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想留下,就去外門掃地吧……

風辭的确沒有養過靈寵。

禦靈一術是與靈寵建立血契,再以神魂之力驅策其意志的法術。風辭不是不會,而是練不了。

從千年前到現在,他還沒找到一只能承受住他神魂威壓的靈寵。

這算得上風辭心中一樁傷心事。

不過,他雖沒養過靈寵,被這麽一提醒,倒是想起來,他以前的确與一條小蛇有過淵源。

那是三千年前,他剛平定天下之後的事。那時的修真界千瘡百孔,百廢待興,能做決斷的不是死了就是重傷,事事都要風辭親自過問,勞心費神。

這種日子風辭過了幾天就過不下去了,将爛攤子一丢,跑去了人間逍遙。

他便是在一處雪山腳下撿到了那條小黑蛇。

剛出生沒多久,又瘦又小,黑漆漆的,一雙金色的眼珠卻十分漂亮。分明渾身都凍僵了,見風辭靠近,還把尾巴探上來可憐巴巴地勾他衣擺。

風辭一念之差,喂了那小蛇一滴血,救了它的性命。

從此就被纏上了。

風辭不覺得一條小蛇能糾纏他多久,便随它去。可誰知道,這一纏,就纏了他足足小半年,纏到他尋到了适合存放肉身的靈霧山,纏到他準備神魂離體,離開這個世界。

臨走前,他将那小黑蛇與他随身法器一道放進了靈霧山中。

靈霧山有他的法陣保護,山中更是不愁吃不愁喝,料想足夠那小黑蛇自由自在,此生無憂。

這麽多年過去,他還當小黑蛇早已經壽終正寝,沒想到竟還修成了人形。

怎麽說,就好像外出多年,回來忽然發現自家小崽子長大了,出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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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挺欣慰。

“……所以,你到底為什麽忽然又願意留下了?”

問這話時,孟長青和風辭正跟随領路的阆風城弟子走在通往主峰的山道上。

山上寒風料峭,山道卻極窄,積了厚厚一層雪,腳邊的積雪被衣擺揚起,滾落進深不見底的山谷中。

風辭今天起得太早,此刻困得眼睛都還睜不開,倒是孟長青一副精神百倍的模樣:“你先前不是還想離開這兒?”

風辭瞥了他一眼,含糊道:“我改主意了不成嗎?”

這話不是假的。

風辭闊別這個世界這麽多年,冷不丁得知還有一位勉強能算故人的小黑蛇在世,不免想要故人相見,聊以慰藉。

更何況,他家小黑蛇在靈霧山修煉得道,又是現在的仙盟首座。于公,他掌握着修真界現況以及仙門被滅的線索,值得風辭打探一番。于私,風辭的肉身現在還下落不明,他的肉身當年可是小黑蛇守着的。

怎麽想,他都該留下來和裴千越見一面。

至于那天晚上的冒犯……

不過是孩子疑心重了點,無傷大雅,可以理解。

“過了這座藤橋,前面便是主峰了。”領路那弟子在藤橋邊停下腳步。

這弟子也就二十出頭的模樣,還很年輕,舉手投足溫文如玉,別有氣度:“阆風城地處昆侖山脈,方圓百裏內不得淩空。就是仙盟長老、六門首座親臨,也只能步行上山,抑或乘坐飛舟。”

“不過不必擔心,二位既然有意入我阆風城,正式拜師入門後便會給二位分發通行令牌。”

“手持通行令,能從山下的通行法陣進入前山,還能……省去許多麻煩。”

說到這裏,那弟子稍稍停頓。

風辭沒在意,正想繼續往前走,前方忽然傳來呼嘯風聲。

藤橋上的積雪被那狂風吹起,在半空飛快凝成一道小小龍卷,裹挾着銳利之氣,朝他們迎面襲來。

風辭懶洋洋一伸手,拎起孟長青後領,将他拽到身後。

風雪直逼面門而來,還是領路那弟子在袖中捏了個劍訣,擡手一揮,将風雪擊了個粉碎。

細雪紛紛揚揚落了他們滿身,對方才回頭,不緊不慢解釋:“登山道上設了些禁制,是對外來者的考驗,也算是對師門的庇護。”

