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寧殊睜開眼睛, 猛然從半半的床上驚起。
松軟的床褥随着她劇烈的動作的而凹陷下了一塊,寧殊撐着額頭,有些失神地望着身側空蕩蕩的床位, 表情怔忡。
落地窗外的夜色好深。
她看着自己不知何時被換上的睡裙,雙眸滿是迷茫,有些遲疑地掀開被子站了起來,赤腳走出門外。
門外的長廊無聲地守着一個高大挺直的身影, 他一動不動, 猶如一座融入黑夜的雕像, 模糊得看不清五官。
寧殊眸底湧上喜色, 微張開唇:“墨庭……”
然而這聲呼喚戛然而止, 她看着來人從黑暗中走出來, 面容在廊燈的照映下變得清晰。
“寧岫。”
雖然寧岫跟其他自幼培育的暗衛不一樣, 但他的才幹和忠誠已經通過了寧殊的考驗, 這幾年寧岫已經變成了暗衛的頭領之一。
寧殊愣了愣:“墨庭他人呢, 昨晚是他帶我回來的?”
寧岫滿眼複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猶猶豫豫地點了點頭:“但是……”
寧殊愈發覺得怪異, 雙眉緊蹙,一股從她醒來之後便有的不真實感和怪異感席卷全身。
“但是什麽?”寧殊秀眉一挑,冷聲質問道。
寧岫這才澀聲說道:“但沈元帥帶您回宮的時候不是昨晚, 是三天前。”
三天前?!
寧殊身軀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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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交錯,無數扭曲的畫面與聲音交織在她腦海裏一閃而逝。
月色清涼,蘆葦蕩中搖曳的白穗, 男人的聲音喑啞, 低哄道:“殊兒, 喝口水潤潤嗓子吧。”
寧殊被這輩子最信任的男人擁在懷裏, 寬厚的肩膀,結實飽滿的胸口無不讓她覺得安心,随後她沉沉地閉上眼,陷入了黑暗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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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帥大人,只要穿過這個空間跳躍點,我們的星艦群就即将抵達莫爾頓星球了。”
身為副官的石翼低聲彙報道。
“好,傳令下去準備迎戰。”沈墨庭淡淡地說道。
他身着黑色的軍裝制服,身為元帥的軍裝已經精貴奢靡到了一種藝術品的程度,他卻随手解開身上的大衣,露出裏面緊身的作戰服,隐隐可看到流暢有力的肌線,他本就身材高大,作戰服更顯他寬肩窄腰,猶如精雕細刻的神祇石像一般的完美身姿。
随着身側石翼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沈墨庭背過身去望向窗外。
圓形透明的太空玻璃窗外,是璨煥寥廓的宇宙星雲。
沈墨庭的雙眸映着無數星芒,窗外銀河低懸,仿若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沈墨庭的瞳孔逐漸失去焦距,失神地盯着窗外。
“殊兒,別恨我。”
三天前的畫面猶如電影倒帶一般,緩緩浮上他的心頭。
月芒星光跌落湖面,晚風吹過,漣漪猶如破碎的鏡面層層泛起,一同蕩起蘆葦蕩的絮浪。
月落參橫,蘆葦蕩深處卻隐隐有聲音傳來。
“墨庭還認為我小嗎?”
沈墨庭眼尾泛紅,眸子沁滿濕意,修長的脖子猶如瀕死的天鵝一般無力的後仰,飽滿的胸口無力地顫動着。
他被年輕氣盛的寧殊折騰了一晚,剛成年不久寧殊的能力遠遠出乎了他的意料,然而被他之前當成晚輩和幼妹的寧殊壓在身下,沈墨庭只覺羞恥至極。
他死死地咬着唇強忍着不發出一點聲音,卻被寧殊不依不饒地繼續欺負着:“不要憋着,我想聽墨庭求饒。”
沈墨庭帶着淚珠的睫毛輕抖,然而性子倔強的他連哭泣都極其隐忍,眼角泛紅,想要卻又強忍着不說,只是滿臉羞恥和不堪地緊緊抿着嘴唇。
寧殊終究是不忍心地嘆了口氣,湊上來撬開他緊咬的薄唇:“不要強忍着好不好?”
