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
而畢言的病房,此刻卻是沉郁而安靜,默默對望的兩人,因着觸碰了刻意掩蓋的東西,早已沒了剛開始幾日的平和。
“師兄……那天是我失态了……”畢言最先出聲。
“言言,你到底還是不一樣了……”程之勳悵然若失。
畢言沉默了一會兒,四年前她遷怒于唯一知情的師兄,甚至因為逃避,一走了之,四年之後,她還是遷怒于師兄……只是——“我不想逃避了。”
程之勳看着她,眼裏的悲哀沉涼一層層翻滾,她不想再逃避,他又何曾想逃?如果……如果,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他的眼神微微亮了一點。
“我在意的人,最後都一個個失去……然後,偏執地以為只要不再在意任何人就好了,其實……又何嘗不是一種害怕呢?”畢言忽而苦笑,聲音沉沉的,微微顫抖,“當年不辭而別,是因為害怕面對你……或者說,害怕面對這樣怯懦的自己……我一直記得,那一日教授看我的眼神……那麽沉痛……甚至是失望……”
“不是的!言言,教授并沒有對你失望……”程之勳站起身來,走到畢言床邊,扶住她的肩,“知道你走了,我很生氣,我想去把你追回來,是教授跟我說,強留你,只會讓自責和傷痛徹底折了你的天賦,他說過,你永遠是他的弟子,他會一直等待那個,真正的索菲亞,王者歸來!”
“教授……”畢言忽然往後靠,雙手捂住臉,一顆顆碩大的晶瑩順着蒼白瘦削的臉頰滾落,單薄的肩一下一下地顫抖着,壓抑多年的哭聲,不肯放下的驕傲,終于在如師如父的教授一番話裏,徹底崩裂……
“言言……你沒有錯……家謙的死,不是你的錯……”程之勳伸手,虛虛地攬住她的肩,神情沉重,“憑什麽是你被埋怨,被指責!甚至要承受這麽多年的思念和折磨……而她卻……”
畢言身子一僵,這個“她”就像是埋在她心底最大的那個雷,一觸,就是一場天崩地裂。
良久,大約是強行控制,畢言深吸一口氣:“他們沒有錯,我是家謙的主治醫生……他死在我的手術臺上……是我沒能力……”
見畢言絕口不提那個女人,程之勳雖恨,卻也不能說什麽,低嘆一聲,左手輕輕地拍着畢言的後背:“對不起……不提這些事了。”
“嗯。”畢言輕輕推開程之勳,往後靠了靠。
病房裏又是一陣沉默,大約是兩人都各有心事,誰都沒有注意到,門外站着的那個修長的身影,他的手握住門把,唇角緊抿,神情冷漠,無聲地看着房裏的兩人。
“言言……你和顧先生……”程之勳躊躇良久,還是問出了這個糾纏多日的問題,“你是真的想和他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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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言依舊垂着眸,并沒有看到程之勳急切而希冀的眼神:“家謙死了,德國我也不會再回去……嫁給顧行,也沒什麽不好。起碼爸爸不用再為公司操心,我也不必再接觸到往事……”
“言言?!”程之勳忽然有些氣憤,“你怎麽能這麽想?教授一直等你回去,你的事業,你的成就,甚至你的人生,你都不要了嗎?!”
畢言握緊被角的手顫了顫,良久,沉聲:“人生?呆在香港,呆在父親的身邊,也是一種人生……不是嗎?”
“言言……你不能一輩子活在過去!!你母親,家謙,教授……他們都不願意看到這樣的你!你的天賦,你的能力,甚至,你離巅峰只差那麽一點點了!!言言,不要放棄啊……”程之勳扶住畢言的肩膀,半強迫性地讓她對上他的視線。
“有什麽用!!”畢言忽然用力揮開程之勳的手,眼底泛起驚人的紅光,“能力?天賦?巅峰?還有什麽意義?!還有什麽意義!!媽媽死了,家謙死了,我救活了別人,就救不了我愛的人!!現在,我只想爸爸好好的,東東好好的!其他人……呵,既然世界不曾與我一絲憐憫,我又何必為它耗盡一生!!”
