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然而沈墨庭怎麽都沒想到,洗漱了一番躺在半半的床上準備入睡的他,卻聽見了敲門的聲音。
他心下一驚,夜色已深,這個時候怎麽還會有人來找自己?
皇宮裏的侍人都經過培訓和精心教導過的,非故絕不會深夜來打擾他。更何況他素有什麽冷面閻羅之稱,一般的人根本不敢來招惹他。
也只有那個小崽子敢了。
沈墨庭高大的身影蜷縮成一團蹲在角落,從儲物扣拿出一支還未開封的抑制劑。
躲在寧殊的衣帽間裏給自己打抑制劑,讓沈墨庭無端感到有些羞恥,他臉頰發燙,眼尾也似有似無地泛着一簇薄紅。
沈墨庭咬着唇,脫下了黑色的軍裝大衣,然後解開了被肌肉繃得十分緊實的襯衫衣扣,胸口的弧度飽滿而充盈,最後緩緩褪下襯衫,露出精壯的上身。
沈墨庭單手捏着抑制劑剛要打開,然而身體突然一股熱潮襲來,他身軀一僵,指尖發顫,抑制劑竟一下子失手滑了出去,不知道掉在了哪件裙擺之下了。
偏偏他的儲物扣裏正好只有一支抑制劑了。
衣帽間裏并沒有開燈,然而現在事态緊急,沈墨庭也來不及找到衣帽間照明的開關,光線晦暗不明,他強忍着身體的不适,伏在地上垂着頭顱,撩起衣架上的一排排的裙擺,目光焦急地到處尋找。
他的目光找尋了一番之後,好不容易在一條過道中找到了抑制劑的蹤影,指尖剛剛伸了過去。
然而沈墨庭的瞳孔卻猛然一縮。
一只纖細瑩白的指尖,緩緩拾起了這支抑制劑,在手心裏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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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庭身軀僵硬地擡起眼睛。
寧殊兩只黝黑的眸子在黑暗中正靜靜地看着他:“原來老師一直在騙我,也騙了所有人。你是Ome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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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庭踉踉跄跄地站起來,他艱澀地張了張唇想要解釋,然而卻抑制不住地發出了一聲低吟,呼吸變得越發急促起來。
躁動的情愫控制着他的身體,只覺渾身每個細胞都變得難耐起來,胸腔裏是無法發洩的燥熱。
沈墨庭強行忍住身體的不适,啞聲說:“殊兒,聽話,先把抑制劑給我。”
寧殊看見沈墨庭雙頰不自然的潮紅,她揚起眉毛,也不再多說什麽,拿着抑制劑走近,一副好心樣子地說道:“老師,你自己打不方便,我幫你吧。”
沈墨庭聞言怔了怔,看着寧殊越走越近,他無措地搖了搖頭:“不必。”他有些慌亂地用衣服遮住自己裸赤的上身,仿佛很難為情一般。
“都是Omega,有什麽好忌諱和顧慮的。”寧殊一臉平靜地說道,讓不太情願的沈墨庭頓時變成了一個啞炮。
的确,他和寧殊都是Omega一個性別,他再這樣過度矜持下去,反而有些忸怩了。
寧殊蹲在他的身側,盡量動作輕柔地将抑制劑注射進他的手臂裏,冰冷的液體流入血液,以往都會很快撫平他的躁動,然而今天卻像是沒有效果一般。
沈墨庭看着寧殊素淨的側臉,只覺臉紅耳赤,心緒跌宕起伏,身體還是無比的燥熱。
“老師好些了嗎?”寧殊突然偏過頭,關切地問道。
明明衣帽間的光色如此晦暗,寧殊絕色的容貌在黑暗中卻也仿佛在發光似的,三千青絲垂在腰側,她的雙眸純澈,清眸流盼,不施粉黛而顏色如朝霞映雪,仿佛令此方濃得化不開的天地也亮了一瞬。
沈墨庭垂下眼睛,睫毛輕抖。
怎麽會這樣,抑制劑好像……失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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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我怎麽都沒想到,你竟然會是一個Omega。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恐怕這世上沒人會相信你是Omega。”寧殊滿眼複雜地嘆道。
但忽然寧殊的心頭流轉出了一個念頭,讓她的眸子了多了幾分輕快。但是這樣也終于可以解釋,難怪沈墨庭說什麽都不願意娶她了。