“要……殊……要殊兒……”
破碎的吟呻終于從沈墨庭的唇裏溢出來,沈墨庭聲音沙啞,帶着哭腔輕喚着寧殊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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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庭的長睫輕抖,悶哼一聲緩緩醒過來。
果然,寧殊毫不設防地在他的懷裏睡得很香。
他擡頭望了望沉沉的夜色,月明星稀。
沈墨庭從儲物扣裏取出了一個便攜水杯,倒入清水,随後又拿出一支小小的藥瓶,将裏面的藥液盡數倒入清水裏。
沈墨庭只是猶豫了一瞬,便很快搖醒了寧殊,寧殊睡眼迷蒙,努力地睜開一條縫。
沈墨庭将水杯遞到她的唇邊,用近乎誘哄的語氣勸道:“殊兒,喝口水潤潤嗓子吧。”
寧殊本就睡得迷迷糊糊,聽見沈墨庭喚她也沒怎麽清醒,因為全身心地信任沈墨庭,她半夢半醒間便微微張開了唇,沈墨庭很快動作溫柔地将水灌進了她的唇裏。
沈墨庭将水喂完,很快看到寧殊緊緊地閉上了眼,他細心用儲物扣裏的錦帕拭去寧殊唇角的水漬。
然後沈墨庭凝視着寧殊安靜的睡顏,滿眼溫柔地給她穿好衣服,又小心翼翼地把她的亂發也整理好。
在返回寧殊寝殿的時候,沈墨庭的精神力感覺着四面八方侵襲而來的壓力,他冷聲道:“都出來吧。”
暗衛們猶如黑湖裏的游魚慢慢顯現身影,盡管滿臉肅穆,但和平常執行任務時的果斷幹脆比起來又顯得有些猶疑不定。
他們都知道沈墨庭和寧殊的關系。
沈墨庭和寧殊幹柴烈火的時候,他們自然不敢繼續在暗地裏潛伏,只能受寧殊的指引回了皇宮等候,可他們現在卻看見沈墨庭抱着人事不省的寧殊。
發現情況怪異的他們對沈墨庭起了敵意,卻又因沈墨庭對寧殊特殊的含義有些猶疑和糾結,只是将沈墨庭包圍了起來,還在糾結着要不要對他發動攻擊。
“她沒事,只是被我喂了一些安眠藥,大概會昏睡三四天左右。”沈墨庭準備抱着寧殊走進卧室,然而看着這群暗衛依然警惕的神色,并不準備讓他進去。
沈墨庭只能解釋道:“戰況嚴峻,我不能再耽誤了,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盡管只是寥寥數語,卻消除了暗衛們的疑慮。
蟲族攻勢猛烈,前線戰場的逐步淪陷,而寧殊之前派出的人已經犧牲和重傷,繼續再派出的人并沒有沈墨庭的實力,也是徒增損失。更何況局勢愈發嚴峻,攝政王還不懷好意地派出了自己的部下妄圖截取軍部的殘餘的勢力,偏偏寧殊咬死不準許沈墨庭出征。
他們當然知道寧殊不願意讓沈墨庭去到九死一生的前線戰場,但是在暗衛們看來,犧牲沈墨庭一個人所獲得的利益是十分劃算的。
沈墨庭抱着寧殊走進卧室,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半半的床上再蓋好被子,寧岫這才發現沈墨庭的走姿有些奇怪,一瘸一拐地走着甚是艱難。
哪怕沈墨庭再強悍英武,身為Omega的他生殖腔本就脆弱,更何況還是第一次,所以連走路都有些困難。
寧岫看着沈墨庭決絕轉身離去的背影,知道他這一走恐怕是不能活着回來了,心裏忍不住生出幾分欽佩,百感交集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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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岫一直以為三天後蘇醒過來的寧殊,她得到沈墨庭自作主張的消息一定會勃然大怒,可她只是垂下眼睛,長久地沒有說話。
