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手術室的紅色燈光快要亮了一晚上, 寧殊一夜都沒敢阖眼片刻,滿臉焦炙地在長廊外走來走去。
身側的寧岫忍不住勸道:“陛下,您還是去休息一會吧, 如果有任何情況,我一定會馬上通知你的。”
寧殊卻是臉色難看地搖了搖頭。
沈墨庭在蟲族戰場上身受多處重傷,腹部因為受到過重的外力沖擊,連生殖腔內部也受到了過重的外力沖擊, 這一胎本就胎位不正, 随着孩子月份漸大很有可能因為內出血而流産。
當時醫生們和寧殊都極力勸阻過沈墨庭放棄孕育孩子, 卻被沈墨庭态度堅定地拒絕了。哪怕帝國的醫療技術很是發達, 但這次的手術卻因為沈墨庭的生殖腔受過傷, 不能剖腹産以免引起并發症, 仍是有極高的風險概率。
懸浮門突然開啓, 有幾名醫生面帶慌亂地走了出來。
寧殊心頭一顫, 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女帝面容殊麗, 平日裏也總是笑眯眯得看起來平易近人,如今卻陰沉着臉,威壓駭人, 和之前溫和的模樣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為首的醫生卻只能硬着頭皮說:“小殿下遲遲不出來,沈元帥又情況特殊只能順産,如今并不是很樂觀。因為元帥殿下已經很虛弱了, 再拖下去父子的情況都很危機。所以我們的建議是剖腹産,去父留子。”
一股可怖的威壓迎面襲來,為首的醫生當即就被看不見的精神力狠狠地捏緊了喉嚨, 他懼怕無比地跪下:“陛下, 陛下,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呀, 現在只能剖腹産了,至少這樣可以保住小殿下,剖腹産雖然有并發症,但元帥大人也有幾率存活……”
“有一定幾率存活?”寧殊陰恻恻地開口,聲音浸滿寒氣,一字一頓地說:“我要他活下來。”
“我只要他活下來。”
這樣的她,和平時那副溫文爾雅的模樣簡直是天囊之別,恐怖的精神力迎面撲來,吓得幾名醫生臉色慘白,瑟瑟發抖。
寧殊忽然收了精神力,她穩了穩情緒,用精神力将幾名哆嗦着身子站不起來的醫生們扶起來:“你們先進去候着,把光腦的通訊功能打開,我要見他,我要和他說幾句話。”
醫生們吓得不敢多說什麽,很快連連點頭,忙不疊地跑了進去。
過了幾分鐘之後,寧殊的光腦亮起,寧殊雙眸一緊,立即緊張地點開了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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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庭并沒有選擇投影功能,他不想讓寧殊看見自己最污穢不堪,狼狽醜陋的一面。
“……殊兒?”沈墨庭的聲音喑啞,從來沒有這般無力和脆弱過。他仿佛只是撐着一口氣在留下遺言,離寧殊徹底地失去他只是咫尺之遙。
寧殊忍住眼眶的酸澀,柔聲道:“墨庭,別怕。有我陪着你呢。”
沈墨庭輕笑一聲,聲音微弱地說道:“殊兒,以後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照顧孩子好不好?”
他頓了頓,沉聲道:“就算,就算你以後會另娶,會有其他的妃子,會有其他的孩子,可是你也不要冷落它好不好?它只有母親了,再也沒有父親可以庇護它了。”
這些話的每一個詞每一個字沈墨庭說出來都心痛無比,可他明白,寧殊是皇帝,就算不是後宮三千,以後的後宮也不可能會空懸。
“沈墨庭!”寧殊失了所有溫和的風度,氣急敗壞地低吼道:“我不會另娶,我不會娶任何人!這輩子我的伴侶只會是你一個人!”
沈墨庭沉默了一會,那一頭傳來他沉重的呼吸聲。
“墨庭?”寧殊擔心地輕輕喊道,像是生怕驚擾了他。
“殊兒……”沈墨庭終于再度開口,聲音竟然帶了幾分哽咽:“聽見你這句話,我再也沒有遺憾了。”
聽見沈墨庭這種類似遺言的交代,寧殊心頭一驚,連忙大聲怒號道:“沈墨庭,你不準死,沒有我的準許,你不準死。你要是真的走了,那我立馬就跟你一起走。”
沈墨庭無奈地低嘆道:“殊兒,不要任性,你背負的不僅僅是整個帝國,還有我們的孩子。”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我不會讓你一個人走。”寧殊輕聲道:“之前因為攝政王勢大的原因,我迫不得已做了太多事傷害你,現在我想要補償你的時候,你卻想要一走了之?”
