哥的手機，不小心給我發了一條短信。”姵兮吐了下舌頭說道。
“喂喂！姵兮你出賣我！”
“Fuck you！展灏宸！”
難得學校明天為高三考生們放假一天，朋友幾個約好晚上出去K歌放松，卻沒想到展灏宸那個大嘴巴居然将此事告訴了姵兮，情窦初開的小女孩自然是喜歡黏着自己喜歡的對象，雖然揚殊墨并不喜歡讓年少的妹妹跟着這群色眯眯的臭男生們湊熱鬧，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狠揍展灏宸幾拳了事。傍晚剛過，一群年輕人便嬉笑着奔去了附近的一間卡拉OK。
“嘿！小美女，哥哥這有些好東西想不想試一下？”剛從洗手間出來的姵兮被一個染了一腦袋黃毛的男子堵在了過道上，男子手裏拿着一包東西，正不懷好意的地盯着她。
“Go away！我不需要！”姵兮一臉厭憎，想從男子身邊擠過去。
“哎別急着走啊，就算不要這個，我還有更好的東西呢，這個怎麽樣？這個要不要試試？”男子壞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褲裆。
“試你媽啊試！”黃毛還保持着那個下流的動作便被突然飛來的一拳打飛了出去。
罵人的是展灏宸，可揮拳的卻是揚殊墨，後者的迅速讓展灏宸也不由得一愣。
“哥！”姵兮面色蒼白，忙躲到了揚殊墨身後。
黃毛呲牙咧嘴地吐出一顆牙齒，擦了下唇角的血跡爬了起來，看到揚殊墨後顯然是一愣，随即張嘴大罵：“我操你媽！夠他媽狠的啊小白臉！”惱怒地剛欲還手便發覺自己被幾個高大的男生團團圍住了。
展灏宸一把揪住黃毛的衣領将他按在牆上，一米八幾的身高直接将身形單薄的黃毛提離了地面，“怎麽着？是趕緊拿着你那些破玩意兒滾蛋，還是我現在就打電話喊警察叔叔過來？”
黃毛死盯着身材高大的展灏宸看了好久，最終掙脫開束縛，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東西悻悻走開了。
“怎麽樣？沒事吧？”展灏宸安慰着正發着抖的姵兮，關切的眼神卻落在了揚殊墨的身上。
“手擦破了點皮，你們陪着Pansy，我去沖一下。”揚殊墨憤恨地盯着黃毛的背影轉身走進洗手間。
他知道剛剛那個家夥，那人時常混跡在附近的夜店，暗地兜售搖頭丸Ｋ粉之類的玩意，沒想到今次竟如此的明目張膽。揚殊墨素來疼愛自己的妹妹，怎麽能容忍黃毛如此輕薄姵兮，不由得氣惱剛剛那一拳太便宜那個混蛋了，心裏恨恨的直把擦破的手背搓洗得生疼。
就在此時門被推開了，黃毛徑直走了進來，揚殊墨頓時握緊了拳頭。
然而黃毛并未搭理揚殊墨，直接走向廁所隔間，将剛剛那包東西塞進了馬桶水箱，轉身離開時斜了一眼一臉敵意的揚殊墨冷聲道：“別他媽給我多嘴，小白臉。”
等揚殊墨從洗手間出來後發現四周一片安靜，已經聽不到混亂的音樂聲，各包廂裏的燈全都打開，幾個身穿警服的男人正穿梭其中，自己的同伴們也正好奇地站在門口觀望着，他忙走過去，小聲詢問發生了什麽。
“查毒，有好戲看了。”展灏宸幸災樂禍地看着遠處的黃毛低聲說道。
接下來幾個狀态可疑的年輕人陸續被帶去尿檢，那個黃毛正被警方盤問，并被簡單地搜了身，幾名警察巡視周圍一番并未發現異樣，看上去已經準備收隊。
揚殊墨盯着遠處正和警察嬉皮笑臉的黃毛，難按厭憎的情緒，便不假思索地喊了出來。
“我看見了！”
一名微胖的警察轉過頭，石像一般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聲音冷冷道：“你說什麽？”
那陰冷的目光和聲音竟讓揚殊墨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我、我說我看見了，”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鎮定，直視着胖子的雙眼說道：“他把東西藏在洗手間的水箱裏。”
胖警察依舊冷冷地盯着面前這個好看的男孩，許久才揚了揚下巴示意同事去廁所查看，黃毛卻絲毫不為所動，嘴角挂着輕蔑的笑瞥了一眼揚殊墨。
不多時，先前去查看的警察走了出來，卻是兩手空空，低聲對胖警察說了句什麽，胖子不屑地冷哼一聲道：“什麽都沒有，小子，你看錯了。”