眸光血紅的畢言,神情陰戾的畢言,滿臉怨憤的畢言……這是她深藏心底的另一個樣子,被淡
漠、沉靜和理智強行壓抑下來的另一個她!怎麽會不恨?怎麽可能不恨!!
因為祖母的強硬,父親的懦弱,害得母親病發,撒手人寰,讓她決意學醫,不惜耗費心血的一切變成一場荒誕的幻影!
誰在乎過,遠在德國的她,收到這個消息時的癫狂和崩潰!治好母親是她從小到大的信念……可是到最後,她卻連母親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呵,世事弄人,她多像一個笑話!!
畢言開始大笑,只是眸底的冷色越加重,血色也越加驚人,還有家謙……暖陽一樣的男人,在他鄉異地帶給她溫暖的男人……告訴她,要微笑的男人……她卻只能眼睜睜看着他緩緩閉上眼,看着心電圖變成一條直線,看着雪白到晃眼的被單蓋住他俊朗的臉……
最後一刻,他沒有笑……一直讓她要微笑的男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卻只剩下痛苦……
不過一出折子戲吧,命運把她撥到舞臺中央,看到這世界的光怪陸離……一個沉重而嘲諷的聲音一遍遍地對她說,這就是你的命!!你一輩子也逃不開的枷鎖!
仰頭,閉上眼,還是有水色從緊閉的眼角緩緩滑落……如果命運如此,她妥協還不行嗎?她認輸了,她真的認輸了,只求……別再帶走她愛的人了……
“不行!如果你是抱着這種心态,我是不會讓你嫁給顧行的!”程之勳豁然站起來,大聲道。
“程先生,似乎沒有這個資格!”一道冷沉的聲音忽然響起來,夾雜着明晰可辨的怒意,向着程之勳襲來。
病房裏的兩人霎時轉眸,看到門口逆着月光的男人,銀灰色的襯衫,黑色長褲,身形修長,冷意橫生。
逆着光,看不清男人的神色,只是那雙冷漠和怒火交織着的眸子,卻緊緊的,緊緊地盯住畢言!
20回歸
顧行大步走進來,直直掠過程之勳走到畢言床前,低頭看她:“腿好了嗎?”
畢言微有些尴尬,低頭道:“這兩天在做複健,已經可以不用輪椅了。”
“嗯,那就好。”顧行眸光深深,緊緊盯着畢言,“我們的訂婚宴定在九月二十八號。”
“嗯,我知道了。”畢言點頭。
“顧董,我有話和你說。”程之勳深吸一口氣,站到顧行面前。
“師兄。”畢言皺眉,打斷他。
“好。”顧行點頭,看了畢言一眼,“你先休息吧,我和程先生談談。”
“顧行……”畢言眉頭皺得更緊了。
“好了,早點睡。”顧行順手拍拍畢言的頭,表情略緩和了一點。
畢言看着程之勳和顧行走出病房,無力地靠在床頭,垂下眸子,遮住眼中的無奈和焦灼。
程之勳在前面走着,顧行縛手跟在後面。
住院部的後面,僻靜而略顯荒蕪的草叢,程之勳轉過身來,意味不明地看着顧行。
“程先生有什麽話要說?”顧行神情冷淡,眸子卻帶着尚未退去的火光,樣子有幾分睥睨和不滿。
“顧先生,你喜歡言言嗎?”程之勳盯着顧行,開門見山。
顧行微一愣,心底有一瞬間的不自在,面上卻依舊保持着冷淡:“我以為,程先生不大适合問我這個問題。”
程之勳置若罔聞,往前走兩步,在顧行面前站定:“你不喜歡言言吧。你娶她,只是為了你的病症,或者還有什麽我不知道的原因,但是……你卻并不喜歡她。”
不知為何,聽到程之勳這種論調,顧行心裏的無明火“噌”的一下就上來了,直接冷下臉,黑眸不豫地盯着程之勳:“我還是那句話,程先生好像沒有資格管這件事!”
