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沓粉紅票票遞過去,舒慕向來揮金如土的手突然有點抖,這一刻他有點理解為什麽覃坈每次丢個一塊錢硬幣出去都肉疼的好像天塌地陷似的,平時花再多也是在換取等價的物品和服務,心理上支出和收獲是對等的,可現在這錢扔到霧裏就是潑出去的水,連個水花都看不着,這感覺,比被強盜打劫還讓人郁悶。
“……”康俊看看覃坈,再看看近在眼前,少說也有三千塊的一摞錢,莫名覺得自己和這倆人不是一國的。他一部戲的片酬才多少,為了賺錢為了成名,他拖着條斷腿還得堅持拍攝,容易嗎!
那一刻,內心一向陽光開朗的康俊覺得自己有那麽點仇富了。
覃坈看着舒慕手上的錢同樣滿臉黑線,他又不會鬼畫符,拿一堆紙給他幹嘛!就算他會畫符這紙也用不上啊,花花綠綠的,什麽符咒畫到這上面效果都要打個折扣了。
“哎呀拿着吧,”強迫自己不去想被鬼搶錢這麽殘酷又蛋疼的現實,舒慕拉過覃坈的手把錢塞過去,看對方表情更糾結,還不忘寬慰幾句,“這錢是我出的,不用你還,你只要把我們平安帶出去就行了。”
忍不住沖舒慕翻個白眼,覃坈拿起最上面那張有點皺巴的紙幣,右手食指和中指夾着抖了抖,那張軟妹幣不負衆望地風中淩亂片刻,軟塌塌地癱在它無限眷戀的美手上。
“……”三人同時無語了,這玩意能當武器?
“呃,我,我好像沒有硬幣了。”舒慕尴尬地翻着錢包,這陣子忙得根本沒工夫去刻意收集硬幣,平時就算偶爾收獲一兩個也會被他投喂給自家存錢罐,錢包裏根本不會存放這種不小心就會掉出去的幣種。
“我,我沒帶錢包。”見兩人同時向自己看來,康俊發白的臉閃過一抹紅暈,除了不得不站立拍攝的戲份,他平時都坐在輪椅上,出入有劇組配備的助理照顧,拍完戲就跟着大部隊回賓館休息,根本沒什麽花錢的地方。再說他長時間坐着,在口袋裏塞個錢包也不舒服,有東西卡着大腿根,也不利于他腿部傷勢的恢複。
“那現在怎麽辦啊?”舒大少一聽都快哭了,三個窮鬼湊到一起還真是……怪不得那麽多人就他們仨見鬼了呢,敢情人家是看準了他們沒錢?!
勢利鬼!
“推着他,跟我走。”指了個方向,覃坈示意舒慕推着輪椅往那個方向走,他則護在兩人身後,警惕地觀察着周圍,同時兩手迅速翻動,把一張直挺挺的粉紅票票折成了個棱角分明的三角。
雖然沒有硬幣好用,但總比先前那種軟塌塌的狀态來得靠譜,關鍵時刻還是能救這二人一命的。
三人且戰且退,幾乎盲目地游走在暗黑和無邊的霧氣裏,即便身邊多了覃坈和康俊,舒慕還是不可抑制地想起那天在公路上遇到鬼打牆的情景,同樣周圍一片黑,同樣滿眼沒有盡頭也看不穿的霧氣,只是那時燈光勉強還能照射進來,比現在能見度高點。
還有那盞陰森森好比地府明燈、摔下山崖依舊完好無損的紙燈籠。
也不知道遠澤道長現在在哪兒,那位高人看似不靠譜,但能力上貌似比覃坈更可靠,有他在,他們應該能平安脫險吧?舒慕胡思亂想着,絲毫沒發現身後的覃坈長發無風自動地飛揚,兩眼瞳孔中閃過絲絲暗紅,似修羅,如惡鬼。
“你們在這兒幹嘛?”一聲不太友好的喝喊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唐劍文如天神般出現在三人眼前,那一瞬,周圍的黑暗像是被巨浪沖進下水道的墨,轉瞬不見了蹤影,那些幹擾他們的霧氣也不知去向,場地內還未關閉的燈亮閃閃的,提醒着他們已經脫離了險境。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都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事,難道剛才他們産生了集體幻覺?