“不可能！”揚殊墨想沖進洗手間查看，卻被身旁的展灏宸拽住了胳膊。
“你看不出來嗎？他們是一夥的。”展灏宸壓低聲音在揚殊墨耳邊說。
胖子目光陰冷地瞟了一眼揚殊墨，丢下一句“收隊”便帶着同事和那幾個尿檢呈陽性的倒黴鬼離開了KTV。
很快這裏便恢複了常态，音樂聲響起，年輕人們繼續歌舞升平，就像什麽事情都未發生過一樣。
“I can’t believe it！既然查到有人吸毒，都不追究來源嗎？”揚殊墨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這有什麽，金手指你不知道嗎，為了釣那些瘾君子，警察甚至會養着些小毒販，聽說X市的某緝毒科還販毒呢，你以為警察有多幹淨啊？”展灏宸撇了撇嘴繼續道：“怎樣？還想當警察嗎？”
“什麽狗屁玩意兒！既然做了警察就不該姑息罪惡，這些人簡直太荒謬了！”揚殊墨憤憤地說。
展灏宸不以為然地慫慫肩，“不過現在我倒有點後怕，販毒可不是小事，那些家夥都是黑道的，你剛那麽明目張膽地舉報黃毛，又差點讓那個警察漏了底，萬一被他們盯上了怎麽辦？很危險的。”
“What' wrong with you？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小心謹慎了？居然會害怕他們？”揚殊墨斜眼看着一向無所忌憚的好友。
“我怕他們個球啊！這件事關系到你啊，我是怕他們對你不利好不好？”展灏宸急了。
“有什麽可擔心的，他們能怎麽樣，閃了閃了。”揚殊墨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心裏感動于好友的關心。
經過剛剛的一番變故，衆人都失去了興致，便準備就此散夥回家睡覺了。
就在揚殊墨踏出KTV大門的時候，一個聲音在他背後響起：“小白臉，你會為你的多嘴付出代價的，小心一點吧……”
他猛然轉身，看見黃毛的身影一閃而過，随即便隐沒在燈光昏暗的走廊裏。
“怎麽了？”展灏宸在前面不遠處回頭張望。
“Nothing……”揚殊墨沒有在意，快走兩步追上了同伴。
“最後一場了，我們必須加把勁了！”展灏宸一臉沉重地對身後的揚殊墨說。
“你才應該多加油，這場考的是英文好吧？”揚殊墨調侃道，他成績向來很好，英文更是他最大的優勢，而相比之下展灏宸的成績真可以說是慘不忍睹了。
那日展灏宸誇下海口死也要考上一本分數線的刑警學院，之後便真的開始了三個月地獄般的惡補。他死皮賴臉地讓揚殊墨搬去自己家裏住，為自己補習功課，兩個人每晚都複習到深夜，甚至有時揚殊墨一覺醒來發現展灏宸仍挂着熊貓眼在燈下苦讀。
就這樣展灏宸的成績真的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突飛猛進了，當然，這只是相對于從前的他來說，就算他再怎樣努力，以目前的水平來看，前景仍是不容樂觀。如今幾場考試下來，展灏宸已經像霜打的茄子般，先前的鬥志一丁點也不剩了。
“你不要再說了！該死的英文！天殺的英國佬兒！我肯定是完蛋了啊完蛋了！”展灏宸使勁搓揉着一頭亂發，邊嚎叫着邊邁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在他看來有如地獄般煎熬的考場。
“如果你不想考試之後就分道揚镳的話，就給我考好一點啦笨蛋！誰說要和我一起讀警校，将來還要跟着我混為我擋子彈來着？這麽容易就放棄了，虧我還那麽辛苦為你當了三個月家庭教師！”
看着鬥志全無的展灏宸，揚殊墨有些生氣，更多的卻是一種擔憂甚至慌亂，那個家夥當初信誓旦旦的狂言曾一掃他關于畢業各奔東西的隐憂。人總是這樣，一旦有了期待便再容不得絲毫的變故，展灏宸對他來說雖只是個朋友，卻是那種習慣了他的存在便再也無法去設想有天少了會怎樣的家夥。
如果以後的生活中少了他會怎樣呢？揚殊墨不知道，大概會很無聊很失落吧，或者不光是無聊跟失落，還有一些別的難以忍受的情緒……
聽到揚殊墨的喊話展灏宸并沒有回頭，只是停止了不斷抓撓頭發的瘋癫舉動，停下腳步站在熙嚷的人群中，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一樣深呼了一口氣，突然大喊了一句：“你就走着瞧吧！”便大踏步向考場走去。