“言言不喜歡你。你也不能禁锢她,她在醫學上的天賦,她的造詣……決不能埋沒在這裏!”程之勳直視顧行,完全無視他的威脅。
“我說了,程先生沒有資格管我們之間的事情!”顧行壓低了聲音,這一次,怒意徹底爆發!
顧行扔下這句話,沉着臉,徑直轉身離開,程之勳卻垂頭站在原地,不只是落寞還是憤怒,如同一座雕塑……
“砰!”
顧行惱怒一掌擊在方向盤上,即便不願意承認,但是程之勳那一句“言言不會喜歡你”還是讓他不可控制地怒火狂炙,隐隐地,還有一絲挫敗……
畢言看他的神情永遠冷淡,畢言對他說話公事公辦,畢言……有他從來不知道的過往……這種感覺讓他壓抑而郁悶,然而卻讓他生出深深的無力感……
手機震動,顧行垂眸,看到名字的那一刻,情緒稍稍好轉了一些。
“哥,我和素素後天回香港。”顧舟的聲音在電話裏響起,隐隐還夾雜着孩子的哭聲和女人輕柔的哄聲。
“嗯,什麽時間?我來接你們。”顧行難得微笑,“小珏钰也會跟着過來吧?”
顧舟在那頭笑了:“當然得跟着過來,你不知道這小丫頭有多粘人,再說,她也沒斷奶,離不開素素。”
“母乳對孩子好。”顧行微微點頭,“最近事多,你傳的那些小珏钰的照片都沒時間看……第一次見侄女啊,我得想想送什麽禮物比較合适。”
“小家夥現在只知道吃和睡,能有什麽想要的禮物……”顧舟好笑地搖搖頭,随即又像想起什麽,“對了,阿漣什麽時候回來?”
“阿漣這一年都一直在準備維也納的音樂會,這是她第一次登上維也納的舞臺……”顧行揉揉鼻梁,“聽說下個月就要舉行了,我倒是真怕影響到她。”
顧舟斟酌了一會兒:“我想阿漣應該也沒有忘記媽的忌辰吧,依她的性子,肯定會急匆匆趕回來的。”
“恐怕是的。”顧行苦笑,這個唯一的妹妹從來就不知道矜持和淑女為何物,風風火火的性子讓他頭疼的不行。
“等忌辰結束,你就送她回去吧,反正用不了多少時間。”顧舟回頭看着安靜下來的女兒,對妻子笑笑,接着道,“不過,阿漣這麽忙,都沒趕上我的婚禮,恐怕以後也趕不上你的婚禮了……”
顧行聞言,詭異地勾唇:“只怕,你要失望了……這個月底,我訂婚。”
“什麽!”顧舟失态的驚呼,剛剛歇下來的小珏钰被她親親爸爸一吓,頓時又是一陣大號……
————
顧行笑着地挂斷了電話,對于成功驚吓到自己弟弟這種事情,顧董一向很有興趣。某人找到媳婦的時候可是明裏暗裏嘲笑他沒老婆,嗯哼,真當他不記仇啊?!
顧行心情好轉,開着車回了別墅,他在顧宅之外購置了一個別墅,不大也不顯眼,別墅裏更是只有古嫂和司機兩個人。不過,自從他成為董事長之後,就從顧宅搬出來,住到了別墅裏,而顧宅,如非必要,他也不再回去。
顧城川早就已經幹涉不了他了,看着他離開,也只能憤怒地指着他,不斷地罵他“不肖子孫”,而他,卻只是嘲諷地勾唇,帶走了母親所有的東西……
“少爺,小姐的電話。”古嫂的聲音裏明顯帶着高興。
顧行微笑着下樓,接起電話。
“大哥,你太厚道了,訂婚了都不跟我說!”顧小姐在電話那一頭撅着嘴,無比郁悶,“二哥結婚不通知我,你訂婚也不告訴我,太過分了你們!!”