看仨人滿臉癡呆誰都沒回話,唐劍文的火氣都燒到腦門了,這幾天公司內部又有幾只老狐貍不安分地上蹿下跳,企圖用飄雲影視城鬧鬼的噱頭來打擊他在集團的地位,他光是處理這些人就夠煩躁了,下班後還要跑到各大鬧鬼熱門地來坐鎮,免得那群人再趁他不注意搞出更大的響動。一天二十四小時無停歇的工作模式讓他這個工作狂人都有些招架不住,偏偏有那麽幾個不長眼睛的往他正噴火的槍口上撞。
唐劍文的眸子暗了暗,這幾個口口聲聲見過鬼的家夥,不會就是那群老狐貍收買來制造假消息的吧?
“唐老板,你怎麽來了?”最先回神的康俊僵硬着臉沖對方打招呼,雖然不曉得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又遇到了什麽,但現在他們總算脫困了,又逃過一劫,可喜可賀。
“我不來,難道看你們在這兒耍猴戲?”森森地盯了臉通紅的康俊一眼,唐劍文将目光轉移到驚訝神色還未褪去的舒慕身上。這位舒大少什麽來歷他早調查的一清二楚,該不會是舒家也動了飄雲影視城的念頭,把自家少爺派出來上演一出鬧鬼驚魂吧?
當商人家出了個職業演員,還真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感受到唐劍文相當不友好的眼神,舒慕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确認危機消除,舒大少又換上那副溫和笑臉,踱着不快不慢的步子走到唐劍文跟前,半開玩笑地問:“耍猴戲?不知道唐大老板剛才看到了什麽?一只猴子?”
該不會是遇到猴子精了吧?某一刻,舒慕腦子裏閃過兩個經典案例:美猴王……遠澤道人……
好吧,後者其實是個人,怎奈長得比猴子還像猴子。
“恐怕不止一只吧。”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唐劍文看向舒慕的目光更冷,他剛踏進這片最近鬧得最兇的拍攝場地,就看到舒慕推着坐在輪椅上的康俊繞圈圈,那個穿着不倫不類燕尾服留長發的男人警惕地跟在他們身後,像是在防備什麽。有那麽一瞬,唐劍文好像看到那個讓他感覺很怪異的男人眼裏,射出詭異的紅光,但太快了,沒等他細看,一切就恢複了正常。
如此回憶着,唐劍文不禁将目光放到正往這邊走的覃坈身上,貌似除了打扮的過于非主流,這人和普通人并沒什麽差別,可他确确實實從這個男人身上感知到一種氣息——
危險的氣息。
“唐老板,你剛剛,沒看到那個嗎?”哆嗦着手把輪椅推到人群裏,康俊憋在胸口那股氣才徹底順過來,他真怕舒慕和覃坈剛走開自己就再度陷入那種漆黑的絕望裏,之前身邊有兩個人,他心理上多少還有個依靠,若是獨自被困其中,也許不等煙霧散去,他就先把自己逼瘋了。
說到底,他也是個怕鬼的,比起穆寬有過之而無不及。
“哪個?”唐劍文皺着眉頭看向康俊,打從第一次在飯店看到這個年輕人,聽他用截然不同的角度講了遍自己的經歷,唐老板就對這個年輕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本以為匆匆一面的緣分,沒想到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見鬼事件裏受傷最重的就是他,當得知這個大男孩是為了救人才險些喪命,唐劍文那顆孤傲又冷漠的心受到了極大的震撼,這種不顧自己安危去救人的人,在他的世界裏是絕不會存在的。
商場如戰場,一切都以利益為先,沒有永遠的敵人,只要能獲利,老對頭照樣可以聯合,當幹掉最麻煩的對手,就是合作夥伴間的你死我活,在商場,勝者永遠是吃人不吐骨頭的。
被唐劍文的眼神吓得哆嗦更嚴重,康俊吞了吞口水,擡起兩手小幅度模仿着飛翔的動作。
唐劍文目光更沉,莫名地,他感覺康俊在對他說:他們見鬼了!