“我從不在乎帝位,登上高位也只是為了給父親報仇,為了保護你。孩子,我自然愛它,可這是因為它流着你我的血脈,是你給我誕育的孩子。”
寧殊的聲音平靜,卻讓人感知到她好像真的已經下定了決心:“如果你走了,我會花三個月,打理好身後的一切事務,然後就來找你。”
“墨庭,我不想再讓你一個人孤獨了。”
“殊兒……”沈墨庭的聲音慌張地拔高,他發出一聲悶哼,随即有人驚呼一聲,光腦好似被摔在了地上,只傳來一陣忙音。
寧殊面無表情地看着虛空,随即緩緩閉上猩紅的雙眸,鴉羽一般的睫毛輕抖。
沒關系。
只要她跟着他一起離去,其實這并不算是分離。
手術室的大門很快打開,幾名醫生驚喜萬分地沖出來:“陛下,元帥大人和小殿下父女平安!”
而寧殊渾身輕顫地聽着這個消息,直到再度握上那人蒼白冰涼的雙手之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墨庭,你還在,你真的還在。”她喃喃地說,兩只手緊緊地握住他骨節分明的大手不肯松開,連給自己拭淚的手都騰不開。
沈墨庭雖然面色慘白,但精神還算好,他苦笑一聲,惱怒地瞪了一眼寧殊:“你不就是故意打着這個主意,用你自己來威脅我嗎?這樣我還怎麽走得安心?”
“是呀。”寧殊淺淺地勾起一個弧度,然後萬分輕柔地俯身穩住沈墨庭的唇角:“我就知道,墨庭最好了,墨庭舍不得我的。”
沈墨庭雙頰泛紅,故作兇惡地瞪了寧殊一眼 :“心眼比篩子還多的小兔崽子。對了,我們的孩子呢?它……長什麽模樣?是男是女?長得像殊兒還是像我呢?”
寧殊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開口:“啊,這個,我剛才哪有心思看它,直接越過它就沖到你床邊來了。”
沈墨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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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鐵鏈相擊的聲音遙遙響起,曾經風華絕代的舞姬如今卻一身囚服,戴着手铐和腳鏈被野蠻地押解至此。
作為攝政王最得力的麾下之一,他這些年表面上為舞姬實則一直在為攝政王做刺探情報,更是在那一日謀逆中給寧殊喝下了封印精神力的藥水,要不是寧殊早有防備,沒有精神力的她可以說是任人宰割。
攝政王已經在反叛中身死,他也已經被宣判了死刑。
雲翎月卻是神色淡淡,像是毫不在意即将到來的死亡。他癡癡地看着踱步而來的寧殊,紫眸彌漫着霧蒙蒙的水澤。
寧殊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曾經的柔情蜜意早已消失得幹幹淨淨,只有徹骨的冰冷。
“陛下,您早就知道我是攝政王的人?”雲翎月眼圈泛紅,一副欲泣不泣的模樣,聲音嘶啞地輕聲問道。
寧殊神色淡淡地颔首:“雖然不敢确定,但的确早有猜想。”
雲翎月聞言身子微不可見地一晃,随即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苦笑:“原來您一直在演戲?您……一直在騙我?”
寧殊一臉莫名:“是又怎樣,難道你這些時日沒有在演戲?就連最開始你為我擋木倉的恩情,也是你和攝政王一手策劃出來的。”
她悠閑地摸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滿眼嘲弄:“雲翎月,你不要告訴我你動心了吧?那碗醒酒湯,可是你親手遞給我的。”
雲翎月低低地笑出來,他垂下頭顱,碎發擋住了側臉,一顆眼淚緩緩滴落,迅速滑進了鬓發之中。
家人在攝政王手上,他又有什麽辦法,最後萬念俱灰地選擇了給她端來了那碗醒酒湯。
她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那一夜破釜沉舟的抗争。她也不知道,自己願意殉情的決心。
但沒必要告訴她了。
自己有苦衷又如何,他本就是別有用心而來,又實實在在地傷害了她,再多的借口都是徒勞。
就連這麽久以來,他一直被攝政王要挾控制的家人竟然也是虛幻的泡沫,原來他的奶奶和哥哥,早就已經死了。
他這輩子,就是個笑話。
雲翎月心如死灰地閉上眼,踉踉跄跄地起身,随即決絕地朝身側的柱子撞去。
然而意料之中的劇痛卻并未襲來,而是被一個堅實有力的臂膀攔下,他用力地跌入這人的懷裏。
雲翎月不解地擡眸,對上一張熟悉的臉龐。
這個alpha他認識,是陛下最得力的屬下之一,經常近身伺候,可他為什麽要救下自己……
而寧殊卻沉了臉色,寒聲質問道:“寧岫,你這是什麽意思?”
