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滿足你一次

夏天的夜晚似乎格外寂靜。

這一瞬間, 好像連樹上的蟬蟲都停止了鳴叫。

程越之看到喬稚寧臉上的困惑。

“怎麽會這麽想？我們一直是好朋友啊。”

程越之抿唇：“高一你和我冷戰，不是好多天沒理我嗎？”

喬稚寧笑了：“你是覺得我們上大學以後關系會淡了嗎？”

程越之嘆氣：“也許吧。”

喬稚寧用帽子扇風，笑臉盈盈。

“放心吧程程, 以後你結婚了我給你當伴郎都行。”

程越之目光落在喬稚寧的白皙的臉龐, 心中泛起酸澀。

她剛剛嫌熱, 把頭發紮了起來, 襯得下巴越發顯得尖了。眼睛清亮清澈，幹淨得像冬季初雪。

男女之間的友誼變了質, 總有人會為之付出代價。紗窗紙被捅破，說還能做朋友都是自欺欺人。

兩者之間，他願意做那個隐藏真心維持友誼的人。

程越之扯扯嘴角笑了, 伸出手指。

在喬稚寧的頭上輕點了一下：“亂說什麽，誰要你當伴郎。”

喬稚寧笑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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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越之轉過頭，閉上了嘴巴。

喬稚寧也安安靜靜陪在一旁。

天上星星的不說話, 月色清冷孤寂。

少年和少女在陳舊的長椅上坐了許久。

心事隐藏在暗色和晚風裏, 不露痕跡。

不知過了多久, 程越之出聲：“走吧，回去了。”

喬稚寧點點頭。

起身的時候，程越之腳步踉跄了一下。

喬稚寧連忙扶住他的胳膊。

怕程越之走路不穩，喬稚寧一直将程越之送進了他家。

兩人到家的時候，家裏只有周茉一人正坐在沙發看電視。

見兒子面色通紅地被喬稚寧攙扶進門，周茉吓了一跳。

“怎麽回事？”她皺着眉頭從沙發起身，幾步走過來。

“你們喝酒了？”周茉吸了吸鼻子, 表情頗有些不滿。

喬稚寧連忙接話：“阿姨你不要生氣。程程就喝了一點。”

“喝一點喝成這樣？”周茉嘴裏念念叨叨, 和喬稚寧一起扶着程越之去了自己房間。

程越之是第一次喝酒，大概是真的有些不舒服，躺上床就閉上了眼睛。

喬稚寧見他表情平靜, 心裏松了口氣。

“阿姨，那我回家了。”

“哎，稚寧你等等。”周茉叫住了她，“你大學報了哪？”

喬稚寧如實說：“我三個志願都報了淩市的大學，第一志願是淩師。”

“那好啊。”

周茉看了眼睡在床上的程越之，關上門嘆氣。

“你看程越之，非要去B市學醫。一讀就是八年。你說離父母近點不好嗎？讀個金融計算機也行啊。以後要是在大學找了女朋友，說不定畢業都不肯回來了。”

喬稚寧眨了眨眼，忍不住出聲：“阿姨……”

“哦，對了。你等下我有東西給你。”周茉沒有聽見喬稚寧的話，轉身回卧室拿了個紙袋過來。

“前幾天啊，你爸爸找我，說你就要讀大學了，想讓我給你挑幾件衣服。”周茉邊說邊從裏面翻出了兩套睡衣。

“你爸爸說你很喜歡我以前買的睡衣。所以我又挑了兩件，看看喜不喜歡。”

喬稚寧遲疑着接過來，喉嚨一窒。

“喜歡。”她小聲說，“謝謝阿姨。”

“不謝。都是你爸爸給的錢。”

周茉的語氣溫和親切。

“但是我想，你只要睡衣哪夠呀？你爸爸一個大男人的又不懂。”

周茉笑笑，又拿出了兩套內衣。

內衣褲的套裝，清新的少女風格，一套白色一套粉色，蕾絲精致漂亮。

“祝賀你考上大學，這是我自己送你的禮物。我按你的尺碼買的，你回去試試，不合适我再去換。”

喬稚寧的鼻子忽然被堵住了。赫拉

她手裏拿着內衣，渾身被定住了似的。

原本準備了一堆的話，哽在嗓子口說不出來。

周茉見她低頭摩挲着尺碼牌，以為女孩子害羞了。

她拍拍喬稚寧的肩，玩笑道：“我們稚寧的身材很好啊，這個尺碼好看的內衣比較少，以後去大學了買內衣也別害羞。淩市商場多，和同學多去專櫃試試。女孩子其他衣服可以買便宜一點，內衣一定要買好的。”