☆、023
“我看起來很像白癡嗎?”唐劍文擰着眉頭,兩眼噴火地看着眼前的三個家夥。剛才他們繪聲繪色講述了撞鬼經歷,如果他不在現場也許會被他們超高的演技和講故事才能所蒙蔽,勉強接受他們說那些玄之又玄的場面真實發生過,偏偏他今天就在所謂的鬧鬼現場,但他既沒有看到滿眼的黑,也沒有看到會移動的霧氣,只看到三個裝神弄鬼的家夥在原地轉圈圈。要不是确定周圍沒有攝像機和其他劇組工作人員,他會以為他們在拍電影。
“我們說的都是真的。”舒慕講得口幹舌燥,無奈片場的東西都收拾走了,連瓶礦泉水都沒給他們留。
“是啊唐老板,”康俊急的抓耳撓腮,他已經在這裏撞過兩次鬼了,若是唐劍文不相信,固執地繼續在這住,豈不是送羊入虎口,他必須阻止對方做如此危險的事,“我們沒有必要說謊話騙你,這裏真的不幹淨,你還是不要繼續住在這裏了。”
唐劍文的目光轉移到康俊身上,直到把對方看得臉頰發燙才舍得收回來。不得不承認,他從三人的眼裏看到了真誠,也看到了發自心底的恐慌,可他同樣相信自己的眼睛,對比幾個演員的說辭,他還是更相信自己。
“不想讓我在這住,是怕我發現你們在裝神弄鬼嗎?”向前邁了半步,唐劍文氣場全開,周圍原本上升回來那點溫度瞬間又降了回去。舒慕和康俊同時向後退,若不是唐劍文自帶那股殺伐之氣尚在,他們簡直要以為面前這個才是真鬼。
獨自堅守陣地的覃坈回頭看看戰戰兢兢的兩人,再轉頭直面唐劍文看過來的目光,眼底閃過一抹莫名的光。
這個男人,不簡單。
對上覃坈的目光,唐劍文身體一震,下意識把擡起的另一條腿收了回來,一種詭異的危機感席上心頭,好像那一步邁出去,就會發生什麽了不得的事。
“我說,咱們有什麽話能不能找個暖和點亮堂點的地方說嗎?”抱着肩膀抖了抖,舒大少對持續釋放冷氣的兩人忍無可忍,他們能脫困絕對是僥幸,要知道他們唯一的依靠已經沒有對抗惡鬼的武器,繼續留在這裏,難道等着那群不知道為什麽跑掉的家夥殺個回馬槍,把他們幾個一勺燴嗎!
