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桃花染(二)

【如果我在某個時間突然遇到你,也許這個意外可以讓我做某種決定。】

林脩最近幾天覺得特不逮勁,至于原因,簡直無處訴說。

事情要追溯到前幾天,歇息一番後,李溙将林脩請至書房,盤踞而坐,問林脩有何建言。林脩跪坐于下首對道,“若問治理蜀郡,對于太守而言,唯三條足矣:第一,利農,即鼓勵農耕,防止兼并,依四時行維全之策;第二,興商,即互通有無,謀往來之利,依當地風水鼓勵行當,如織錦、釀酒、食物;第三,肅治,當今外戚專權,宦官當道,地方莫不受其影響,蜀郡偏隅,但不可小觑,而地方大姓,亦須恩威兼施,或倚或削。”

李溙瞧林脩小小年紀,但見識不凡,不由刮目相看,但疑惑道,“為何你說是對策是針對我而言?”

林脩答道,“太守祖上三代公卿,自身歷經青州刺史、漁陽太守,肅治威名,曾親赴邊塞,保百姓安居。蜀郡居安,太守求進,志不在此。但脩認為,天下蒼生皆為百姓,為一方之長官,則保一方百姓安居;太守不可操之過急。當今帝幼,不可長久,時局定在變化之中,到時自有良策使得太守求汝所願。”

李溙被道出心中困擾并寬宥,自是舒泰,“脩不必再稱呼我為太守大人,直喚洺宣即可;不知脩可有表字?”

“并無。”

“喚作長卿,不知如何?”

“多謝賜字。”林脩雖表面應承,但心中暗自別扭:才認識幾天,就要給別人取名,真是随便的人。可又覺得貌似也沒損失什麽,還多了個字。

“那子卿日後跟随我身邊處理要務即可。”

林脩詫異地擡起頭,眼神中明顯地表示,“剛剛沒聽錯吧,明明前三秒鐘還說喚作長卿,怎麽轉眼就變成子卿了?”雖說曹操曾有詩言青青子衿,可怎麽聽也像親親子卿沒錯,這麽叫很奇怪吧。

随之林脩的困擾就來了,許多原因,第一個就是李溙總在人前喚林脩長卿,而在單獨相處時卻喚子卿,也許名稱前綴上“子”字,真的只是一種習慣,比如喚朱小少爺作“子延”,并無不妥,根本一點粉色泡泡都沒有;可為麽李溙的那種音調說出來時,都能感覺到舌尖和嘴唇的弧度,這樣總是讓林脩覺得自己被調戲了。

第二個原因則是李溙所穿那一身黑色官服,腰帶一挽,整個身形被勾勒得無比勁挑,而寬大的衣裾和長袍,又顯得幾許風流;而李溙佩着的青绶,上面青白紅的顏色,對于林脩來說簡直就像青樓姑娘裏招搖的小手絹一樣。

一切的制服對于制服控來說都是罪惡,再加上那如挑逗的“子卿”,這簡直就像直男面對片子裏的女友嬌喘一樣。于是林脩困擾了,十分的困擾。如果說讓他去反挑逗吧,可是想到李溙都三十左右了,在這個朝代肯定早已完婚,怎麽能勾引有婦之夫呢;讓他義正言辭地拒絕,一來人家真沒做什麽,再來這也算一種困擾的享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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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話說另一邊,剛安置下來,林脩安排趙謹探訪城內沽酒業行情,蜀郡美酒頗多,各有所長,有的擅長窖藏,有的在于釀酒原料比例和工藝,有的加入養生中藥,此外還有特色郫筒米酒,若想求得立足之地,實非易事。因而只能另辟蹊徑,古蜀之地多醴泉,釀酒業也十分發達,而技藝卻與北方有所不同,如果可以将汾酒技藝與古蜀技藝相融合,也許可以別有洞天。趙謹也自是知道林脩選擇蜀郡,必定也有其打算;而自接手林脩的沽酒經營後,趙謹也曾向郭氏和釀造汾酒技藝老道的師傅精心學習過釀酒。在探得行情後就在蜀郡周邊各地探訪,一來尋得好井或好的水源,其次則是尋得好的釀酒師傅。