展灏宸雖然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然而一旦下定了決心便很難有他做不到的事，而且這個家夥天生有一種蠱惑人心的魅力，鬥志上來的時候似乎很容易使人信服。
望着前方瞬間重整旗鼓好友，揚殊墨稍微松了一口氣，快走幾步跟了上去。
褲袋裏的手機突然響起了短信提示，揚殊墨這才發覺自己忘記關機了。
那是一條由陌生號碼發來的彩信：城南大道17號，一個人來。
文字下方一張正在接收中的圖片正緩緩打開，居然是女人裸露的胸部。揚殊墨吹了一聲口哨，正想着是哪個哥們兒發來的，卻在圖片接收完畢完整顯示的一刻呆立當場。
那居然是姵兮的照片！照片是以俯視角度拍攝，看上去姵兮此刻正躺在地面上，雙手被人抓住按在頭頂，校服和內衣向上卷起，一對雪白的嫩乳正暴露在空氣中，驚懼的臉上滿是淚水。
揚殊墨腦子裏轟的一聲，站在考場的通道上呆立不動，湧動的人群不停撞擊着他的肩膀，耳邊傳來咒罵聲，他卻依然不能挪動半步。
焦急地回撥電話，卻始終無人接聽，握着電話的手開始不停地顫抖，他緊咬嘴唇，看着前方那個漸行漸遠的背影，将手機握得幾乎快要碎掉。
憤怒，恐懼，猶豫，無助，各種各樣的情緒在他腦中擰成一團，大腦卻無法發布任何一條指令，以至于讓他身體僵硬絲毫不能挪動一步。
逆流的人群讓他此刻顯得孤立而無助，他知道他和某人所努力構建的未來，會因自己接下來的選擇而轟然崩塌，而自己向前或是向後的步伐，卻是決定着可憐的姵兮的命運，無論前者還是後者都将是他最痛苦的抉擇，命運和他開了一個過于惡劣的玩笑。
沒有時間讓他繼續猶豫權衡，最終他苦笑着閉上眼睛，撥開人群向考場外奔去……
他天真地以為他錯過的僅是一場考試，給他一些時間他總會再追上前方的那個人，然而他并不知道，在人的一生中，有些際遇是致命而關鍵的，一旦錯過就再不可能相交，一旦崩塌便也再不可能重建……
展灏宸疲憊地将手機丢在床上，此刻已是清晨時分，他卻剛剛讓自己倒在枕頭上。
殊墨和姵兮已經失蹤了三個星期，更讓他無法接受并深感不安的是揚殊墨那天甚至沒有參加最後一科的考試，絕對是出了不得了的事。
他也想到過幾個月前在KTV裏發生的事，也因此去了那間夜店，卻沒得到任何線索，黃毛也不知所蹤。
揚家人已經報了警，可這麽多天了，依舊任何消息也沒有，時間過去得越久，恐懼的感覺便會越來越嚴重地在心中蔓延，展灏宸即便此刻倒在床上也仍然無法入睡。
突然手機鈴聲大作，展灏宸騰地坐起來迅速接通了電話。
１０分鐘後展灏宸滿頭大汗地趕到了中心醫院，電話是姵兮的父親打來的，此刻他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一臉的疲憊。
這個來自英國的中年人用并不純熟的中文向展灏宸描述了事情的經過：淩晨接到一個陌生人的電話，夫妻二人沖出家門後發現姵兮蜷縮在小區的花壇邊，表情呆滞，渾身傷痕，而殊墨仍是不見蹤影。他們匆匆将女兒送進醫院，但一直到現在，無論如何詢問，姵兮都沒有任何回應，一句話都不曾說過。
展灏宸輕輕地推開病房的門，揚母正一邊哭泣一邊不停地詢問着，那個平時優雅端莊的婦人，脆弱地啜泣着，情緒似乎已在崩潰的邊緣，與她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那曾經開朗的漂亮女孩，此刻無聲地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像個毫無知覺的屍體一般。
“Pansy，你說句話啊，求求你，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麽事？你哥哥在哪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求求你說句話好不好？！”
讓人意想不到的，姵兮的嘴張了張，吐出了幾個小時以來的第一句話。
“我沒有哥哥……”
揚母頓時愣住了，剛想繼續詢問便看見了正走進來的展灏宸，于是慌忙用紙巾擦了擦臉上泛濫的淚水。