“是啊是啊,”康俊也跟着打圓場,他總覺得任由唐劍文和覃坈對視下去,不用剛才那些東西來收拾他們,他們自己就能把自己收拾了,“我們忙活到現在還沒吃晚飯呢,要不咱找個飯店坐下來邊吃邊說吧。”說着肚子還相當給面子地叫了兩聲,證明他所言屬實。
“……”無奈地看了康俊一眼,唐劍文側了側身,示意他們跟自己走。忙了一天公司的瑣碎事,他也沒來得及吃東西,經康俊聲情并茂地一提醒,他才發現自己也餓得厲害。
難得安穩地吃完一頓飯,舒慕掏錢包付賬,打開錢包才想起來錢都給了覃坈,現在他可是個地地道道一窮二白的窮光蛋,雖然還有不少卡,但他們吃飯這地方,八成沒有刷卡付賬的功能。
冷冷地瞥了臉霍地變紅的舒大少,唐劍文異常淡定地擺擺手,收銀臺後面的服務員小哥立馬笑眯眯地捧過來個本子,唐劍文大筆一揮,起身就走。
身為飄雲影視城的老板,他在任何一家飯店甚至小攤吃飯買東西都不用給錢,只要簽個名,每個月底自然有人會來結算。大老板出門,別說現金了,連卡都不用帶。
“……”自尊受挫的舒大少化身最兇的怨靈,跟着唐劍文飄出了飯店。
怨靈正琢磨要去哪繼續談先前的話題,手機突然響了,接起來聽了兩句,全身的怨氣當即就散了:“好,我馬上回去。”看其他三人都看自己,舒慕調整了下自己過于興奮的表情,正經地開口:“護工打電話過來說桐桐醒了。”
“簡桐桐?”唐劍文眼睛一亮,和康俊的雖然嚴重卻還能解釋的外傷相比,簡桐桐的長時間昏迷無疑更能說明某些問題。別看簡桐桐這段時間都住在舒慕家,但在她身邊照顧的都是劇組派來的人,唐劍文相信舒慕再大的本事也沒辦法把所有人都收買了,只要簡桐桐開口,他就能知道集體見鬼那晚到底是真的出了鬼還是有人在故弄玄虛。
取車的時候,舒慕見到消失了一晚上的經紀人,此時的穆寬如霜打的茄子般蹲在汽車邊上,那副可憐兮兮的勁頭跟被主人遺棄的小狗有一拼,看舒慕一行人走過來,差點撲上來汪兩聲。
沒辦法,誰讓這群人裏有個叫唐劍文的家夥呢,在外人面前,穆寬同志還是很靠譜很注重形象的。
“我的小祖宗,這一晚上你到底跑哪去了?”扯扯身上的褶皺,穆寬緊張地打量着舒慕,他買完飯回到拍攝場地卻發現一個人都沒有了,好死不死的手機又沒電關機了,他只能到處找,可惜他的運氣不太好,休息室,周圍的小吃街,甚至連賓館都找了遍也沒找到人,要不是看汽車還穩穩地停在那兒,他都懷疑舒慕抛棄他,自己回家了。
“先不說這個,桐桐醒了,咱趕緊回去。”過了最初的激動,舒慕剛坐到車上就開始犯困,想起自己已經三十幾個小時沒睡過覺,趕緊從駕駛位上爬下來,磨蹭着挪到後座。覃坈自覺地坐到後座另一邊,充當舒大少的肉墊靠枕。
康俊本來想跟他們坐一輛車,唐劍文卻不同意,理由很簡單——那車上都仨人了,再多個人有些擠,還是坐他的車舒服些。
康俊張張嘴,他很想說“車子四個座位不就是為了坐四個人麽,怎麽可能擠”,可這話終究沒有說出口,因為他被唐老板親手搬到車上,輪椅也被折疊起來放進了後備箱。
兩輛車一前一後行駛在空曠的道路上,随着身體細微的晃動,舒慕的眼皮愈發沉重,睡過去前,他總覺得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忘了跟經紀人說,偏又想不起來,反複糾結的結果,就是舒慕臣服于周公的召喚,徹底睡了過去。
“走環城公路吧,能快點。”見舒大少靠在覃坈身上滿臉不太舒服的樣子,穆寬有點心疼了。這段時間舒慕為了他們這幾個病號忙裏忙外,又趕着往返劇組拍戲,就沒真正休息過。本以為劇組暫時放假能讓舒慕好好休息幾天,沒想到簡桐桐在這個關鍵時刻醒了,要是那妹子沒什麽大問題,劇組可能很快會催她回劇組繼續拍攝,到時舒慕就又要返回劇組徹夜拍戲了。
早知道一部戲惹出這麽多麻煩,他說什麽也不會争取這個男主角的。穆寬第一百零一次在內心忏悔着。
“傷口還疼?”緊跟前面的車駛出市區,唐劍文側頭看了看臉色有些難看的康俊,他從未照顧過骨折病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剛才搬動的過程中牽扯到對方的傷勢。肋骨斷可不是鬧着玩的,唐劍文即使沒經歷過也能想象康俊正承受着怎樣的痛苦。
“嗯,是有一點點,”咬着蒼白的下唇,康俊勉強擠了個笑臉,“本來都不疼了,但這兩天坐和站的時間比較多,可能牽動了點,不要緊的。”
“骨頭都斷了還不要緊?”唐劍文那張原本就缺少表情的臉冷的快掉冰碴了,要不是已經駛上環城公路,他會立馬調頭帶着康俊去醫院做詳細檢查。天知道亂動會不會導致骨頭錯位,要是長歪了,好好的年輕人豈不是變成塌胸?那真是怎麽健身都彌補不了的身體缺憾啊!