沈墨庭沉默了一會,澀聲解釋出:“帝國規定Omega不能參軍,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我沒辦法。殊兒,抱歉,我不是故意騙你的……”
寧殊并不惱怒,反而緊緊地握住了沈墨庭的手,聲音堅定。
“這條規定本來就不公平,這并不是你的錯。老師,我可以為你正大光明地恢複Omega的身份,你這些年來在前線骁勇善戰,立下赫赫戰功,身為Omega并不能掩蓋你的汗馬功勞,也不能抹去你守護了這麽多年的帝國子民的豐功偉績。”
“殊兒……”沈墨庭呆怔地眨了眨眼,仿佛不敢相信寧殊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的眼圈慢慢變紅,眼角有一顆晶瑩緩緩滑入他的鬓角,轉瞬沒了蹤跡。
帝國不是沒有過這樣的先例。
曾經有和沈墨庭一般,同樣出身卑賤的高層軍官不慎暴露自己是Omega後,不僅被剝奪了軍銜和軍職,還被押解去了軍事法庭判罰。
一夕之間從帝國的保護神變成了罪不可赦的罪人,從雲端跌落泥層,僅僅只是因為他是隐瞞了自己Omega的身份,僞裝成了alpha。
沈墨庭想過很多次自己暴露身份的場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會有什麽結局。
一旦秘密暴露,他這個騙子只會迎來無窮無盡的謾罵和诋毀,會失去自己辛苦打拼來的一切,從高高在上的元帥變為帝國的罪人。
沈墨庭一直也很害怕寧殊會知道,會露出鄙夷和嫌棄他的表情,今後再也不會理會他了。
可是沈墨庭怎麽都沒有想到,會有人緊緊地握着他的手告訴他,這并不是他的錯,反而是世間不公,甚至還要為他正身明道。
“殊兒……”沈墨庭的聲音有些哽咽,胸口泛起綿長的暖意,第一次覺得人間這般值得。
沈墨庭搖了搖頭,眼圈泛着薄紅,聲音喑啞:“你不用為我恢複Omega的身份,你現在才登基不久,羽翼尚未豐滿,縱然你是九五之尊也會有人對你非議,更何況攝政王一直對你虎視眈眈,尋找你的薄弱,我不能在這個時候成為你的弱點,被攝政王用來攻擊你。”
沈墨庭苦口婆心地勸說了寧殊很久,在他的心裏,恢複Omega的身份可以嫁人生子,遠遠不及寧殊的安危重要。
最終寧殊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随後她一臉堅定地說:“老師,你等我,等我除掉了攝政王,我一定會兌現我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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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殊攙扶着沈墨庭站起來,沈墨庭還是一臉羞赧,仿佛很不堪和難為情似的,垂眸盯着自己的腳下,不敢和寧殊對視。
“老師,既然你是Omega,那便搬進皇宮與我同住吧?”寧殊猝不及防地開口道。
沈墨庭一怔,滿臉遲疑和糾結地擰起眉毛:“畢竟我在外仍然是一個alpha,傳出去對你的名聲不好。”
“有什麽不好的?我不在意我的名聲。”寧殊極其自然地開口:“你我同為Omega,同一個性別本來就不需要避諱。”
“可是……”沈墨庭仍然在猶豫。
“這才僅僅一年,攝政王便對我下了兩次手,”寧殊低嘆一聲:“如今我抓了個活口回來,想必攝政王一定很着急,生怕我榨出什麽有用的信息,就怕攝政王這段時間會狗急跳牆……”
寧殊拖長了聲音。
果不其然她便聽見沈墨庭滿臉緊張地連忙說道:“殊兒,那我還是進宮來陪你吧。”
畢竟性命安全比名聲要重要多了,如果寧殊遇到危險的時候他卻沒有陪在身邊,沈墨庭會恨死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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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庭雖然沉默寡言,不善言辭,但他卻是個手腳利索的行動派,當晚回府收拾了一下便進了皇宮,他并不講究,讓寧殊随意派給自己一座偏僻的宮殿住下就可以了。
沈墨庭打開門,果不其然是拖着被子的寧殊。
她披着沉沉如墨的長發,只穿着單薄的睡裙,拖着一雙毛茸拖鞋,露出瑩白的腳踝,把一條長被有些艱難地抱在自己的身前,黑眸純澈,可憐兮兮地看着沈墨庭:“老師,我睡不着。”
沈墨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所以呢?”