從此李府內又多了一個苦惱的人,本來趙素也想纏着他哥出去,可是趙謹此行居無定所,也沒有明确的目标,帶着趙素不是很方便,而且不用多久也會回來看一下通一下信息。趙素只能拿那哀怨的小眼神目送趙謹離開,然後每天哀怨地飄忽在林脩眼前,最後一人變成亂麻的哀怨,一人變成哀怨的亂麻。

這日,恰逢休沐,春日正好,百花正俏,林脩與趙素坐在東廂門前的臺階上,趙素抱着一盤子糕點零食,林脩則欣賞院子裏的花樹。所謂桃花染盡春風意,只是意難平,可能是這春色太好,可能是身邊實在沒了別人,林脩于是像身邊還沒有十二歲的趙素咨詢起了感情問題,“阿素啊,你有喜歡過什麽人嗎?”

“肯定有啊,我喜歡我哥,我娘,還有啦,我也喜歡脩哥哥啊;當然最喜歡我哥了。”趙素塞着糕點,一提到他哥貌似又眉飛色舞了。

“不是這種喜歡,是你爹對你娘那種喜歡。”

“我爹對我娘是哪種喜歡?我沒有見到過我爹幾次,我爹沒有和我娘一起生活,後來我娘死了,我爹也死了。”

林脩覺得不好意思,摸了摸趙素的頭,“你還有你哥呢,你瞧我也只有我娘啦。”安靜了一會,“就是喜歡和他在一起的那種喜歡,一輩子在一起,而且也不想他和別人在一起的那種喜歡。”

趙素放棄了零食,用手掌支着下巴,慢慢地思忖着,“我想和我哥在一起,而且不想我哥和別人在一起。”

“你這個只是對哥哥的獨占欲啦,這種喜歡還會做親密的事情的。”

“做親密的事情?什麽樣的?我和我哥也很親密啊。”

“你和你哥不一樣,那種親密的事情就是會擁抱、親吻啊,還要其他。”

“我也會抱我哥,親我哥,我們還一起睡覺啊。”

“你那個只是親人的,對喜歡的人不一樣,比如親吻喜歡的人經常親嘴唇,和親人就很少啊,最多親親臉蛋、額頭啊。”

“哦,喜歡的人要親嘴唇。”

于是林脩沒有意識到把趙素帶進了一種更加奇異的思考回路,而趙素則更是一點也沒能緩解林脩的亂麻心情。終于認清向十二歲的趙素是無法咨詢清感情問題的,林脩又開始誘拐起少年,“算了,不說這個了,我帶你去做一件非常正經的事怎麽樣?”

“什麽正經的事?”

“和你哥做的事差不多。”

趙素于是興高采烈地跟着林脩來到了繁華的錦江邊,找到趙謹提到的最有名的的酒家正意居,點了一份建昌板鴨,一份小炒,最負盛名的四樣小酒每人各來一兩,分裝在八個小瓷杯中,每人身前各四盞。小二聽到這樣的點酒方式,很是不耐煩,掌櫃認出林脩不就是最近經常跟着太守大人身邊的少年嘛,聽別人說很是得太守青睐,肯定不能得罪了,吩咐小二好生招待。

菜樣和小酒上齊後,林脩說道,“阿素啊,這個建昌板鴨不知你可聽說過沒有?”趙素搖搖頭。林脩眯了眯眼笑道,“這個可不是一般的板鴨哦,是由鹜(野鴨)與鴻(大雁)配種而生,精心飼養,腌制而成,聞到了吧,可香了,在北方可是千金難求啊。”趙素聽到口水都快流了出來,不斷地點頭;林脩則繼續忽悠,“你脩哥哥請你吃這麽好吃的東西,你是不是也該幫脩哥哥做點事情?”趙素有點了點頭。“那你幫脩哥哥品品這酒,說說特點,說得脩哥哥滿意的話就讓你開吃。”