直到踏上阆風城前山,風辭才明白,這人口中的“設了些禁制”已經是非常隐晦的說法。從他們居住的外院到前山廣場,步行不過半個時辰的路程,他都記不清他們遭遇了多少次陷阱。

好歹是當今天下第一的仙門,處處都是危險,步步都是陷阱,至于嗎?

不知道的還當他們在防誰。

***

前山廣場上此時已經人滿為患。

仙盟選拔的規矩,風辭事先聽孟長青說過。

仙盟是由當今修真界資歷最老的六門組建,發展至今,盟中已有二十八家仙門。但仙盟選拔,卻只針對老六門舉行。

在這給錢就能入個仙門學道的時代,仙盟的選拔規則算得上整個修真界最為嚴苛。

仙盟選拔通常在阆風城舉辦,老六門各派一位長老參與。

六門長老以自家門派擅長術法各出一關,順利過了六關,才算通過了初級考核。

風辭和孟長青被帶回阆風城時,六門考核已經進行到了一半。

按理說他們不該有機會參加這次選拔,對此阆風城給的理由是,他們闖過了靈霧山的迷陣,并全身而退,城主破例允許他們跳過初級考核,直接進入第二級。

這第二級考核,便是現在。

風辭擡眼看向前方。

前山廣場上有一座白玉高臺,是衆弟子接受根骨測驗之地。而在那白玉臺前方,長階之上,則是六門長老的位置。

可現在,卻只坐了五位。

風辭皺眉:“裴千越不來嗎?”

“噓,你怎麽又直呼城主大名!”孟長青壓低聲音訓了一句,才道,“我聽說城主從不參與這些場合,就是真入了門,能不能見他一面都難說。”

他說完,又納悶:“按理該另派一位長老到場才是,怎麽現在還沒來,難道阆風城這次不招收新弟子?”

正說着話,有兩名阆風城弟子擡着一臺半人高的儀器上了臺。

孟長青驚呼:“那是萬法閣最新出品的第九代根骨測試儀吧!”

風辭:“萬法閣?”

孟長青對風辭的一無所知已經見怪不怪,解釋道:“萬法閣是老六門之一,專攻偃甲機關之術,還記不記得我們在靈霧山看見的飛舟?就是他們的傑作。”

風辭在其他世界見過類似的東西。這種以機械制造,以新型能源為動能之物,能讓凡人上天入地,瞬移千裏。

比禦劍飛行方便得多。

闊別三千年,這個世界的科技竟也發展至此。

孟長青道:“可惜,萬法閣的東西賣得太貴,運轉一次還要耗費不知多少上品靈石,普通人可用不起。咱們師門有臺第二代測試儀,是宗主好不容易從一家仙門收來的二手貨,花了全派一大半積蓄呢。”

風辭又問:“所以那玩意兒真能檢測出根骨?”

孟長青:“當然。”

“如果有人故意隐藏自身實力,它也能測出來?”

“隐藏?為什麽要隐藏?”孟長青不解,又道,“我倒是聽說先前的仙盟選拔中,有人服用藥物短暫提升根骨,在測驗中舞弊。所以啊,測試儀從第五代開始特意增加了測謊功能,無論故意提升還是隐藏,應該都是瞞不住的。”

“‘你或許騙得過人,但一定騙不過儀器’,萬法閣閣主尉遲初是這麽說的。”

風辭“哦”了一聲,贊許地點頭:“很有意思。”

***

根骨測試儀上方有個半球型裝置,将靈力注入其中,便能驗出其根骨潛力。

根骨達标後,再由各長老選擇,要不要收下這位弟子。

白玉高臺上,負責考核的執事弟子簡單說了規則,便開始點名。待考核弟子挨個上前接受測試,直到測試人數過半,阆風城負責考核的長老仍沒有出現。

“阆風城這次不會真的不收新弟子吧?!”