“這三天他已經離開帝都星了,到了哪裏?”寧殊突然面無表情地問道,看不出喜怒。
寧岫吶吶道:“恐怕戰艦群已經到了冉斯登星系。”
寧殊深吸一口氣,緩緩下令道:“準備星艦,一個小時之內就出發。”
“陛下,這?!還望陛下以自己的安危為重,而且就算您現在攔截沈元帥的話恐怕應該也來不及了……”寧岫聞言大驚,忍不住勸道。
“現在的确已經太遲了,支援前線戰場的星艦群已經和蟲族交手,陛下便是現在在趕去,恐怕也只能去給沈元帥收屍了。”寧殊的心腹和近臣們在得到她蘇醒後很快趕了過來,直言說道。
“陛下,我知道您舍不得犧牲沈元帥,所以寧願派出那麽多手下的精兵強将也要把他留在帝都星,可現在是他自願請纓。”
“用他一個人換來陛下皇位的安穩和帝國的和平,是很合算的一件事。”
他們圍着寧殊喋喋不休地勸道,妄圖勸服寧殊放下心裏的固執,在他們的眼中寧殊平日裏在政事上也算是手段幹脆果斷,然而卻只要一觸及到沈墨庭的時候就會變得優柔寡斷,寧願放棄利益卻也要保住他,與她對待其他事物冰冷無情的态度完全相悖。
寧殊被他們圍在中間,他們一個個的表情真摯誠懇,不停地用言語勸谏着寧殊。
寧殊皺着眉頭,不再是往日那副不動聲色的模樣,眼神變得越發陰鸷冰冷,怒不可遏地厲聲呵斥道:“夠了!誰再敢多嘴一句我現在就殺了他!”
平日裏的寧殊總是收斂着自己的情緒,猶如最合格的帝王,無波無瀾,從不外露好惡喜怒,冷靜無情,好像什麽都不能牽動她的情緒,讓她平淡的表情有絲毫的裂縫。
但現在她猶如一只發狂的兇獸,精神力躁動攜裹着狂暴的怒氣将周邊的人狠狠掀翻,随着一聲聲驚呼,近臣們被這股可怖的精神力壓得甚至無法起身。
近臣們身為帝國的血統純淨高貴的alpha們,實力絕不容小觑,但這股磅礴的精神力猶如洪流捏緊了他們的脖頸,四面八方的壓力襲來,他們不由得冷汗直流,雙腿發軟,才明白看似嬌軟柔弱的女帝陛下有着怎樣可怖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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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火連天的背景音之下,有濃黑的硝煙從天邊升起,戰場上處處都是斷肢殘骸,屍橫遍野。蟲族與人類絞殺扭打在一起,炮彈轟鳴的聲音夾雜着蟲族特有的尖叫聲和人類的哭聲,目之所及都是血海屍山。
沈墨庭皺緊了眉頭,駕駛着機甲緩緩升空,目光眺望向遠方。
無數的蟲族猶如黑色的流沙,近乎是席卷一切地将人類的生命力吞噬殆盡,這次蟲族的數量比他之前經歷的每一次戰争的數量都要多出數倍,帝國已經多次派出了援軍,但蟲族可怖的數量幾乎是以壓倒性的優勢侵襲着人類一方。
有研究蟲族多年的專家推測是因為蟲族最高首領蟲後的繭期快要到了,十分虛弱,而蟲後賴以為生高階的能源石卻大多分布在帝國霏防線區裏。所以蟲族才會這麽瘋狂到幾乎掏空了族內的資源,不顧一切地侵襲人類。
但無論是什麽理由人類都只能迎戰,否則蟲族只要越過了匆匆封鎖的前線便是長驅直入帝國內廷。
