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是第一個有膽量跟蹤本座……

那個問題的答案,風辭沒能問出來。

城主大人甚至連編都懶得編,直接回了他一個滾。

……臭小子。

風辭正好聽書聽得頭疼,從善如流地滾了。

他穿過傳送法陣回到弟子院,一進院門,在院子裏閑聊的、打掃的、練劍的弟子頓時都停了下來。

風辭在他們見了鬼似的目光中徑直穿過院子,将手裏的灑掃用具送回雜物房。

程博正坐在雜物房裏,捧着本書皺眉頭。他面前的桌案上擺了幾個木頭小人,身後幾名小弟子在清點物品用具。

“幹完活了?”察覺有人走進來,程博從書本裏擡頭,卻愣住了,“你你你——你怎麽就回來了?”

風辭覺得好笑:“我不能回來?”

那可是臨仙臺,他們整個外門,除了偶爾城主不在派中時,其他時候幾乎就沒有人能安然無恙從臨仙臺回來。最輕的一次,是城主在牆角發現一粒灰塵,罰一名弟子掃了三遍臨仙臺前的長階。

更別說有時運氣不好,被城主抓住去整理屋子,那才是冒着生命危險,沒個一天一夜回不來的活。

這人才去了……半個時辰都不到吧?

程博試探地問:“今日城主不在派中?”

“在啊。”風辭将用具歸還原位,偏頭,“不信你可以去看看。”

他可不去。

程博輕咳一聲,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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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風辭湊過去看他面前的東西:“在擺除祟劍陣?這我熟啊。”

程博見他探頭過來,本想遮擋,可一聽他這話,皺眉問:“你還會劍陣?”

風辭:“當然。”

最初的劍陣秘籍還是他寫的呢。

三千年前,風辭将自己畢生所學傳授給六名弟子,六名弟子用習來的功法分別開宗立派,便成了如今的六門。

阆風城主修的劍術與劍陣,也是來自風辭。

要真算起來,所有阆風城弟子都得稱他一句祖師爺。

風辭明白過來:“是外門弟子考核要考這個?你求求我,我可以教你。”

程博不信他:“滾滾滾,吹什麽牛呢,就你——”

風辭伸出手,将桌上其中一個木頭小人朝旁邊輕輕挪了半寸。

天地相合,法陣成型。

程博頓時怔住了。

“你……”

風辭微微一笑,直起身:“程師兄慢慢練,師弟先告辭了。”

說完,不再理會他,轉身出了門。

***

阆風城的外門弟子說到底只是派中雜役,不能與內門弟子一同上課。他們每隔三日才有一次上課機會,其他時候,只能像程博那樣,靠自己自學。

所以,外門弟子才會拼了命想通過考核,進入內門。

倒是方便了風辭自由行動。

原本以為,只要和裴千越見上一面,許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可誰知道,見是見了,想知道的事沒問出多少,倒是确定了一件事。

他這個主人做得很失敗。

他家小黑現在很恨他。

風辭悵然。

這樣一來,他倒不敢貿然自報身份了。

風辭與裴千越的淵源,不過是三千年前那小半年的相處。那時候裴千越靈識剛開,他只把對方當小寵物養着,要說多麽了解,其實是沒有的。

凡間短短十餘年時間就足夠徹底改變一個人,更何況他們之間已隔了三千年。

而且,就小黑如今那個心性……實在是很糟心。

說句難聽的,是敵是友都還說不清。

總而言之,身份暫時是不能暴露,至于他的肉身所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目前最緊要的事,還是今早弄清仙門被滅的真相。

雖然風辭目前還不清楚此事與天道預示中的災劫是否有關,可他畢竟借了這天玄宗少年的肉身。哪怕是為了這少年,也要替他查清真相,為他師門報仇。

基于此,與裴千越見這一面倒不是完全沒有收獲。

在天玄宗之前,沒有人從滅門之禍裏幸免于難,這是個很有趣的信息。

兇手為何要放走他們?

是意外,還是有意為之,亦或者,是出于某些更複雜的緣由?

裴千越想知道,風辭同樣也想知道。

阆風城各峰以雲橋相連,思索這些的時候,風辭已經穿過後山的雲橋,正蹲在前山廣場旁的一處荷花池前。

一池錦鯉被喂得個頂個的肥,風辭從池邊撿起一顆石子丢進去,驚得四處逃竄。

水波蕩開,又緩緩平息。

水面映出一張清秀的少年臉龐。

風辭支着下巴,沒精打采地與水中那張臉對視。

少年其實生得不錯,一雙眼睛靈動明亮,是十分讨人喜歡的長相。美中不足或許是因為年紀還小,身形尚未長開,個子不高,有點清瘦,蹲在水池邊只剩小小一團。

……他還是喜歡自己以前的肉身。

風辭對自己的外形要求很高,以前每到一個世界,他總要耗費很長時間去尋找一具順心的身體。

這次也不知怎麽回事,竟陰差陽錯到了這麽個小少年體內。

長得這麽可愛,真是有損他千秋聖尊的威名。

有腳步聲在身後響起。

風辭用指尖撥弄着水面,眼皮也不擡。

“師弟,原來你在這裏。”

來者是外門那位名叫宋舟的弟子。

他應當是一路跑來的,氣息還不太穩,兩頰微微泛紅:“我剛聽說你回了弟子院,你沒事吧——”

風辭偏頭笑了笑:“程博又派你來接近我?”