喬稚寧的眼睛發酸，低低“嗯”了一聲。

緊緊捏着手裏的袋子，她擡頭看向周茉。

“阿姨，你對我真好。”

“應該的，我們稚寧這麽乖。”周茉笑。

喬稚寧吸了吸鼻子：“有時候我覺得，你就像我媽媽一樣。我想，我媽媽還在也會這麽溫柔吧。可是——”

她話音一頓，眼睛閃着淚光。

“阿姨為什麽要對程程那麽嚴厲呢？”

周茉渾身一怔，安慰的話堵在了嗓子口。

喬稚寧停頓幾秒，小聲補充：“程程是我們家屬院裏最好的學生，比我優秀多了。”

周茉頓了頓，嘆了口氣。

小姑娘一臉的不解和懵懂，隐約帶着為朋友抱不平的态度。

周茉的語氣僵硬：“就是自己孩子要求才嚴格啊。”

喬稚寧抿了抿唇，輕聲說：“我明白。”

她眨了眨眼，回憶道：“小時候，我一直很羨慕程程。覺得他有一個非常溫柔又漂亮的媽媽。我有時會想，如果我也是你的女兒就好了。”

周茉的神情僵了僵，扯扯嘴角：“稚寧，我也一直把你當自己女兒看待的。”

喬稚寧搖搖頭：“後來有一次，我看見你因為程程沒有好好練鋼琴罵他，還摔了他的琴譜。我忽然又覺得，還是不要做阿姨的女兒比較好。”

周茉的身體一僵。

喬稚寧擡頭看向周茉，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阿姨可不可以把對其他人的溫柔和耐心分一點給程程呢？”

這些話，喬稚寧憋在心裏很久了。

也許是一時意氣，也許是離別在即，也許是被程越之今天通紅的眼眶影響，也許是覺得自己不再是小孩了。

這一刻的喬稚寧忍不住把心裏話說了出來。

她不敢再看周茉的表情，道了謝匆匆離開了程家。

自那天後，喬稚寧好幾天沒有遇到周茉。

程越之說媽媽旅游去了。

再次碰面的時候，已經是錄取結果出來以後了。

程越之被B大臨床醫學錄取，喬稚寧也順利地考上了淩師的歷史學專業。

周茉笑着地恭喜了喬稚寧，态度一如從前。

喬稚寧也禮貌地道謝，暗暗慶幸周茉阿姨的大度。

秦筱和戚淮啓程去其他市看演唱會的時候，喬稚寧留在了家裏。

衡量了黃牛車費和住宿，喬稚寧還是放棄了在現場看演唱會的想法。

演唱會當天，程越之請喬稚寧來自己家玩。

那會兒程爸爸出差程媽媽又去旅游，家裏只有他們二人。

晚上，秦筱在演唱會現場給喬稚寧打電話。

透過手機話筒，人山人海的熱鬧隔着幾百公裏的距離撲面而來。

開着揚聲的手機放在茶幾，喬稚寧坐在地上，雙手托腮。和程越之一起分享着其他歌迷的快樂。

手機裏的音樂聲不太清晰，只有嘈雜的熱鬧和喧嚣。

可喬稚寧還是聽得津津有味。

和秦筱的電話只維持了一會兒就因為手機電量的原因結束了。

喬稚寧望着暗下來的手機屏發呆。

程越之側頭，看見她眼裏掩飾不住的羨慕和失落。

正要說話時，喬稚寧的手機響了一聲。

秦筱發來了信息。

【我錄視頻發你郵箱】

那是2011年的暑假，那一年手機的像素不高，微信剛剛推出，網速不快，流量費也貴。

秦筱說的發視頻，是指回到酒店用電腦發。

喬稚寧陷入了漫長的等待裏。

夏季夜色靜谧寧和，房間裏安靜得只有空調發出的單調工作聲。

程越之斜倚在沙發，靜靜看着趴在茶幾上的喬稚寧。

烏黑的頭發順下來，虔誠得如一個向神父許願的少女。

秦筱的視頻來的及時。

喬稚寧眼睛一亮，興奮地招呼程越之來看。

“程程快來！”

可那一年的手機像素和音響都很一般。

視頻看不清周傑倫的臉，也聽不清他的聲音。

只有周邊興奮的歡呼和嘈雜的喧鬧顯示着演唱會的熱鬧。

一首歌結束的空隙，喬稚寧再次打開之前的視頻一遍遍地聽。

就這麽斷斷續續的，秦筱隔空讓喬稚寧“看”完了演唱會。

收到秦筱結束了的消息，喬稚寧長長地嘆了口氣。

她熄滅屏幕，轉頭看向程程，神情有些惋惜。

“程程，好多歌都沒有唱哦。”