只要沈墨庭還活着,他就絕不會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不過現在最大的難題是要盡快找到虛弱的蟲後才能徹底解決蟲患,可蟲族的幾只君王不僅精神力極其強大,甚至連□□也比人類彪悍太多,現在帝國戰力高強的軍官對上了君王或死或傷,沈墨庭也不忍麾下殘餘的勢力再有所損傷,幹脆自己駕駛機甲深入了蟲族戰場後方。
沈墨庭眉眼冷厲地觀察着四周,機甲穿梭在雲層裏,猶如一只玄鳥飛速掠過,只留下一道殘影。
忽然沈墨庭像是發現了什麽,連忙駕駛機甲俯沖下去,只見天邊幾艘漆黑的機甲正在遙遙天邊被一群長翅螳螂圍攻。
一艘機甲已經燃着黑煙墜落,很快被幾只猶如磁浮列車般大小的蠕蟲張開了血盆大口分屍吃掉。
眼見這些帝國士兵寡不敵衆已經不行了,盡管支援他們遠遠沒有比擊殺蟲後的任務要緊,但沈墨庭還是不能見死不救,操縱機甲幾個閃躍,便撲向了黑壓壓的蟲群。
玄色的機甲沒有任何絢麗的裝飾,黑黝黝的甚至有些樸素。
然而這其貌不揚的機甲手持一柄高頻震動切割粒子刀,卻猶如狼入羊群一般戰無不勝,迅電流風一般的機甲快到只留下殘影,只能看見被劈開了的蟲群,無數斷了腦袋的無頭蟲屍,猶如巨大的隕石般接連墜落。
忽然正在激鬥中的沈墨庭瞳孔一縮,精神力遽然感應到了只有蟲族君王才有的恐怖威壓。
而現在蟲族其他幾位君王正被他留守的兵力纏鬥着,後方戰場竟然還能有君王的威壓,恐怕這正是為了守護蟲後,近身不離蟲後左右的一只君王。沈墨庭來不及回應兵士們的感激之情,駕駛着機甲朝一個方向窮追不舍地襲擊而去。
沈墨庭機甲內的顯示屏很快映照出一只被黑色的鐵甲包裹了全身的巨大甲蟲,身後拖着一條巨大的蠍尾,額上的觸須不斷地搖動,它像是感應到了什麽,猛然擡起蟲顱,而它懷裏抱着個白色絲狀的蟲卵,被君王如此小心翼翼的對待和愛護,應當就是處于繭期的蟲後。
然而沈墨庭卻并沒有眼露喜色,反而表情變得凝重起來。
一只毒蜂拍打着透明的雙翅從黑色的蟲潮中緩緩升起,它的豎瞳冰冷,腹部長滿了一圈絢麗的絨毛,腹部下方是一只閃着熒光的毒針,巨大的雙翼展開時仿佛能夠遮天蔽日。
兩只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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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殊背着手在主控室裏,有些不安地踱步,滿眼顧慮和焦躁。
她很少有這般情緒外露的時候。
但沈墨庭現在深入蟲族戰場後方,讓她本就擔憂無比,誰知行軍支援的路上卻又遇到了不測,進入冉斯登星系的官方星道竟然突遇了隕石碎片風暴,本來只需要十多天就能趕到的路程卻又硬生生地拖遲了半個月。
寧殊打開光腦用指尖拉開了光屏,無數信息的屏幕在她眼前躍動,她卻緊蹙雙眉,只掃了一眼發現還是沒有沈墨庭的消息,便又關上了光腦。
從寧殊醒後她就試圖聯絡過沈墨庭,可沈墨庭像是知道她的想法,竟然直接将他的光腦關機了,而且寧殊還是三天之前才從前線的其他軍部得知,沈墨庭已經獨自潛進了蟲族戰場後方,企圖擊殺蟲後。
而沈墨庭這三天以來就再也沒有任何新的消息傳過來,處于完全失聯的狀态,不由得讓寧殊愈發擔心他的安危。
“陛下,有好消息來了!”寧岫的聲音帶着幾分雀躍,懸浮門打開之後露出他的身影。
寧殊揚起眉毛,眸中滿是關切:“有沈元帥的消息了對不對?他沒事吧?”