宋舟一怔。

風辭分明還是笑着,宋舟卻從那笑容中瞧出幾分疏離,被那雙眼看着,仿佛一切心思都無所遁形。

“不、不是……”宋舟眼神躲閃,“不是他,是我自己……”

少年才十三四歲,還不是那麽會說謊的年紀,所有想法都寫在了臉上。

風辭淡淡一笑,沒戳穿。

就在此時,天邊忽然傳來古怪的轟鳴聲。

一架飛舟騰着白汽從天邊而來,往他們頭頂掠過。飛舟在前山廣場旁的空地降落,掀起層層風浪。

幾名弟子從上面走下來。

為首的那人風辭見過,是那日在靈霧山攔截他們的阆風城弟子,好像叫……謝無寒。

“在哪兒愣着做什麽,還不過來幫忙。”

飛舟降落的地方離風辭站立之處不遠,謝無寒走下來便看見這兩名外門弟子站在一旁,使喚道:“去幫着把東西擡下來。”

外門弟子在阆風城的地位便是如此,随便誰都能使喚兩句。

風辭沒動,倒是宋舟應了聲“是”,快步走上前。

兩名弟子擡着一個被白布包裹的事物走下飛舟。

宋舟伸手去接,一側白布滑落,露出一截枯瘦幹癟的手腕。

“啊!”宋舟驚呼一聲,下意識一松,卻被從身旁伸來的一只手接住了。

風辭擡穩了那具屍身,淡聲道:“小宋師兄,多加小心啊。”

宋舟低着頭,低低應了聲。

二人幫着将屍身搬去前山廣場的空地。

一共三十六具屍身。

已經算得上是一個中小規模修真門派滿門的人數了。

風辭随意掃了眼,裏頭竟然還有七八歲的幼童。

謝無寒回山的消息很快傳出去,前山廣場上頓時圍了不少人,幾位往日難得一見的長老也趕了過來。

裴千越卻沒來。

風辭沉默地站在人群後方,宋舟走到他身邊。

“陸師弟,剛才謝謝你。”

風辭還在想別的事,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在說方才搬運屍身的事。

這點小事他早不放在心上,擺了擺手:“無妨。”

“其……其實,的确是程師兄讓我過來的。”小少年臉頰漲得通紅,吞吞吐吐道,“不過我是真的很擔心你,看到你沒事,我很開心。”

這說的倒是真心話了。

宋舟繼續道:“先前真是對不住,可我……程師兄不許我向你通風報信,而且城主近日經常離開派中,我想着你不一定會遇上……”

風辭眸光微動:“他離開門派,是為了調查仙門的事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應當是吧。”宋舟嘆了口氣,“仙門遭此劫難,人人自危,不知道何時才能查出真兇。”

風辭指着那滿地的屍身:“前幾次仙門遇害,人也是這麽死的?”

“是啊。”宋舟點頭,“先前謝師兄他們也曾帶回來幾次屍身,大多都是這樣的死狀,聽他們說,這是……”

“吸幹靈力而亡。”風辭沉聲道。

通常的兇殺,要麽謀財要麽報仇,要麽是為了追求快.感,總之一定會要求點什麽。

風辭一直好奇,這次那幕後兇手的所求是什麽,竟殺了這麽多人還不滿足。

現在終于得到答案了。

“他”要的是靈力。

風辭望着遠處那嘈雜的人群,輕輕問:“你說……裴千越這段時間經常離開阆風城?”

***

是夜。

一道淩然劍光穿透厚重雲層,從天而降,落到漆黑的樹林裏。

裴千越從劍光中走出來,腳步未停,直接往樹林深處走去。

在他身後,悄然跟了一只金色的蝴蝶。那蝴蝶花紋絢爛如霞,雙翅卻極薄,它輕輕顫動着在裴千越身後盤旋幾圈,最終落到其衣袍上。

而後者始終對其毫無察覺。

裴千越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前方。

風辭從樹後走出來。

他指尖銜了一絲微弱的靈力光芒,如同絲線一般,與遠處那只蝴蝶相連。

裴千越說仙盟沒有調查出任何線索,風辭只當他在放屁。

但既然他不肯說,風辭也懶得再與他周旋,不如自己跟過來看。

不過……這是個什麽地方?

前不着村,後不着店,裴千越怎麽會來這裏?

這片樹林很大,裴千越徐徐走在前方,風辭就在後頭不遠不近地跟着。走了大約有一炷香時間,風辭終于忍無可忍地打了個哈欠。

大半夜的,這人跟這兒散步呢?

知不知道睡眠對老年人來說很重要?

他這一晃神的功夫,周遭樹影搖晃,風中有淩冽劍氣自他後方而來。

許是因為這一擊裹挾着太過兇悍冰冷的殺意,風辭禦敵本能迫使他下意識擡手,掌心凝氣為劍。

而後才反應過來這氣息來自何人。

凝在掌心的靈力倏然一松,高大的身軀從背後貼上來,将他的手臂反鉗在身後。

一只修長蒼白的手伸過來,銜着那只不斷掙紮的金色蝴蝶,舉到他眼前。

“幾百年來,你是第一個有膽量跟蹤本座的人。”

那只手一點點收緊,将蝴蝶緩緩碾成了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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