“阿漣,你的訓練很重要,維也納的音樂會是你和媽媽一輩子的夢想,你二哥怎麽敢随便打擾你?”顧行笑着安撫炸毛的妹妹。
“哼,如果二哥不告訴我,大哥你結婚的時候是不是也不打算通知我了?”顧小姐還是很不滿。
“怎麽會?大哥結婚的日期肯定會安排在你音樂會結束之後。”顧行難得溫和地哄着別人,“大哥結婚,阿漣怎麽能不在呢?”
“大哥最好了!哪像二哥,有了媳婦忘了妹妹!”
聽到這一句,顧行非常愉快地勾起了唇角,在顧家,他和顧舟唯一的樂趣就是争奪妹妹的喜愛度,盡管時隔數年,也不妨礙他對打擊自己弟弟的興趣。
“大哥,大嫂是什麽樣的人?”電話另一頭的顧姑娘顯然越說越興奮,聲音都大了不少。
“大嫂啊……”顧行低聲念叨着這兩個字,忽然覺得有幾分不知名的愉悅,想起畢言的樣子,想起她會被冠以顧夫人之名……竟讓他有幾分期待了。
“你大嫂……”
“喬安娜!休息時間結束了!”電話那頭忽然傳來一個響亮的女聲,顧漣連連應着,同時飛快地對着電話道:“哥,我要去排練了,過幾天回來,拜拜!”
顧行看着手裏挂斷的電話,無奈笑了笑,小丫頭,還是那麽冒失。
幾日後,顧行在機場接到了顧舟一家,邰眉抱着孩子喚了一句:“大哥。”
顧舟早就不客氣地上前錘了顧行一把,同行而來的顏琛則一下飛機就打電話給老婆大人報平安。
“這是小珏钰?”顧行看着邰眉抱着的孩子,眼底的溫柔清晰可見。
“是。”邰眉微笑着将孩子放到顧行的懷裏。
俊美的男人一臉無錯地抱着手裏的孩子,顧舟還在一邊不停地提醒:“這個手勢不多……別太用力……對,橫着抱,橫着抱!”
顧行小心地抱好自家侄女,很嫌棄地瞥了一眼自己弟弟,徑直往挺着的車子走去。
“诶诶诶,搶了我女兒還敢鄙視我……”顧舟佯裝氣怒,被。邰眉瞪了一眼。
老張也在邊上偷偷看了一眼小珏钰,臉上都笑成了一朵花兒:“小小姐,長得真漂亮。”
顧行與有榮焉地笑了,看着幾人都上了車,對着老張道:“走吧,回顧宅。”
“好。”老張點點頭。
顧舟也沒有異議,雖然他和大哥都不想要回去那個地方,但是,素素和珏钰卻是第一次來到這裏,他自然不願意讓旁人捉到一點錯處。
21原罪!
一行人回到顧宅的時候,顧城川正坐在大廳中間的楠木長椅上,管家站在他身邊。黯冷的背景,加上明顯老去的男人陰沉的臉,讓一行人本來輕松的氣氛霎時蕩然無存。
顧行本無意理會顧城川,如果放在平時,顧舟自然也是相同說的心态,但是現在不一樣,他還帶着妻女。
顧舟轉頭,對上了邰眉有些尴尬的神情,心下了然,他上前一步,對着顧城川道:“父親,我回來了。”
顧城川頓時勃然大怒,手邊的拐杖竟直直地就要對着顧舟打過去,一邊還怒聲吼道:“不肖子,還知道回來!”