寧岫苦笑一聲:“是聯邦的盟軍已經抵達戰場的消息,不過陛下您也別太着急了,隕石碎片風暴已經過去了,我們應該也快了。”
并不是她心底期待已久的沈墨庭的消息,寧殊不由得有些失望地垂下了眼睛。
寧岫安慰道:“沈元帥不僅戰力強悍,又是個嚴謹慎重的人,他一定能夠保護好自己的,陛下也不要太過擔心了。”
然而寧殊還沒來得及得說話,便有臉色慌急的暗衛急匆匆地進門:“陛下,有消息了!沈元帥擊殺的蟲後的時候卻遇到了兩只君王的合力攻擊。”
寧殊眉睫一顫,身軀變得僵硬:“兩只君王?”
沈墨庭之前是帝國唯一一個能與君王單打獨鬥還活了下來的人,戰功赫赫的他其中最閃耀的一條戰績就是殺死了一只君王,可他竟然對上了兩只君王?
“沈元帥與他們纏鬥起來,眼看蟲後就要逃跑,他啓動了機甲的自爆系統,雖然餘波炸死了嬌貴的蟲後,兩只君王也受傷了,但他處于爆炸的最中心點,等救援人員和醫護人員趕到的時候,他幾乎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了,現在正在搶救中,可……”暗衛有些說不下去了。
寧殊的心髒仿佛也随着暗衛這聲停頓而驟停,竟然不顧自己身為帝王之尊,緊緊地用手揪着暗衛的衣領,急聲追問道:“可是什麽?你快說啊!”
暗衛頓了頓,才輕聲說:“可是醫生們都說,他傷勢過重,活不下來了,只不過現在還只剩一口氣而已。就算真的僥幸活下來了,這樣重的傷殘,恐怕也成了廢人……”
寧殊只覺耳畔一陣轟鳴,她眨了眨眼,眼前的暗衛還在說話,嘴唇不斷地嗡動,可她卻看着他的嘴一張一合,什麽都聽不清,整個世界都陷入了無聲和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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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說不出口的疼。
他好像被關在了一個狹小黑暗的箱子裏,全身的骨骼經脈像是被生生碾碎了似的,寸寸斷裂。
全身好似遭烈火焚燒和萬蟲撕咬,像是軀體四分五裂斷裂成了無數塊,卻被被粗線縫合在了一起,遭受着無止境的痛苦和絕望。
就在他忍受不了這股折磨想要任由黑暗将他盡數淹沒吞噬的時候,一股淡淡的清幽蓮香卻好像從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裏傳來。
沈墨庭猛然睜開眼睛,一團絢麗耀眼的光芒直直撲進眼底,天花板的白熾燈讓他又下意識地閉緊了眼睛,只能模糊看見一團黑影縮在他的身邊,有些不确定地急聲喚道:“墨庭?”
沈墨庭嘗試着慢慢睜開眼,一種前所未有的劇痛席卷全身,沈墨庭悶哼一聲,然而他卻顧不得再大的傷痛,雙眸看向了眼前他心心念念的人。
寧殊緊緊地拉着他的手,眸底全是血絲,眼下一片濃重的青黑,看起來就是沒有休息好的憔悴,她一臉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墨庭,你醒了,真的醒了,你活下來了,你挺過來了……”
沈墨庭感覺自己瀕死之時,好像就是聞到了寧殊的信息素才醒了過來,但身受重傷的沈墨庭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只能看着寧殊眨了眨眼睛。
為了安慰寧殊自己沒事,他勉強蠕動着嘴唇,無聲地喚着她的名字。
很快紅燈亮起,有醫生魚貫而入,将半半的床上的沈墨庭團團圍住進行檢查,守了沈墨庭幾天幾晚都寸步不離,也沒有阖眼過的的寧殊,這才第一次離開了他的病房。
寧岫扶着寧殊在病房門口坐下,勸道:“既然沈元帥已經醒過來了,陛下您就先回去好好休息一會吧。”
寧殊搖了搖頭:“沒有親耳聽到他脫離生命危險,我哪裏也不去,我要在這裏陪着他。”
大概等了一個小時之後,病房的懸浮門打開,寧殊立馬迎上去急切地問道:“他怎麽樣了?”