“那該怎麽辦,我專為阆風城來的!”

“千秋祖師保佑我,千萬別被挑去巫醫谷,我可不想去南疆喂蟲子。”

“千秋祖師在上,不要紫竹塢,不要紫竹塢……”

風辭聽着周遭的小聲祈禱,心頭只覺一言難盡。

你們千秋祖師本人就站在你們旁邊,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被分到哪裏去,別念了。

片刻後……

“下一位,陸景明!”

風辭險些沒反應過來,還是孟長青推了他一把,他才想起這是自己現在這具肉身的名字。

這名字一出,臺下又是一陣議論。

六門考核,六道關卡,向來是淘汰大部分新入門弟子的途徑,其中的艱難和危險可想而知。可陸景明和孟長青,城主破例允許這二人越過六門考核,卻沒有公布緣由,自然有人不服氣。

他們不敢質疑城主的決定,只能把怨氣發在他二人身上。

風辭便在這質疑聲中上了臺。

執事弟子迎上來。

越過六門考核直接進入根骨測試,這是開宗立派第一遭,他早就好奇這陸景明是何等人物。不過今日一見,卻有些失望。

模樣生得倒還不錯,但怎麽看……都只是個普通少年。

上臺的時候,甚至還打了個哈欠。

如此懶散,到底是怎麽被城主看中的?

“……陸師弟,請吧。”

執事弟子側身讓開,風辭剛要上前,忽然聽得一聲高呼。

“城主到!”

周遭的議論聲戛然而止,人群的後方,裴千越緩緩走近。

裴千越身邊從未跟過任何人,就和那天夜裏在靈霧山一樣,他就這麽孤身而來,氣質淩冽森寒,叫旁人不自覺避讓。

風辭視線落在那道身影上,對方似乎心有所感,微擡起頭。

裴千越的确生得很美,五官輪廓在晨曦的陽光中顯得更加深邃而清晰。都說世間精怪最擅長以美貌迷惑人心,風辭這些年見過無數,卻鮮少有人比得上面前這個人。

甚至就連他周身冷冽的氣質,都為這份美增添了色彩。

裴千越走到近前,再轉身登上石階。

他眼前仍然覆着黑綢,一襲玄色衣袍滾鑲金邊,衣擺在走動間掃過石階。

他走得很慢,卻很穩。

仿佛雙眼的遮擋并未影響他視物。

臺下的議論聲又起,無非都在讨論城主為何親自前來,是否場上有他看中的弟子雲雲。

風辭卻在想另一件事。

——他的眼睛怎麽了?

他的小黑蛇,明明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

“陸師弟,陸師弟?”身旁的執事弟子喚他,“可以開始了。”

裴千越已經在高臺上落座,風辭這才回神,應了聲好。

他走到儀器前。

有了方才孟長青的介紹,風辭現在對這臺儀器很有興趣,左看看右看看,又指着儀表盤上的紅痕問:“是不是只要到了那條紅線,就可以入仙盟?”

執事弟子被他磨蹭得沒什麽耐心,道:“是這樣沒錯,你——”

他話還沒說完,風辭将手輕輕放在了儀器上。

注入靈力。

儀表盤上,指針顫了顫,開始瘋狂左右擺動。

執事弟子的神情頓時變了。

指針已經擺動出了殘影,執事弟子緊盯着儀表盤,如果他擡頭看一眼風辭,會發現原本還懶懶散散的少年,此時神情前所未有的認真。

許久,指針終于緩緩停下。

不偏不倚,正好停在紅痕正中央。

風辭松開手,輕輕舒了口氣。

沒他想象中那麽難嘛。

吹什麽牛呢。

“這……你……”

人的根骨潛力都是天生,測試儀不過是将這潛力轉化為直觀數值,該是多少就是多少,哪有左右擺動的道理。

這種情況聞所未聞,執事弟子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作弊!”