“老師可不可以陪陪我?”寧殊眨巴着眼睛。
沈墨庭義正言辭地拒絕道:“殊兒,這不行,同床共寝這種事萬一被有心之人傳出去,對你的名聲……”
“我都說了我不在乎這個,再說我禦下極嚴,不會讓人傳出去的。”寧殊油鹽不進。
沈墨庭還是無法接受,仍然想勸說寧殊,可是偏偏他笨嘴拙舌得說不過寧殊:“可是殊兒,我還是覺得不太好……”
“有什麽不好的?”寧殊一臉坦然自若:“我們都是Omega。”
沈墨庭本來還在猶豫,聽見這句話怔了怔,随後又看見寧殊單薄的衣衫之後,忍不住偏過了身子,身後露出了一個縫隙。
寧殊大大方方地走了進去,沈墨庭想再阻止也來不及了。
但他忽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寧殊好像每次都用相同的這句話“我們都是Omega。”來堵住自己的嘴。
沈墨庭皺起眉毛,滿臉懊惱地走進去。
明明他以為寧殊知道他是Omega之後就會憎惡和疏遠他,可寧殊非但沒有,反而像是捉住了他的把柄似的,用着這個理由竟然暢通無阻地和他親近起來。
沈墨庭明明覺得這樣和寧殊相處得太過親近不好,可卻又找不出什麽理由來反駁寧殊。
這個時候寧殊已經飛快地鑽進了沈墨庭的被窩裏,還狀似很貼心地給他留了一大塊位置。
沈墨庭動作遲緩地躺下。
他一邊猶豫糾結,一邊又覺得寧殊說的有道理,他們兩個都是Omega,有什麽忌諱和顧慮的,再糾結下去好像是自己太過多事了。
可是他鼻翼聞到了寧殊沐浴之後清爽的味道,被子移動引發的窸窸窣窣的聲音,聽着身側寧殊清淺的呼吸聲,沈墨庭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起來。
在濃得化不開的黑夜中,沈墨庭的雙頰卻變得越來越滾燙,耳後根通紅,無措地把自己埋進被子裏。
兩個Omega本該是坦坦蕩蕩的,但是他問心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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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髒污的地牢裏,男人發絲淩亂,低垂着頭,看不清神色。
他的手腳皆被層層的鐵鏈鎖住,脖頸處被戴着封印了精神力的項圈,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遍體鱗傷,新傷疊着舊傷,有的傷口腫得老高,有的傷口還在流血。
“說出什麽有用的信息沒有?”寧殊淡淡地問道,沈墨庭則皺着眉毛,有些不忍地偏過了頭。
沈墨庭是個很有原則的人,他對敵人絕不會手下留情,往往便是一擊斃命。
可他并不喜歡用刑,也不喜歡這種把人折磨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況。
寧殊像是發覺了沈墨庭的抵觸一般;“阿兄,你若是不喜歡這些便在外面等我。”
沈墨庭抿了抿唇,覺得酷刑殘忍和寧殊生命安危在他的心底僅僅只是鬥争了一瞬,寧殊的方向便占了上風,最後他還是走了出去。
暗衛一臉內疚和自責:“屬下沒用,這人骨頭很硬,什麽都不願意說。”
寧殊蹙起眉毛,拂了拂手便要進去,卻被暗衛攔住:“主人,這裏面太髒了,您的裙子會被染上髒污的。”
寧殊搖了搖頭,緩緩走了進去。耳畔有腳步聲響起,滿身傷痕的男人卻還是低垂着頭,如同死了一般寂靜。他緊閉着雙眼,除了還有清淺的呼吸外,像個死人一樣動也不動。
這殺手如此硬氣,倒讓寧殊心底多了幾分敬佩。
暗衛上前一步,将殺手嘴裏的口枷取下來,解釋道:“我們害怕他還不老實,除了審問的時候便都堵着他的嘴,喂食的時候也只是給他塞幾支營養劑。”
“他怎麽看起來傷得這般重?我不是囑咐過下手要有分寸的嗎?好不容易抓來一個活口,不小心死了怎麽辦?”寧殊有些不悅地看向身側的暗衛。
暗衛連忙解釋道:“我們的确動了刑,可他身上很多傷痕都是之前便有的。”
寧殊聞言怔了怔,像是有些不能理解地皺起眉心:“我原以為攝政王對你很好,你才如此忠心耿耿,看來事實并非如此。”
殺手此時此刻才終于張開了眼睛,艱難地說道:““給我……一個……痛快。””
因為太久沒有喝水而聲音嘶啞,他慢慢地吐出一句話來。
寧殊唇角緩緩漾開一抹弧度,直白地說道:“你給我需要的消息,我就會給你一個痛快。”
殺手卻不為所動,疲倦地閉上眼:“殺了我。”
寧殊低嗤一聲:“還不願意說?那便繼續挨着這份苦。我說過了,只要你識相一點,我今後不會虧待你。”
殺手聞言并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死氣沉沉地擡了擡眼皮,又垂下頭去。
“算了,走吧。”寧殊見他如此油鹽不進,便想着過幾日再來看看,然而在寧殊轉頭的瞬間,卻看見殺手像是一個被玩壞了的破布娃娃,年輕的臉龐沒有任何表情,他木楞地眨了眨眼,右眼一滴眼淚緩緩流下。
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如果他背叛攝者王,自己的家人一直被攝政王控制着,結局一定會十分悲慘的,可現在他的任務失敗,落入了女帝手裏,想必他的家人也一定遭到了攝政王折磨和□□。
寧殊頓住了步伐。
她毫不嫌棄殺手身上的髒污,拿出一張幹淨的錦帕來擦拭着他滿是血漬的臉頰,柔聲道:“你有什麽難處就告訴我,說不定我有辦法能夠幫你呢。”
寧殊的外貌本就十分有迷惑性,此時此刻她這樣和柔溫順地說話,幾乎沒有人可以抵抗。
但殺手還是緊抿着嘴唇,睫毛微微顫抖,卻不肯說話。
寧殊嘆了口氣,準備離開的時候卻聽見嘶啞的男聲在後面響起:“陛下,罪奴求您救救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