“陛下,元帥大人雖然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但是他的右腿是全身所有部位中受到沖擊波最嚴重的地方,已經留下了永久性的傷殘。”
醫生很快說了一堆專業名詞,但就算寧殊聽不懂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面色變得凝重起來。
盡管沈墨庭右腿的傷殘讓寧殊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但畢竟沈墨庭保住了一條命,已經是萬幸了。
寧殊當然不會嫌棄沈墨庭,可沈墨庭這次慘烈的絕處逢生讓她做出了一個決定。
寧岫看着寧殊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長廊的盡頭,臉色陰沉,忍不住上前安慰道:“陛下,您也不要太為沈元帥傷心了,至少他還活着。而且現在的蟲族危機解決了,您可以按照之前的計劃照常公布沈元帥的身份,然後娶他……”
“不。”寧殊冷聲打斷寧岫:“我不會娶他。”
寧岫聞言忍不住擡眸望向寧殊,難以掩飾的震驚和壓抑。
他像是沒有想到之前的寧殊看起來對沈墨庭這麽情深,如今竟然會因為沈墨庭一朝殘疾就開始嫌棄他。
寧殊并沒有多加解釋,只是神色淡淡地轉過來了頭。
寧殊一直等待着公布沈墨庭和她的關系,然後和他結婚生子,但這個時機卻不是現在。
她今後當然願意娶沈墨庭,如果她還活着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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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兒呢?她這幾天都沒有來過,我想見見她。”
重傷未愈的沈墨庭用微弱的聲音問道,眸子裏滿是期待。
人在生病虛弱的時候便忍不住想要最重要的人能夠陪伴,連強悍的沈墨庭也不能避免。
寧岫怔了怔,放下手裏的藥劑和滋補的物品:“陛下政事繁忙,等忙完了應該就能來看您,元帥好好歇息便是。”
沈墨庭聽見寧殊只是因為公務繁忙才沒有來見自己,連忙說道:“沒事的,那你不用在殊兒面前提我說的話。我只是随口一問,畢竟國事為重。”
聽見寧岫離開的腳步聲越來越遠,身為副官的石翼則開始忙着照料沈墨庭:“元帥大人,您現在想要用膳嗎?”
沈墨庭搖了搖頭,有些倦怠地望着圓弧玻璃窗之外的寥廓無垠的星空,雙眸微微有些失神。
只聽見石翼在身側絮絮叨叨地抱怨道:“咱們都快要回帝都星了,女帝卻是個沒良心的,您為她付出了這麽多,甚至斷了一條腿,卻沒見她有什麽表示,甚至現在好久都沒來見過您了,薄情寡義……”
“閉嘴。”沈墨庭再也無法忍受,冷聲打斷石翼的唠叨:“不許對陛下不敬。”
沈墨庭不容許任何人在他面前說寧殊的壞話,很快輕聲解釋說:“殊兒她只是太忙了,并不是故意冷落我的。更何況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任性到要她寸步不離地陪着我。”
“可是……”石翼還想要說些什麽,沈墨庭已經皺起了眉:“夠了,我想睡覺了,你先出去。”