到底神經有多粗才會如此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唐劍文握着方向盤的手頓時收緊,指節變得比康俊的臉還白。
“怎麽下霧了?”穿過第一個隧道,穆寬差異地左右看看,明明入隧道前還是一片月明星稀的晴朗夜色,怎麽一眨眼就變得霧氣昭昭的?
覃坈貼着靠背的脊梁瞬間繃緊,這種場面剛在片場經歷一次,即便是普通的霧,他也忍不住提高警惕。
雖然他現在的戰鬥力也基本為零。
“霧怎麽越下越大啊?”視線嚴重受阻,穆寬忍不住搖下車窗玻璃,探着腦袋往外張望。幸虧這個時間點沒什麽車輛,否則說不準什麽時候就和人家的車來個親密接觸了。
覃坈臉色鐵青,直覺告訴他白茫茫的霧氣裏隐藏着危險,從等級上說可能比片場遇到那個還要厲害許多。不會那麽倒黴吧,出門就撞鬼?
禁不住看了眼睡得愈發不安穩的舒大少,覃坈滿臉無奈,人生在世難免倒黴,可是黴成這樣,是不是有點忒過分了?
“怎麽還沒到下一個隧道啊?”邊開車邊張望的穆寬終于意識到不對勁了,就算是下霧,隧道裏也不可能出現看不清前路的情況,車子從第一個隧道開出來十多分鐘了,卻仍舊沒看到第二個隧道的影子。
不正常,非常不正常!穆寬打了個寒顫,眼神飄忽地從後視鏡裏看了眼後排的覃坈。他沒見識過覃坈出手,但聽舒慕說,這人是個很厲害的高人,有他在,就算遇到鬼應該也能平安度過吧?
穆寬一再地在心裏安慰自己要淡定,可兩條顫抖的腿卻出賣了他真實的感受,知道不會有危險和害不害怕完全是兩回事,單從視覺刺激上說,他那顆脆弱的小心髒恐怕就遭不住啊!
前面車上的幾個人精神緊繃到極點,後面車上的兩個人也好不到哪去,康俊的脖子跟上了發條似的前後左右擺動,可任憑他怎麽找都沒看到和他們距離不到十米的轎車,仿佛駛過第一個隧道,舒慕那輛車就憑空消失了。
“不會這麽邪門吧。”抱着肩膀瑟瑟發抖,康俊連傷口傳來的陣陣疼痛都感覺不到了。在隧道裏他還看到那輛低調奢華的豪車在前面不緊不慢地開着,可出了隧道,那輛車就徹底不見了。
唐劍文握着方向盤的手愈加用力,腳下油門猛踩,他确定自己這輛車性能比舒慕那輛好些,即使雙方都是全速前進,要不了幾分鐘他也能追上他們。可一路狂奔下來,穿過第二個隧道,眼看就離開環城公路重新進入市區,他還是沒看到舒慕那輛車。
即便那輛車內部改裝成了專業賽車,也不可能這麽久連個車影子都看不到。
再說這段路大多是直線,對方車速再快也不可能一眨眼就消失,可唐劍文确定,那輛車就是在駛出隧道後突然不見的。
“真是見了鬼了。”唐劍文用力拍了下方向盤,卻不小心按到喇叭,吓得緊張兮兮的康俊差點蹦起來。許是這下用力過猛,麻木已久的感覺突然回歸,潮水般向毫無準備的康俊襲來,眼前一黑,險些暈過去。
“怎麽了?”唐劍文被對方吓了一跳,單手扶着方向盤,另一只手伸過去扶住康俊顫抖的肩膀,用盡力氣才勉強壓住那人亂動的身體。