管家大驚失色,顧行則直接冷了臉,拉着顧舟就往後退了一步,冷眸直直望着顧城川。
邰眉抱着孩子,頓時尴尬萬分,只能減小自己的存在感,不過,顧城川還是朝她冷冷一瞥,鄙夷而輕蔑。
顧行和顧舟自然也看到了顧城川的神情,前者表情更加沉冷,而後者,疼老婆入骨,更加見不得這種眼神。
既然顧城川不待見他們,他也不必裝什麽好兒子,顧舟直接拉住邰眉的手,往二樓自己原來的房間走去。
顧行見狀,冷笑一聲:“管家,二少爺的房間打點好了嗎?”
管家看看顧行,又看看顧城川,伏低身子小聲道:“回大少爺,二少爺的房間都整理好了。”
顧行“嗯”了一聲,轉頭看向顧城川:“既然你早就放棄了父親和丈夫的責任,那麽,現在就別來倚老賣老。我不希望弟媳和侄女在這裏受什麽驚吓!”
“孽子,孽子……!”顧城川不斷地拿着拐杖敲地,憤怒地漲紅了臉,而管家,也更加謙恭地伏低了身子。
顧行看了兩人一眼,轉身上樓,母親忌日的東西,古嫂都已經準備好了,如果不是為了弟媳和侄女的名聲,他們根本不用回這個地方。
四下的傭人都像是什麽也沒有發生一樣,垂着頭自顧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只有顧城川,依舊氣急敗壞地狠狠用拐杖敲着地面。
*****
日子過得快,忌日前一天,顧漣回來了,小姑娘驚喜地抱着侄女,左哄右哄,還大方地送了一塊和田古玉給小家夥當見面禮,邰眉自是對小姑子道了謝,顧舟和顧行卻有幾分驚訝了,這塊玉是母親給顧漣準備的嫁妝之一。
顧舟剛想上前阻止,卻換來顧漣不滿的眼神,一副受委屈的樣子。還是顧行看得分明,笑着拉住了顧舟,他們的妹妹,母親最放不下的小女兒,也終究是長大了,想必,她老人家也終于可以放心地阖眼了。
第二日,天氣陰沉沉的,一行人早早地坐上車,往西山墓園而去。
顧城川坐在二樓的陽臺上,看着顧行、顧漣和顧舟一家三口坐上了中間的兩輛車,甚至老張和古嫂都坐上了前面那輛車,再加上後面跟着的保镖,一行四輛車開出顧宅的大門。
管家依舊沉默地站在顧城川的背後,只是神情卻不似往日那般刻板,反倒帶上了濃重的無奈之情,夫人的忌辰,大少爺,二少爺,二少夫人、小姐,甚至古嫂和老張……所有人都到齊了,只有老爺……作為丈夫的老爺,卻被他們徹底地遺忘了……
管家默默地看着顧城川的背影,沉寂、寥落,如同雕塑……一頭是顧家的名譽、權勢,另一頭是衆叛親離,值得嗎?這樣的交換?