石翼只能一臉無奈地退了出去,臨走前還把房間的燈關掉了,他忍不住腹诽道——元帥大人什麽都好,就是太愚忠了,明明為女帝付出了這麽多,女帝卻根本沒有正視他的犧牲,反而元帥大人甚至連一句女帝的壞話都聽不得。
房艙變得黑暗起來,沈墨庭靜靜地看着窗外的星空,眼圈不知不覺地變得泛紅起來,把高大的身體蜷縮成一團。
殊兒只是太忙了,才不小心冷落他的。
殊兒不會嫌棄他的腿。
殊兒不會不要他的。
*——————————
帝國大勝蟲族,得勝回朝,星艦群和戰艦部隊浩浩湯湯的回到了帝都星,聲勢浩大,場面極其壯觀。
身為這次戰役中立下首功,殺掉了蟲後的沈墨庭更是成為了全帝國人民的焦點,這次勝戰也是他戎馬半生中最為高光的一戰,可他卻半點都高興不起來。
下了星艦之後,石翼推着沈墨庭的輪椅被慶賀的人擁在中間,圍堵得進退不得,無數雙手伸了過來,企圖觸摸這位帝國的榮耀戰神。
沈墨庭卻一臉難堪地垂下眼睛,雙手緊緊地抓着輪椅的手柄,骨節泛白。
沈墨庭一向不喜這種應酬的場面,更何況他現在還是這副樣子,更是讓他覺得難堪和不适。
但很快這些蜂擁而來的人攔截住,前面被清理出來一條通道,寧殊護在了他的身側,聲音冷厲:“都是怎麽辦事的?沈元帥本就重傷未愈,還讓人這些過來,都攔住了。”
沈墨庭眼睛一亮,有些羞赧地低聲喚道:“殊兒。”
寧殊看向了沈墨庭,卻沒有伸手推他的輪椅,只是和他并肩而行:“你重傷未愈,還需要好好休養,今天的晚宴幹脆就不要來了?”
沈墨庭怔了怔,乖順地點頭:“好。”
寧殊沒有回頭地走上了自己專屬的懸浮車,沈墨庭卻被石翼攙扶着,動作十分艱難地進入懸浮車裏。
整個過程中,寧殊只是冷眼旁觀者,沒有任何關心的幫助。
沈墨庭只覺心口像是被一只手緊緊地攥着,呼吸不過來了似的,他看着車門慢慢關緊,整個車廂變得昏暗,除了他和寧殊只有暗衛和石翼,都不算是外人。
沈墨庭再也忍不住心底的委屈,聲音酸澀地開口:“殊兒,你是不是……是不是嫌棄我的腿斷了?”
寧殊有些訝異地擡眸,眼底一絲愕然一閃而逝,沈墨庭正一動不動地看着她,他的眼圈竟然已有幾絲泛紅。
“我沒有。”寧殊沒什麽表情地說道:“我只是在生你的氣。”
“生氣?”沈墨庭怔了怔,傻傻地看着寧殊問道:“為什麽?”
寧殊聞言冷笑一聲,用冰冷的指尖擡起了沈墨庭的下颌:“你用藥迷昏我,自作主張地上了戰場,為了殺死蟲後竟然用了那般慘烈的同歸于盡的方法,如果不是運氣太好,你覺得自己還能活下來嗎?”
沈墨庭吶吶地開口:“殊兒,我……”
“沈墨庭!你做這些事,從頭到尾有和我商量半句麽?”寧殊的指尖用力,緩緩上滑,惡狠狠地鉗住了沈墨庭的雙頰:“你知道你擅自行軍,在戰場上失聯,重傷搶救的這些日日夜夜我怎麽熬過來的嗎?”
寧殊的眸子浸滿了令人心驚的赤色,單薄的身軀正止不住地顫抖,她嬌弱的外貌看起來既脆弱,卻又看起來偏執得可怕。
沈墨庭心下一痛,忙不疊解釋道:“對不起,殊兒,我只是想要保護你,保護帝國,當時的局勢如此,我沒有辦法……”
寧殊卻很快面無表情地放開了手:“你醒過來之後的時日我考慮了很久,或許我們的脾性的确不太适合,之前的事情,你就當從未發生過吧。”
沈墨庭的雙眸不敢置信地睜大,臉色變得慘白無比,無措地搖着頭,仿佛像是沒聽清似的:“殊兒,你,你剛才說什麽?”