“沒,沒事。”度過最初的疼痛,康俊咬緊牙關,錐心刺骨的疼反而讓他混亂的腦子冷靜下來,眼中的恐懼退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揮之不去的執拗。
“不會是扯到傷口了吧,”唐劍文瞅了眼前面的路,入城的路口隐約可見,“我先送你去醫院吧。”
“不行,找不到他們,我哪也不去。”趁着車子減速,康俊猛地推開車門,唐劍文吓了一跳,趕緊剎車,車子剛停穩,康俊就從車上跳下來,一瘸一拐順着公路往回走。反正這回路上沒車也沒人,他也不怕被影響交通。
“該死。”狠命捶了下車頂,唐劍文重新鑽回車裏,把車子開到路口往前一點不礙事的地方。之後趕緊鎖好車追下來,可任憑他怎麽找,都沒有看到康俊那倔強又單薄的背影。
康俊和那輛車一樣,眨眼間消失了。
☆、024
“卧槽,你們這是把車開哪兒來了?”差點被穆寬的急剎車甩到前排,舒慕揉着撞疼的腦門兩眼噴火瞪向後視鏡裏的穆寬,可沒等他把火氣撒完,眼神就不受控制地轉向了擋風玻璃外那片如仙境的白霧朦胧裏。
這場面,似曾相識啊,比飄雲影視城那版可逼真多了!
扒着窗子往外張望,舒慕死的心都有了,他不就是睡前忘了囑咐經紀人別走這條路麽,要不要這麽點背,走一回中一回啊!這絕頂的運勢,不去買彩票來個身價翻倍簡直不科學。
“我,我也不知道把車開哪兒來了。”穆寬說話的聲音都發抖了,他的預感告訴他繼續留在原地很危險,應該立刻離開,可莫名的他就是不想踩油門,好像車子開出去就會撞到兩側的山壁。和見鬼比,車毀人亡什麽的才是最沒轉寰餘地的。
不是有那麽句話嗎,大家死了都是鬼,誰也不用怕誰,總比撞到什麽死無全屍要好。
“高人,眼前這局面怎麽破?”抱着萬分之一的希望看向覃坈,果然見到對方搖頭,舒慕如洩氣的皮球般癱在後座上。他記得遠澤道人說過,如果任由鬼物作祟,要不了多久這條路就會成為死地,掐指算算,離上次撞鬼也一個多月了,既然鬼打牆還在,是否說明遠澤道人抓鬼失敗,而這條路也變成了徹頭徹尾的不歸路?
“咱們現在該怎麽辦啊?”把四周的窗子關嚴,穆寬緊了緊衣服,覺得冷又把空調打開,這時候他無比慶幸後排坐着舒慕和覃坈,就算他們想不出逃離困境的辦法,至少可以占據兩個位置,免得他胡思亂想,總以為後排坐了個長發遮臉的女鬼。
既然見鬼不可避免,那能不能賞他個漂亮點的女鬼啊?當了這麽多年經紀人,他的顏控屬性早如脫缰的野馬一去不複返了,看到太醜的會影響食欲……
穆寬還在滿腦子女鬼飄飄,舒慕則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身邊還有個覃坈,即便對方目前戰鬥力是個渣,好歹也是曾收服過鬼魂的高人。高人,總會有點特殊的保命高招吧?
再說上次在這條路上遇到遠澤,誰敢保證今天就遇不到,保不齊這會兒又是遠澤在和惡鬼鬥法弄出個鬼打牆加結界,只要找到遠澤道人,他不是又能安然脫困了!
