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只要我成年了,老師就會離開我嗎?”

寧殊低聲問道。

沈墨庭也會像她的父母一樣離開她,然後她還是又會變得孤身一人嗎?

沈墨庭抿了抿唇,只要寧殊成年,他就可以不用再庇護和保護她,這本該是他和先帝事先談好的承諾。

可是沈墨庭看着少女蒼白的臉色和漆黑如墨的眸子,像是在這瞬間失語了一般,什麽話都說不出口,連點頭和搖頭如此簡單的動作仿佛也變得艱難。

沈墨庭僵立在原地,遲疑了許久,喉結艱澀地滾動。

少女像是小鹿一般的圓眸,純粹而清澈,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帝國最骁勇善戰,強大到能夠手撕蟲族的戰神,卻在面對這個看起來如此乖巧無害的少女之時,他的防線卻瞬間崩塌,潰不成軍。

沈墨庭只要一對上這雙眼睛,便不能拒絕寧殊的任何要求。

“如果以後你還需要我的話,我就會一直陪着你的。”沈墨庭不由自主地說道,幾乎是在話音剛落的時候,沈墨庭才突然醒悟過來自己說了什麽沉重的承諾。

沈墨庭的心底剛剛升起強烈的懊悔,寧殊卻忽然彎了彎眼睛。

她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裏的暗沉褪去,有無數璨煥的光華流轉,仿若一池星河搖曳,突然亮了一亮。

沈墨庭有些慌亂地垂下眼睛,忽然覺得眼前的少女化為了一頭真正的小鹿,在他的胸口橫沖亂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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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淋雨了,這樣下去會生病的,縱然先帝泉下有知,也肯定不希望你作踐自己的健康。我先送你回宮。”沈墨庭有些欲蓋彌彰地垂下眼睛,鴉羽一般的烏睫輕抖。

寧殊順服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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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外貌本就生得柔弱,剛失去至親的她看起來更是脆弱易碎,唇色慘白。

“你還走得動路嗎?要不要我抱你回去?”沈墨庭不由得滿眼關切地問道。

寧殊在成年之後成為Omega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而沈墨庭自己也是一個裝成alpha的Omega,既然是同一種性別,沈墨庭下意識地就不自覺地失了分寸,本能地并沒有太過避嫌。

身體并不勞累,然而心底卻滿是疲憊的寧殊無力地搖了搖頭。

不似尋常Omega那般柔弱,反而身材極其高大英武的沈墨庭,很輕松地把寧殊打橫飽了起來。

還未成年,身材嬌小的寧殊蜷縮在他的懷裏,她背着身把頭埋在沈墨庭飽滿的胸口,一股幹淨的白松木的香味傳來,讓人無端有股安心感。

寧殊瑩白如玉的指尖緊緊地揪着他胸口的襯衫,篡出一個痕跡。

一陣微弱到恍惚是錯覺的啜泣聲在他的胸口裏響起,如果不是胸膛處有一灘濕意流淌,沈墨庭一定會以為這哭聲只是他的幻覺。

有的時候哭并不是壞事,反而剛才寧殊一直憋着情緒面無表情地樣子才更讓沈墨庭擔憂,現在沈墨庭反而不自居地松了一口氣。

縱然沈墨庭親眼見識過寧殊親手殺人的幹脆和利落,可沈墨庭還是不由自主地心疼她。

畢竟還是一個沒有成年的小姑娘,那麽小,那麽輕,縮在他的懷裏就像只貓崽一樣。

他輕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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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寧殊被沈墨庭放在了松軟的羽毛絨大床的時候,她還有些回不過神來,有些呆怔地看着沈墨庭,如果不是被淚水攢成一簇一簇的睫毛,眼圈泛了一圈薄紅,根本看不出來她曾經哭過。

寧殊也怎麽都沒想到自己這種唯利是圖,冰冷無情的性格竟然會哭。

寧殊出生的時候母親難産,所以從小就沒有母親,先帝又常年忙于政務,很少有閑暇時間管教她,盡管寧殊和先帝并沒有尋常父女的親昵,但先帝也是她唯一和最後的親人。

她蜷縮在沈墨庭的溫暖的懷抱裏,他的胸膛很寬厚,寧殊把腦袋靠着甚至能聽見他強有力的心跳。

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可以毫不顧忌地卸下自己的顧慮和防備,她終于可以盡情地宣洩自己的傷悲。

沈墨庭站在床邊,細致而耐心地把寧殊的被角撚好,像是生怕她感冒一般,把她蓋得嚴嚴實實地不漏一絲風。

他的表情無比的認真和肅穆,仿佛在研究行軍的路線和謀策那般仔細。

“睡吧,睡着就好了。”一向沉默寡言的沈墨庭不太會安慰人,只能這樣笨嘴拙舌地勸道。

寧殊卻搖了搖頭,雙目澄澈,仿若清眸流盼一般:“我睡不着,老師能不能陪陪我?”

沈墨庭滿眼無奈,只好從卧室外單手搬過一架小沙發放在寧殊的床邊,正襟危坐地說道:“這樣可以了嗎?”