*******
西山墓園,顧行走在最前面,邰眉抱着孩子和顧舟并排走着,顧漣落在三人後面,小巧的臉蛋上也不見往日的活潑,帶着一點點沉寂。
古嫂和老張對視一眼,無奈嘆氣,他們一直都是跟在夫人身邊照顧的人,夫人死後沒幾年,大少爺就尋了個由頭,将他們調到了別墅裏,比起顧宅,別墅反倒更像是大少爺的家了。
天氣陰沉沉的,有種烏雲壓頂的窒悶感,讓人心情愈加沉重。
第六排,第三個位置,石碑上貼着女子的照片,小巧的臉蛋,微笑的眉眼,淺淺的梨渦平添幾分俏皮和美麗,顧漣與她倒有六分相似。
顧行沉默地将白色的馬蹄蓮放在女子的相片之前,那是母親最愛的花,而她永遠溫和的笑容和看似從沒老去的臉,讓這個一向冷漠的男子,微微紅了眼眶。
顧舟面色蒼白,上前一步,輕輕地撫着相片,低聲哽咽:“媽,阿舟來看你了……”
說着,他輕輕拉過素素:“媽,這是你的兒媳婦,還有,你的小孫女,你說過,女孩子要像溫潤的古玉,典雅高貴……兒子聽你的……珏钰也會聽奶奶的話……”
說着說着,顧舟竟有幾分語無倫次,他轉頭,紅着眼眶,腦海裏始終是最後一刻,母親用盡全力将他抛出車窗時的表情……那是溫婉纖細的母親,這輩子唯一的一次歇斯底裏……
就在此刻,一直閉着眼的小珏钰竟也睜開烏溜溜的大眼睛,對着石碑的方向,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顧漣走到前面,聲音有些激動,還帶着哽咽:“媽媽,你聽見了,珏钰在和你打招呼……”
古嫂和老張站在最後面,看着這一家人的模樣,也不自覺地擦了擦模糊的眼角。
……
沉靜的氣氛一直蔓延在歸途中,顧舟幾人坐在前面,顧行則一個人坐在老張的車上,撐着頭,看着窗外,還帶着幾分神思不屬……生死相隔的渺然,總歸讓人無能為力……報了仇,可是那種無力感,卻仍然彌漫在他空蕩蕩的世界裏……
“大少爺,那是……”老張對着前方忽然出聲。
顧行驟然回眸,正好對上與他們擦身而過的一輛車,女人淡漠白皙的側臉落入他的眼中——畢言?!
“停一下。”顧行幾乎下意識地叫了停。
老張停下車,前面的顧舟一行顯然也注意到後面的異常,司機停下來,小跑到顧行窗邊,一臉疑惑。
“我還有點事,你先帶着二少爺和小姐回去吧。”顧行轉頭道。
“是。”司機回到前面的車上,和顧舟說了什麽,前面三輛車先一步開走了。
“老張。”顧行看着後視鏡裏漸行漸遠的車,吩咐了一句。
“是。”老張掉轉了車頭,跟上了畢言所在的出租車。
顧行不解地看着面前的車子開進西山墓園,畢言付了車費,撐着單拐,下了車,一步一步,緩緩地往前面走着。
看着前面女人明顯不怎麽便利的腿腳,顧行皺起了眉頭,這女人,來墓園幹什麽?昨天見到她的時候,一句都沒提。再說,就算想來,也可以叫司機,竟然一個人打車來?真是——!
顧行的神情越加不滿,作勢打開車門,大步上前,就要追上畢言,卻見畢言在一個塊墓碑前面坐了下來,側臉對着他,緩緩地撫着那塊碑,神情異常悲傷。
顧行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靜靜地站在松樹下,看着她。
畢言将雙拐放在一邊,伸手,輕輕地撫摸着女人的相片:“媽媽,我來了。”
她勾唇,微笑,帶着似有若無的渺遠,一遍遍撫着照片:“媽媽……你告訴我……我的罪孽是不是一輩子都洗不清……”
顧行站在那裏,看着女子臉上恍惚悲傷的笑意,眉頭皺得越加緊,心髒也瞬間空落落的。
“我想了很久,這麽多年,到底是為了什麽……”畢言靠着母親的石碑,将臉貼在冰冷的相片上,垂下眸子,“當年,我那麽恨祖母,恨她重男輕女,甚至不擇手段地要爸爸生兒子……我也恨那個無恥的女人,和祖母合謀,設計爸爸……挺着肚子,來給你難堪……”
“我還恨爸爸的怯懦,被祖母設計,強逼,卻連一個‘不’字都不敢說……那個時候,我恨極,也狠極……媽媽,那流掉的孩子……是我推下去的……是我把那個女人推下樓梯……”畢言閉上眼,睫毛卻止不住的顫動,臉上滿滿都是痛苦之色,“媽媽,是不是因為這條罪孽,所以,上天要帶走你,帶走家謙……都是我的錯!媽媽……是我的錯,我的錯!!”