“繼續開車吧,車速不要太快,這周圍可能有斷崖和轉彎,小心別把車開到山下面去。”鼓了半天勁也沒敢徒步下去找說不定在不在的遠澤道人,舒慕只好拍拍經紀人的肩膀,示意他別那麽緊張。就算困住他們這位是個鬼中的極品高手也沒什麽大不了,車到山前必有路,他就不信闖過了那麽多鬼門關,見了那麽多鬼,還邁不過眼前這個小門檻。
“不是吧,真有懸崖啊?”穆寬誇張地吞咽着口水,為自己空前靈驗的第六感點贊,幸好他方才沒有方寸大亂一頓狂飙,真要是把車開成滑翔機,如今仨人應該早變相片了。
還是立體全彩色凹凸有致版。
“嗯,別擔心,咱們會平安出去的。”用力捶着經紀人肩膀,舒慕寄希望于對方能控制好情緒,別激動過了頭把油門當剎車踩。
車子重新上路,舒慕忍不住回頭向後張望,怎奈霧氣越來越重,燈光也變得恍惚,根本看不到後方有沒有跟随的車輛,也不知道唐劍文和康俊怎麽樣了,希望他們沒有受到影響平安離開。
“他們沒有跟進來。”看出舒慕在擔心什麽,沉默的高人終于開口。平日他對人類的生氣并沒有太敏感的認知,但唐劍文這個人不同,渾身散發着濃烈的殺伐之氣,如果對方在附近,他一定能感覺到。事實上,打從車子被籠罩在白霧裏,他就徹底感受不到唐劍文的氣息了。
“希望他們平安脫困,更希望唐老板不要死腦筋,發現咱們不見了就趕緊找高人來營救。”雖然舒大少怎麽想都覺得唐劍文報警的可能性更大。
“遠水救不了近火,靠他還不如靠自己。”見舒慕把希望寄托于別人身上,尤其那個人還是讓自己莫名排斥的唐劍文,覃坈那張臉瞬間沉下來,語氣也不禁帶上三分狠戾。外面有未知的危險不假,但他不見得就對付不了。
不過他真的想不起來要如何對付就是了。
“是啊靠自己吧。”兩眼忽東忽西地在濃霧裏尋找,舒慕壓根沒感受到覃坈身上的低氣壓,他現在全部精神都集中在眼睛上,既希望看到遠澤那略顯猥瑣的身影,又希望什麽都不要看到。以他淺薄的靈異知識判斷,能把一條路變成死地的鬼物,長相絕不會太英俊。自打見過鬼,舒大少堅信看不見才是最幸福的,心理承受恐懼就夠了,千萬不要再折磨他的眼睛和審美了。
“你在找什麽?”兩眼不錯神地盯着舒慕,覃坈終于發現對方似乎在尋找什麽東西,想等對方主動解釋又壓不住好奇心,最後只得故作平靜地詢問。前面的穆寬聽了也忍不住側頭看他,舒大少臉色是不太好,但表情卻不太像撞鬼,難道外面除了怪力亂神的東西,還有別的?