程越之停頓半晌，從沙發上起身。

打開鋼琴蓋，他調着音問：“你還想聽什麽？”

喬稚寧雙眼放光，站起來小跑兩步到鋼琴前。

“你要彈鋼琴給我聽嗎？！你不是不喜歡彈嗎？”

無怪喬稚寧驚訝。

她以前想要程越之彈鋼琴給自己聽，纏了幾次都無果。後來也就漸漸作罷了。

程越之對上少女發亮的目光，胸口微微一蕩。

他要怎麽說？

他只不過是挺想享受喬稚寧和自己耍賴的樣子罷了。

“不然我叫你上來幹嘛？”

程越之聳肩，大發慈悲的樣子：“反正也快見不到面了。滿足你一次。”

喬稚寧無心計較他的臭屁，興奮地點單。

“晴天！七裏香！不能說的秘密！”

程越之坐下，翻出自己之前打印好的譜子。

擡頭看過去，燈光在喬稚寧的頭頂形成了一個圓圓的光暈。

她站在柔和的光線下，眉眼彎成了天上的月亮。

程越之笑了笑，低頭，手指按下琴鍵。

“冷咖啡離開了杯墊，我忍住的情緒在很後面……”

喬稚寧輕輕跟着唱。

程越之前所未有的有耐心，将喬稚寧想聽的歌都彈了一遍。

牆上時鐘的指針滴滴答答地走着。

時針走到1的時候，程越之正好彈到《晴天》。

“故事的小黃花，從出生那年就飄着。”

“童年的蕩秋千，随記憶一直晃到現在。”

……

音樂聲中，程越之恍惚想起小時候。

宜和718廠還沒有衰敗，幼兒園的他被大人叫過去表演節目。

喬稚寧知道他不情願，總是自告奮勇說要一起。

程越之記得喬稚寧那時戴着的紅色發圈，紮在頭上像兩朵鮮豔的花苞。

也記得她喜歡用口紅在額頭點一個紅色的圓點，臉頰圓圓，很可愛。

從五歲到十八歲。

他人生中太多的第一次是和喬稚寧一起完成的了。

從童年到成年，程越之記得很多個歷歷在目的瞬間。

可是這樣的機會也許不會再有了。

他們即将奔赴不一樣的城市，展開完全不同的大學生活。

“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

“但偏偏風漸漸把距離吹得好遠。”

……

程越之擡頭，喬稚寧胳膊抵着琴蓋，雙手托着下巴，認真和着音。

對上他的目光，她彎唇笑了笑。

程越之的手指一頓，音樂聲戛然而止。

喬稚寧愣了一下，也跟着停了下來。

“彈錯了。”程越之垂下眼睫，扯扯嘴角低聲道。

“哦。”喬稚寧點點頭。

“程程。”

她重新坐回地上，擡起亮晶晶的眼睛：“謝謝你啦，我就當作自己去過現場了。”

程越之盯着喬稚寧的臉，良久低聲吐出一個字：“傻。”

淩晨一點多的夜裏，喬稚寧沉浸在演唱會的興奮裏。

她坐在地上用程越之的筆記本不停在網上查看演唱會的實時反饋。

有人上傳了視頻，她便樂此不疲地打開觀看。

程越之站在原地凝視喬稚寧。

空調的風呼呼地身上吹。

夏夜寂靜，夜深露重。

程越之知道該睡覺了，可是他不想說話提醒喬稚寧。

他不忍心打破這寧靜。

此刻的程越之是一片海，表面波瀾不驚，內裏潮水翻湧不停。

他不是沒有想過試一試，也許喬稚寧會有喜歡自己的可能。

可是他不敢賭。

他見過喬稚寧喜歡別人的樣子，沒有辦法自欺欺人。

表白失敗，也許連這樣朋友之間的靜谧時刻都不再有。

表白成功，就算喬稚寧稀裏糊塗答應了，迎接他們的還有長達八年的異地。

在大學，喬稚寧會認識許許多多的異性，其中可能會有她喜歡的人，也許會開始一段或甜或酸的戀情。

而他，不能去阻擾這樣的可能。

程越之表情怔忪，望着筆記本前的喬稚寧出神。

坐在地上的人打了個哈欠，驚呼一聲。

“都這麽晚了，我要回家了！”

喬稚寧匆匆起身，拿上手機要走。

程越之向前兩步，下意識要送。

喬稚寧擺擺手：“不用送了，就兩步路。”

她打開門，回頭沖程越之一笑：“拜拜。”

門輕砰一聲關上，貓眼隐約透出樓道裏的橘色燈光。

又過了幾秒，樓下傳來了開關門的聲音。

然後，是深夜的寂靜和沉默。

空蕩的客廳裏，程越之似乎這才反應過來。

“拜拜。”他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