活像是一座雕塑在站崗似的。

寧殊怔了怔:“我好像更睡不着了。”

沈墨庭皺起眉毛,思考了一會,遲疑地問道:“那我給你講幾個睡前故事?”

“……老師,我是十五歲,不是五歲。”寧殊悶悶地說。

沈墨庭像是有些難為情似的,滿臉羞赧地解釋道:“抱歉,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哄小孩睡覺,我從沒帶過小孩。”

他一直都是一個人活着。

從偏遠星系的垃圾星到現在帝都星華貴的将軍府邸,他從來都是一個人。

寧殊聞言陷入了沉默,她過了一會才慢吞吞地說道:“從小也沒有人給我說過睡前故事哄我入睡。”

“殿下失去了親人,而我也從小就是孤兒。若是殿下不介意,我……我也可以成為殿下的親人,”沈墨庭沉默了一會,突然說道。

他仿佛意識到了什麽,垂下眼睛,有些難堪的盯着自己的腳下:“不過我出身卑微低賤,這樣反倒是折辱殿下了……”

寧殊卻仿佛根本沒聽見他的顧慮似的,有些試探地問道:“……那老師以後就是我的親人了,我可以無條件地相信老師,對嗎?”

沈墨庭怔了怔,她揚起下巴,輕輕地喊了一聲:“老師。”

寧殊哭過的嗓音細細軟軟,卻又帶了幾分沙啞,仿佛一把小刷子在沈墨庭的心尖不經意地掃過。

“嗯。”沈墨庭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耳後根卻是通紅。

于是寧殊仿佛來了興致似的,爬起來用雙手撐着下巴看向了沈墨庭:“那老師就給我講幾個故事吧。”

被寧殊這雙亮晶晶的眼睛注視着,反而讓沈墨庭變得不好意思起來。

他有些磕磕絆絆地講完了一個童話故事,就被寧殊不滿地打斷:“老師,你能不能別講這些低齡幼稚的童話,給我講講你行軍打仗的事情吧,比如說你一戰成名那一仗的細節,是怎麽把君王的腦漿都給打出來的?”

“這太血腥了,少兒不宜。”沈墨庭面無表情地敲了敲寧殊的腦袋,下手并不重,嬌氣的她卻連忙捂着腦門。

沈墨庭又坐回了單人沙發,卻聽見寧殊說道:“我之前睡不着的時候就會數星星,老師能和我一起看會星星嗎?”

沈墨庭有些疑惑不解地蹙起眉毛:“那我們現在是去露臺還是去殿外?”

他的話音未落,寧殊便已經坐起來按了一下床邊的開關,便見橢圓形的木質天花板自動地褪去,露出了透明的玻璃幕頂,頭頂澄澈的星光立刻傾瀉而下,灑落了一地。

月落參橫,夜色已沉,猶如一張鋪開的黑幕,無數璨煥的碎星芒光點綴期間,銀河低懸,如同吟唱了數千年的十四行詩。

“很好看吧?”寧殊此時此刻終于有了幾分少年的活潑,她有些得意地問道。

“嗯。”沈墨庭溫聲應道,一向冷肅凜冽的他唇邊仿佛有一絲清淺的笑意一瞬即逝,就像是昙花一現,又似天邊流星,或是雲層後的水月,晃花了寧殊的眼睛。

其實沈墨庭在遠征的星艦中見識過更浩瀚壯闊的星河,可是那又怎麽樣呢?

他就如同身處在黑暗寥廓的宇宙,遠處再耀眼的星辰,卻從未屬于過他,就如同繁華的帝都星這熱鬧的萬家燈火,卻沒有一盞燈是為了他升起。

而自幼喪母,從小被先帝忽視,現在又失去了唯一親人的寧殊也無比孤寂,不僅是她需要沈墨庭,沈墨庭也需要她。

就像是兩顆孤獨的星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一般,她和沈墨庭在命運的指引下遇見,互相取暖。

兩顆孤獨的行星終于碰撞,相依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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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昨夜陪寧殊陪得太晚,沈墨庭便并未出宮回府,找了個偏殿草草睡了一夜。

次日清晨,當沈墨庭行過宮殿長廊的時候,正巧經過一群侍人。

他們恭恭敬敬地對沈墨庭行禮,然而等到沈墨庭走遠的時候,他的精神力卻仍然可以清晰地聽見他們窸窸窣窣八卦和議論的聲音。

“昨夜沈上将在宮裏留宿了呢。”

“這有什麽稀奇的,聽聞沈上将本就是先帝給陛下選好的夫婿,只不過陛下現在還未成年,才不好擺在明面上。”

“雖然年齡差距大了一點,但沈上将那麽極品的男alpha和我們陛下如此貌美的女Omega,的确是天作之合,十分登對呢。”

沈墨庭的臉色陡然變得陰沉和難看起來。

他究竟犯了怎樣可怕的一個錯誤。

因為自己的一時不慎和心軟,太過于寵溺寧殊而答應了她昨晚這些無禮的要求,竟然造成了如今流言蜚語的局面。

他只是一個僞裝成alpha的Omega,是絕對不可能和同為Omega的寧殊在一起的,他必須得讓寧殊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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