女子忽然狠狠地一拳打在地上,一瞬間,指骨和手背生生磨出了血色。
顧行大驚失色,下意識地走上前。
22抽風!
畢言深吸一口氣,松開手,從口袋裏抽出紙巾,一邊輕輕擦拭着手背,一邊低聲道:“對不起,媽,我吓到你了……”
她的聲線溫柔,表情甚至帶着笑意,可是如此環境,如此氣氛,只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顧行站住了腳步,就停在畢言左後方幾米處,能夠看見她的側臉,也能聽到她輕柔溫和的聲音,只是,他卻緊緊地蹙着眉。
“媽媽……”畢言再次将臉貼在母親的相片上,看着石碑前那束素淨而清香的勿忘我,唇邊勾起了寂寥的笑意,“媽,爸爸和阿姨來看過你了嗎?勿忘我……永恒的愛?永恒的記憶?媽媽……這世上,大約沒有東西會永恒的……可你,卻喜歡它……”
畢言伸手,輕輕地撥弄着紫色小花的花瓣,微笑:“你對我說,要寬容……你說,如果你去了,不希望爸爸孤單餘生……活着的愛就是最好的愛,開始另一段感情也是不代表着遺忘……可是,你卻那麽喜歡勿忘我……媽媽,你到底是在自己,還是在騙我們?”
水珠落下來,猶帶着溫熱,落入花瓣之中,女子仰頭,黑沉的天和死寂的墓園,是誰說過,這裏有最安靜的靈魂……
畢言伸手,抹去頰邊的淚珠,繼續微笑:“媽,我聽你的,我不怨爸爸……你見到阿姨和東東了嗎?阿姨是個和你一樣溫婉的女人,她不是祖母安排的,她什麽也不知道……這是最好的了……還有東東,我總是想,如果媽媽沒有那病,是不是也會生一個弟弟,是不是也像東東一樣……會圍着我叫姐姐……”
“那個女人沒有看到東東出世,呵呵,她等了一輩子的孫子,在她死後三年才出生……”畢言忽然笑了,随即又偏頭看着照片,“對不起,媽媽,我還是覺得快意……我沒辦法原諒她……”
畢言絮絮叨叨地說着,颠來倒去,也不知說了些什麽,顧行一直靜靜地站在她身後,看着女人斜靠着的背影,看着她微笑、落淚,看着她一遍一遍撫摸着石碑上的相片……
凝眸,蹙眉,冷漠的臉上到底還是帶上了未知的情愫,疑惑,心疼,甚至悲哀……一瞬而過。
烏沉沉的天終于撐到了極點,豆大的雨點撲頭蓋臉地打下來,生疼生疼的。
畢言微怔,嘆息,撫着照片:“媽,我要走了……”
她站起身來,看着被暴雨驟然淋濕的石碑和照片,眼底浮起心疼之色。她站起身來,脫下外套,将它搭在石碑上,剛要轉身,看到腳邊的勿忘我,怔了怔,慢慢地俯下身子,将它緊貼着石碑放好,雖然不能完全遮住,聊勝于無吧。
不過一瞬,畢言身上就已經濕透了,碩大的雨珠将她的頭發和襯衫打得透濕透濕,衣服緊緊貼在身上,讓她顯得更加單薄。
畢言撐起雙拐,正想向着最近的松樹走過去,卻見頭頂一片黑色,俨然是一把傘。
她驚訝回眸,男子不滿的表情映入眼中:“今天這樣的天氣,出門都不帶傘的嗎?!”
“你……”畢言依舊驚訝地看着突然出現的顧行,“你怎麽會在這裏?”