臺下忽然響起一個聲音,一石激起千層浪。

“從沒見過測試儀這種表現,他肯定動了手腳!”

“就是,我剛才就覺得他看這麽久很不對勁!”

“他肯定作弊了!”

……

臺下議論紛紛,風辭倒也不在乎,迎着執事弟子的目光無辜攤手:“我沒作弊呀,不是說這玩意有測謊功能嗎?”

“這……”

執事弟子欲言又止,一時拿不定主意,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讓我看看。”

來者是個小老頭,身量與風辭這具少年身形差不了多少,頭發花白稀疏,在腦後混亂系着。可他從袖中伸出的右手,分明是木頭做的。

此人臉上戴着半片琉璃眼鏡,厚厚的鏡片後是一只顏色淺淡的眼珠。

——顯然也是假的。

執事弟子朝他行禮:“是,閣主。”

哦,這就是那位測試儀的制造者了。

那弟子拉着風辭退開,風辭這才注意到,對方衣擺之下,竟也是一雙木制的假腿。

可他走路穩健,步履生風,看不出絲毫異樣。

尉遲初圍着測試儀轉了兩圈,東敲敲西碰碰,嘴裏還不住嘟囔:“咦,沒故障啊……”

“尉遲閣主,怎麽,你那木頭疙瘩剛用一次就壞了?”六門長老座處,有人揶揄。

尉遲初大喝:“滾蛋!不是壞了,這是……這是……”

測試儀一切完好,沒有出錯,可剛才異狀不是假的,除非……有人騙過了他的儀器。

尉遲初擡起頭,視線落在了風辭身上。

但沒有證據。

事實就是,測試儀沒有故障,也沒有發現舞弊,證明風辭的成績真實有效。

尉遲初大步走上前,抓住風辭的胳膊:“你,與我回萬法閣。”

風辭:“……”

不僅他懵了,臺下也是一片嘩然。

不是……作弊了嗎?怎麽忽然又要收徒了???

這可是萬法閣,曾經好幾屆仙盟選拔都沒收到合适的新弟子,甚至因為後繼無人,強制規定派中長老勤加修習駐顏長壽之術的萬法閣!

風辭許久沒回答,尉遲初皺眉:“怎麽,你已經有想去的仙門了?整個修真界還有哪裏能比得上萬法閣?”

他這話說得狂妄,卻并非沒有道理。

論修為道術,萬法閣或許不是頂尖,可他們掌握着現今修真界中最先進技術。僅憑這一點,就足夠萬法閣在修真界屹立不倒。

風辭卻望向前方,眼底映出那一襲玄色衣袍的身影:“弟子想進阆風城。”

高臺之上,裴千越端坐原地,神情冰冷無波:“為何?”

風辭張口就來:“弟子仰慕城主多年,畢生只想伴随城主左右,還望城主成全。”

“仰慕能當飯吃嗎?”尉遲初忍不住訓他,“阆風城有什麽好,整日就會教弟子練劍,保證你三天就後悔。來我們萬法閣,我教你機關術,教你造偃甲,飛天入海,不比你那禦劍術來得好?”

“再說了,你這根骨只能算勉強及格,他都不一定要你,何必自讨沒——”

裴千越輕聲道:“好。”

尉遲初張了張口,沒說完的話全被堵在了喉頭。

風辭也有點詫異。

以風辭的能力,他想和裴千越見一面其實不難。來參加仙盟選拔,不過是想找個更順理成章的理由,順便逗這群後輩玩玩。

就算他最後沒能留下,也無傷大雅。

沒想到裴千越這麽好說話。

都說仙盟首座最是不近人情,現在看來好像并非如此。

真乖,之前沒白養。

風辭這麽想着,卻聽裴千越淡淡說完了剩下的話:“外門還缺個雜役,你根骨平平,想留下,就去外門掃地吧。”

風辭:“?”

……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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