寧殊卻直接叫停了司機,然後讓暗衛開來了另一輛懸浮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沈墨庭一動不動地坐在椅背上,雙眸空洞死寂地望着虛空。他的眼角不知不覺地滑下一滴眼淚,轉瞬消失在烏黑的鬓發之中。
車廂裏只剩下沈墨庭和石翼。
石翼先是将懸浮車調成了自動駕駛模式,随後帶着震驚和惶恐,又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沈墨庭身邊。
他怎麽都沒有想到沈墨庭和寧殊竟然會是這種關系。
可是寧殊是alpha,沈墨庭也是alpha啊,兩個alpha的愛情根本就是不容于世的。
石翼一直忍不住猜想着英武強悍,不怒自威的沈墨庭會有怎樣的Omega,可石翼怎麽都沒想到沈墨庭竟然會是一個同性戀。
但骁勇善戰,一騎當千的沈墨庭一直深得石翼的仰慕,在他心中沈墨庭一直是猶如天神般不可侵犯的偶像,可石翼卻隐隐感覺到在沈墨庭和寧殊相處的時候,寧殊才是更強勢和主動的一方。
原來威嚴冷厲,凜肅淡漠的元帥大人竟然是受。
這讓石翼覺得有些幻滅,有些失望,也有些說不出的悲憤。但他看着沈墨庭傷心絕望的表情,還是忍不住戰戰兢兢地勸道:“元帥大人,您不要傷心了,兩個alpha的愛情本來就沒有結果。”
沈墨庭聞言愣了愣,但他想到石翼一直是自己的心腹,不僅跟着自己南征北戰,出生入死這麽多年,這次的戰役他也一直追随着自己。
沈墨庭便準備不再隐瞞,剛要将自己是Omega的事實告訴石翼,然而還未說出口他卻突然緊蹙眉毛,唇色慘白,一副很不舒服的模樣。
“元帥大人,您怎麽了?”石翼連忙關切地問道。
沈墨庭用手捂着嘴,聲音低弱:“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變得頭暈起來,而且還想吐。”
石翼忙不疊将懸浮車開回了元帥府邸,又傳喚來沈墨庭的私人醫生給他診治。
這是沈墨庭最信任的私人醫生,一向知道他是Omega的秘密,用精密的儀器探測了沈墨庭的全身上下之後,他目光複雜卻并不驚訝地說道:“元帥大人,您這是懷孕了。”
沈墨庭瞳孔一縮,雙手不敢置信地摸向了自己的腹部。
而他身側的石翼更是像石化了一般,震驚地大聲吼道:“元帥大人懷孕了?!這怎麽可能,你一定是診治錯了,元帥大人可是alpha,他絕不可能懷——”
“石翼,很抱歉我騙了你,其實我是個Omega。”沈墨庭垂眸撫着自己的腹部,低聲說道。
“OOOOOOO——Omega?”石翼難以置信地傻在原地,因為過于震驚,他結結巴巴了半天,卻還是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骁勇善戰,英武威嚴,強悍能夠到手撕蟲族的元帥大人竟然是Omega?而且竟然還懷了女帝的孩子?這簡直比整個世界倒過來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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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殊端坐在主座之上,身側皆是帝國的高層重臣,大廳的中央則是晚宴的視覺中心,一群膚白貌美的Omega們正在吟歌弄舞,給今夜這場盛宴染上別樣的色彩。
寧殊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指尖微顫。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費了多大的力氣才把那些傷人的話語說出口的,她甚至都不敢看沈墨庭的表情便匆匆離開。
想必沈墨庭一定會覺得她是一個薄情寡義,罪該萬死的渣A吧。
這樣也好。
寧殊希望沈墨庭會恨自己,或者讨厭自己,這樣以後他就不會為一個死人傷心了。
忽然一陣陣喧嘩的歡呼聲和說笑聲傳來,讓寧殊有些煩躁地擡眸,目光望向了臺下的歌姬們。
此時的舞蹈已經随着音樂聲到了高潮,領舞的男人十分顯眼,他有着妖冶明媚的容貌,一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竟然是紫羅蘭顏色的,他身着近乎透明的輕紗,身體十分柔韌,擺出各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