“我在找一個長得很像猴子的高人,”兩眼繼續在霧中找尋渺茫的求生希望,舒慕簡單地講了下自己初次撞鬼的經歷,“可惜他送我那枚銅錢被我不小心塞進存錢罐了,不然咱們也許還有離開這裏的機會。”
沒見識過“吉祥如意”發威,舒大少固執地堅信那是因為有個材質詭異的存錢罐擋着,銅錢發揮不出威力,若是把銅錢随身攜帶,搞不好他們整個劇組都不會撞鬼呢。
覃坈邊聽舒慕講邊把雙手握成了拳頭,那枚銅幣他自是不陌生,上面附着了怎樣的力量他也一清二楚,若非舒慕陰差陽錯将銅幣丢進存錢罐,他又怎能……
左掌掌心陣陣發燙,覃坈微皺眉頭,趁着舒慕和穆寬都沒注意的時候飛快低頭看了一眼,掌心正中騰起燒鐵般的赤紅,一枚外圓內方、上面刻着繁複花紋和古怪文字的銅幣若隐若現。
“你們看,前面是不是有個人啊?”小心翼翼開車的穆寬突然喊了一嗓子,驚得後座兩人同時一震。舒慕急吼吼趴在前座靠背上眯着眼睛往外看,只是霧氣太重,他根本無法判斷外面那個是人是鬼,唯一能确定的是對方肯定不是他在找的遠澤道人,兩者身材差別一目了然,除非這陣子遠澤一直在吃豬飼料又二次發育了。
覃坈眼睛眯了眯,左手霍地握緊,片刻後再張開,手掌又恢複了正常時的模樣。
……
康俊抱着肩膀哆裏哆嗦地在白霧中摸索,若是沒有經歷過晚上飄雲影視城那一幕,他會以為眼前的只是普通霧氣,雖然半夜下霧怎麽看怎麽不可能,但他寧願相信這是大自然在展示自身的強大與不可思議。
可前車之鑒還在眼前,他想自欺欺人都做不到,明明才從車上下來一分鐘,走了幾步路,周圍的環境突然就變成了現在這樣。回頭看向來時的路,唐劍文和他的車已經徹底不見了,康俊環抱的雙臂又緊了緊,幸好唐劍文沒有追過來,不然害得對方也深陷險境,他會良心不安的。
胸口的陣痛壓下對未知的恐懼,康俊不斷在內心對自己說:舒慕的車也許就迷失在這片濃霧了,他要去救他們。
可到底要怎麽救?康俊甩甩腦袋,現在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先找到人再說。
拖着不利索的傷腿慢慢往前蹭,周圍的霧氣更濃,似乎連路邊的燈光都穿不透,康俊的上下齒相互磕碰着,不僅是害怕,更是因為冷。
初秋的氣溫還是挺高的,平日這個時間如果不下雨,穿個單薄的襯衫就很暖和。而現在,氣溫仿佛驟降了十度,而且還有繼續下降的趨勢,掃掃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康俊無比慶幸下車時把蓋在腿上的外套帶了出來。受傷的腿受不了一點涼和潮氣,不拍戲的時候都要蓋毯子,這幾天傷勢沒那麽疼了,他也懶得出來進去的帶着那玩意,索性換成了自己的外套。
穿上衣服,肢體的冰冷有所緩解,但內心的寒意卻久久不散,康俊攥緊拳頭,一而再為自己打氣。他從未想過獨自一人面對如此詭異的場面,但只要想到還有其他人被困住霧裏,他就會升起無限的勇氣,支撐着他克服內心的恐懼,一步步走向危險的中心。
……
“我說,我怎麽覺得那玩意不是個人呢?”穆寬扭着臉跟舒慕和覃坈說話,眼睛卻不受控制地盯在那個越來越近的身影上。離得近了衆人才發現,怪不得在濃厚的霧氣下還能看到對方的身影,敢情這位渾身上下自帶光源,而且好死不死正是恐怖片鬧鬼現場最常見的熒光綠。
“沒準他穿的是最新款清潔工制服呢!”舒慕緊張的汗珠噼啪掉,他見過不少清潔工穿着特制的制服打掃衛生,有橙紅色,有熒光綠,天黑或霧重的時候還會在身上安裝會閃的小紅燈,提醒駕駛員們小心別撞到他們。
“你見過這種形态的清潔工嗎?”穆寬抽空囧囧有神地白了自家藝人一眼,身殘志堅自力更生的清潔工不在少數,可他敢拍胸脯保證沒有一個能和眼前這位匹配。兩米有餘的身高配熊一樣的體魄,肩膀一邊高一邊低,似乎是右邊的腿伸不直?左邊的手臂又太長了點,讓人有種他右腿短那節接到了左臂上的錯覺。沒有邁腿的動作,身體卻不停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