寧岫卻垂下眼睛,自顧自地翻起雲翎月的右手手腕,再看見他手腕上那一點紅痣的時候有瞬間的失神,随即他的臉色變得堅定起來。
“陛下,屬下知道這名囚犯牽扯進了謀逆,事關重大,但屬下仍然想要保住他一條性命,哪怕取消死刑,把他流放到荒星也可以的……”
寧岫見寧殊不快地眯起眼睛,久久沒有點頭。他頓時慌了神,連忙跪下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陛下,屬下願意用自己的命換他活下去,讓屬下頂罪吧。”
“陛下,求求您了,屬下跟着您也算是盡心盡力,求求您了……”寧岫不住地苦苦哀求道,聲音凄慘。
寧殊看見寧岫鮮血淋漓的額頭,此時此刻殿中也都是她的心腹,這件事應當不會外傳,終是不忍地嘆了口氣:“行了,起來吧,但你若非要保住他,他必須得改頭換面,而且今後絕不能在帝都星出現。”
“謝陛下!”寧岫驚喜萬分地再度跪下,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雲翎月卻依舊一副呆怔的模樣,愣在一邊失去了言語,像是想不通寧岫為什麽要救他。
“只是……”寧殊摸了摸下巴,思慮了一會緩緩說道:“若是他要去邊境星系落戶,你要是和他結為伴侶的話,你也必須得離開帝都星了。”
“伴侶?”
“伴侶?”
雲翎月和寧岫同時滿臉震驚地叫道。
雲翎月慌張無措地搖晃着腦袋,踉踉跄跄地往後退了幾步:“不,不,我不會嫁給他的,不……”哪怕她厭惡他,下令讓他去死,可他也不願意另嫁他人。
寧岫同樣是一副驚懼不已的模樣:“陛下,我怎麽可能娶他!”
“你剛才救下他甚至甘願為他頂罪去死,難道不是喜歡他?”寧殊理所當然地反問道。
雲翎月生得妖媚絕美,帝都星那麽多alpha喜歡他,寧岫平日裏工作雖然認真嚴肅,但他動心也很正常。
寧岫卻一臉肅穆地搖了搖頭,拉着雲翎月的手臂,輕聲喚道:“小堯,跪下,謝陛下饒恕你的死罪。”
雲翎月卻在聽見這個名字之後如遭雷擊,慘白的嘴唇輕抖着像是失去了言語,過了很久才輕聲喚道:“……哥?你沒死?”
寧岫雙眼含笑地點了點頭:“自從十年前我們被攝政王抓起來分開訓練,我們就再沒見過了,小堯。三年前我被攝政王派出完成刺殺陛下的任務,被陛下俘虜之後沒有殺我,我投靠了陛下。陛下幫我改名換姓,變幻容貌,順利地假死脫身。”
“自從你進宮以來,我第一次見到你就有一種奇妙的親切感,所以那一次見你中木倉,才會不顧陛下的命令把你送到了寝宮。但我們兄弟二人十年沒見,又都改變了容貌,我根本沒想到能有再見到你的這一天,直到剛才确定了你手腕的那一刻紅痣,我才敢相信是你。”
寧岫和雲翎月都緊緊地握着對方的手,兩個人眼眶濕紅,顯然處于情緒十分激動的情況下。
“可是奶奶……”雲翎月帶着哭腔輕聲說。
“放心吧,自從當年我假死投靠陛下之後,奶奶就被陛下救出去暗中安置好了,只是當時陛下的暗衛怎麽都查不出你的信息,我們都以為你已經……”
寧岫摸了摸雲翎月的腦袋:“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我們和奶奶一起去邊境星球,好好地活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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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殊看了一眼光腦的時間,想必這個時候寧岫和雲翎月已經……不,祝樊,祝堯和他們的奶奶,已經離開了帝都星,坐上了前往埃利諾星的星艦航班。
“怎麽了,又是哪位貌美動人的Omega在給陛下發消息呢?”某位帝國第一醋王抱着孩子,酸酸地說道。
寧殊無奈地笑笑,一邊輕輕用唇碰了碰他的後頸:“墨庭,我可不會碰其他Omega。畢竟誰有你這麽可愛?”
男人一向是純情青澀的,被碰了碰腺體便雙頰滾燙,耳後根通紅,吶吶道:“我不可愛……”
寧殊的目光投向沈墨庭因為哺乳期愈發飽滿的胸部,沈墨庭立即懂了這個小壞包的意思,臉頰更紅了:“殊兒,別,孩子還在這裏呢……
沈墨庭懷裏的女嬰一臉懵懂,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父母互動,卻被寧殊遮住眼睛:“別看了,這是我的。以後你乖乖的,媽也給你找個童養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