展灏宸的到來同時也被姵兮注意到了，居然就像一顆炸彈一樣刺激了先前還心如止水的女孩，看到展灏宸的一瞬間姵兮突然撕心裂肺地哭喊尖叫起來，拼命地想躲進被子裏，揮舞的雙手将吊瓶拽落地面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展灏宸不知所措地看着趕來的醫生将鎮靜劑注射進姵兮的體內，他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被護士趕出了病房，他甚至都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一切的一切都那麽不真實。
兩個月後
“就要開學了吧？”揚母站在出租車前，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
車後座上，蒼白的女孩表情木然地坐在父親的身邊，沒有生氣的雙眼呆滞地望向遠方。
“你們……不等他了？”展灏宸呆呆地望着婦人，仿佛沒有聽到婦人先前的問話。
揚母用手捂住嘴，艱難地把一聲哽咽壓抑了下去，她将一樣東西塞進展灏宸的手中，便像逃離一般轉身鑽進出租車。
兩個月了，無論他們怎樣發瘋地去尋找，殊墨依然音信全無，而姵兮的情況更是沒有一絲好轉，除了當初在醫院時說的那句話外，再也沒有開過口，仿佛将一切思緒情感鎖死了一般。夫妻二人對此束手無策，只能無奈地決定将女兒帶去英國治療，換個環境也許會對姵兮的病情有所幫助，幫她重新打開封閉的內心，這将是這對可憐的夫婦唯一的一絲希望。
只是……殊墨呢？殊墨該怎麽辦？
展灏宸望着遠去的汽車心中一陣凄涼，他到今天都覺得自己還生活在夢中，一個冗長不知何時才能甦醒的夢。
就在幾個月前，他們還在一起無憂無慮地生活玩耍，一起計劃着觸手可及的未來，然而轉瞬之間他所習慣熟悉的事物便面目全非了，她疼惜若親生妹妹般的姵兮瘋掉了，他最重要最無法替代的夥伴失蹤了，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他措手不及又無法承受，仿佛身體上最為熟悉的某一部分被生生奪去，血淋漓地痛徹骨髓。
直到出租車完全駛出他的視線，展灏宸才緩緩地攤開手掌，那是一把鑰匙，一把已經失去了主人的鑰匙……
“你、你、你為什麽沒去考試？”看着整整闊別六年的好友，記憶像電影膠片一樣在展灏宸的腦海中迅速閃動輪回了一番，竟是冒出了這樣一句讓外人摸不到頭腦的話。
而同樣沉浸在意外重逢震驚之中的揚殊墨，在聽到這句問話後也不禁沉緬于那些久遠微溫的往事，心中一陣酸澀，許久嘴角才溢出一絲苦笑，終是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
“跟我走！我有一肚子的問題要問你！”展灏宸見揚殊墨只是沉默便不再等待，抓住他的手臂便想走出夜店。
“你放手！我沒有什麽要對你說的，我們現在是兩個世界的人，你不要來打擾我的生活！”揚殊墨充滿怒意地掙紮着，聲音中卻隐藏着一絲緊張和怯懦。
“你的生活？”展灏宸聞聽此言停下步伐，“這就是你所謂的現在的生活？你在販毒！你在做着當年黃毛做過的事！”展灏宸怒斥道。
“可笑，我選擇怎樣的生活和你沒有半點關系，我做什麽沒有必要征求你的同意，這麽多年了，我們早就不再是朋友了！”揚殊墨冷笑着，盡可能用冰冷的語言将那絲心虛掩藏掉。
展灏宸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曾與自己形影不離的好友，嘴巴開合了幾次卻不知該說什麽，最終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嗎……我盡力了，卻怎麽也找不到你……”
聲音雖低，卻讓揚殊墨的心感到一絲抽痛，他低下頭，不想再去直視對方凄然的雙眼。
“很好，你說我管不着，但我今天卻非管不可了！”展灏宸收斂了之前的傷感情緒，從衣袋裏掏出證件舉到揚殊墨眼前，“這是你曾希望我拿到的東西，那麽我今天就用它來管你！”
揚殊墨睜大雙眼盯着眼前的證件愣了好久，照片中那個一身警服的男人正自信而驕傲地看着自己。
終于他露出一絲苦笑：“你真的當上警察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