趙素不禁沮喪了臉,喝酒就算了,以前在介休的時候背着他哥也偷偷喝過,可是在饞着這麽飄香的板鴨的時候,還要費心品一下,簡直是受罪啊,于是弱弱地擡頭,弱弱地示意,表示可不可以吃了後再品。林脩微微地笑了一下,“吃過後再品,怎麽能得到我想要的效果呢。”

趙素只好妥協了。端起右手第一杯,先輕輕聞了一下,“香氣綿遠,”再抿了一下,“酒味醇厚,入口甘美”,頓了一下,“入喉淨爽”,最後回味,“各味協調”。

林脩笑了笑,“看來被你哥調教得不錯嘛”,趙素聽了不禁紅了臉,不知是酒意上湧,還是被羞的。林脩端起也微抿了一口,“清而不薄,厚而不濁,甘而不哕,辛而不螯(北宋黃庭堅至戎州贊姚子雪曲);不錯。”

趙素喝了點清茶,端起右手第二杯,聞抿咽一氣而成,“窖香濃郁,綿甜甘冽,落口淨爽,醇和協調”。林脩端起也微抿了一口,“枇杷深處舊藏春,井水留香不染塵(馮家吉贊薛濤酒);不錯”

趙素繼續第三杯,“老窖生香,調和鼓蕩,共生綿長”,又迅速端起第四杯,“風格別具,窖久泉甘,細膩味長”,品完後,趙素迅速放下酒杯,睜大着眼盯着板鴨,帶點暈乎,林脩覺得好笑,“瞧你那讒相,快吃吧。”

林脩端起第三杯和第四杯,各抿了一口,不禁感嘆,“蜀南有醪引幽思(司馬相如贊蜀南醪酒促發幽思兮,這兩句算林脩有感而發),郎泉生香無夢回”,果然“借酒消愁愁更愁,誠不欺我”,林脩幾下抿幹杯中的剩酒。瞧着趙素吃得歡快,林脩也不禁吃了幾塊板鴨,鮮美無比,果然好吃,又端了趙素身前兩杯剩酒,陪着菜吃了。

沒過一會,一名頗有風度的男子來至林脩桌前,有禮道,“剛才聽聞閣下與令弟品酒,雖甚是精妙,可感覺閣下甚是嘆息,不知為何?難道美酒有所不足?”林脩在心中翻了一下白眼,“閣下,我有這麽滄桑嗎?”在心中盤算了一下,回道,“蜀中美酒甚是不錯,不過小生可是知道更有佳釀,其中風味,不可言喻。”林脩喝了頗多,雖酒量不錯,但還是不自覺透出幾許妙姿,男子自是又驚奇又疑惑,“在下景顧,不知是否有幸聽聞?”林脩心中得意了一把,“那是自然,不過今天肯定沒有機會了,等過得一段時間自有機會。”林脩瞟了一下,趙素已是風卷殘雲,意猶未盡,正摸着自己的肚皮;林脩也覺得酒意上湧得更厲害了,“在下林脩,今日與小弟好有他事,先告辭了。”不等男子回應,就拉着趙素遁去,只剩下景顧覺得甚是蒼茫,伸出去卻未能挽留的手。

天色已是微黑,林脩與趙素相互攙扶着,酒意愈發洶湧,就像漫過又退去的海潮,踉踉跄跄,漂浮的腳步,飄忽的足跡;一路的花樹随着微醺的暖風,卷落着未消春色的花瓣,拂在兩人的發上、肩上。行至半途,林脩發現身前站了一道黑影,嚴肅地看着二人,帶着些微的怒意,林脩晃了晃眼神,這不是洺宣嘛,心中突然感到非常高興,一下擺開趙素撲到了李溙身上,趙素沒有防備一屁股蹲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看趴在李溙身上的林脩,又看看面色未明的李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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