“到墓園來,還能幹什麽?”顧行深深看了她一眼,神情依舊冷淡,只是眸子有些不一樣的情緒,“今天是我母親的忌日。”
畢言微怔,她對顧行的事還真是一無所知:“對不起……”
“沒什麽,本來想叫上你……不過……”顧行看了一眼畢言的腿,神情愈加不滿,“你這是又想再廢一次是不是?”
“不……”畢言自知理虧,倒是難得地低着頭。
“還狡辯?你一個人來這兒,待會兒難不成還要一拐一拐地走到路上去打車?!”顧行瞪着畢言的頭頂,聲音加大了幾分。
“我……我會打電話叫車的……”畢言縮縮肩膀,也不知道是冷的,還是被顧行突然拔高的聲音給吓的。
顧行沉默地看了畢言一眼,也不說話,畢言倒是偷偷地擡頭觑了他一眼,莫名心虛。
被雨淋了一頭一身,畢言還是冷的一個激靈,顧行見狀,将傘遞到她手上,畢言疑惑地看他,卻見男子利索地脫下身上的西裝,不由分說地将它套在畢言的身上。
“我不……啊呀。”畢言低聲驚呼。
顧行才懶得理會女人唧唧歪歪的推脫,直接一把抱起她,将西裝裹得更緊了一些。
“我能自己走……”畢言費勁地弄開蓋在臉上的西裝,擡頭看向顧行。
顧行低頭看她一眼,忽然微微勾唇,露出一絲笑意,只是語氣還是不容置疑的強硬:“別亂動,我可沒時間陪着你在這兒慢騰騰地走,還有,把傘撐好!”
“你可以不用陪着我……”畢言凝眉,沒注意到語氣裏一絲絲賭氣的味道。
顧行唇邊的笑意更深了,只不過語氣依舊欠扁:“讓你在這兒淋成落湯雞?全身骨折再加感冒發熱……月底的訂婚宴誰來參加?!”
“你可以找別人……”畢言賭氣的成分越加明顯,臉上表情未變,只是看着顧行的眼神有些憤憤。
“怎麽?畢小姐打算違約?!”顧行對上畢言的眸子,表情嚴肅,只是話語間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我沒……算了。”畢言縮了縮身子,直接偏了頭,不再看顧行。
顧行直接笑出聲,将她抱得更緊了些:“畢醫生還是不要和我一個商人争辯了……我怕把你氣着……”
“哼……”畢言輕哼,将臉埋進西裝裏,不再搭話。
老張一直跟在兩人後面,将他們的互動看了個完全,尤其是看到顧行将畢言抱起來的場景,更是驚訝不已。
不過片刻,這個中年男人欣慰而激動地點着頭,眼角微微泛紅,回眸看了一眼遠處的石碑,夫人,您看到了嗎?大少爺終于也有在乎人了……終于,也會這樣笑了……
顧行自然不知道老張心裏的念頭,他抱着畢言到了車裏。一坐定,女人霎時就離開他的懷抱,坐的遠遠的。
顧行接過她放在一邊的西裝,神情明顯不滿:“坐過來。”
“不用……”畢言看向窗外,固執地不肯回頭。
顧行氣笑了,行啊,山不就我,我去就山,一向冷漠霸道說一不二的顧大董事長,這一次一反常态地腆着臉,坐到了畢言身邊,接過老張遞過來的毛巾,直接蓋在了畢言頭上。
“喂喂……”畢言手忙腳亂地撥開大大的毛巾,漲紅着臉,看向顧行。
顧行回瞪她一眼:“怎麽?還想讓我給你擦?”
畢姑娘頓時癟了,縮到一邊開始擦頭發,時不時還瞪他兩眼,這男人,今天吃錯藥了吧!
顧行好笑地看着畢言的動作,随即又皺眉,直接伸手拿過她的毛巾:“就你這樣,擦到猴年馬月去。”
老張再次驚悚地看着他家大少爺,生平頭一次,纡尊降貴地給女人擦頭發!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