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和煦的暖陽接連出了兩日。
池清宮大門緊鎖,除了小廚房在用膳前會熱鬧幾分外,其餘時候都是一片寧靜。
喚月見太子殿下穩重得異常,總一個人悶悶在秋千上翻閱書卷,便想法子研究些新鮮玩意兒來哄他高興。
慕裎被鬧的無奈,耗費一炷香的功夫學會了石子棋。不過三把就把人殺得滿肚子委屈,碎碎念叨着找風旸去了。
坦言之,他其實很享受這樣不被攪擾清幽的時刻。
以前在淮北,身為太子,功課是相當繁重的。詩詞歌賦、治國經綸、禦下之術,幾乎是要求樣樣精通。
就連其他貴胄子弟當作愛好的禦馬騎射,也在老國君的親自指導下,成功出師。
像這般無需出面各樣宴席,會見朝貢國緊要大臣,每日只管吃吃喝喝賞花品茗。
對比起來,他簡直想把池清宮的大門再澆上次銅汁。
常言都道皇帝不急急太監。
顯然他的兩個小侍從将這句話貫徹的十分到底。
甚至拟定了一個在後院另刨扇門出來的計劃,要不是慕裎發現的及時,院牆上何止只有個深坑。
對此主謀喚月的解釋是:“殿門關着,陛下怎麽進來呢?”
次謀風旸表示附議。
慕裎好笑:“藺衡來不來有甚關系?”
喚月撇着嘴,滿臉都是哀切。“聽說失寵的妃嫔,結局往往都很凄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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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讓太子殿下剛含進去的一口香茶如數噴了出來。“妃嫔?我?”
喚月當他身份尊貴,又是男子,自然羞于與女子同比,更不好提及來南憧侍君的事。
保不齊太子殿下惱怒,自己先結局凄涼了。
慕裎這才想起他前兒說的那番‘肺腑之言’,惹得陛下不悅,怕是要遭罪。
原來是這麽個意思。
不禁挑眉道:“你們認為,那日藺衡背我回來前,是在長明殿幸了我?”
喚月和風旸對視一眼,紛紛緘默。
真不怪他們胡亂臆測。
那日慕裎回來時神情恍惚,面色潮紅,累得連眸子都睜不開。
反觀國君,非但沒有像往常那樣冷若冰霜,唇角還帶了點點笑意,明擺着是春風一度之後的狀态嘛。
況且池清宮是慕裎自個兒澆死大門的,皇帝陛下從頭到尾未下過半句要禁他足的旨令。
小廚房裏的瓜果蔬菜和精致點心,哪一樣不是十足的上品,有好些尋常百姓連見都沒見過呢。
最最重要的是。
在宮中可以擁有單獨的小廚房,這是至少妃位以上才能享有的待遇啊。
慕裎覺得腦殼有點痛。
還有點麻。
他毫不懷疑如果不及時制止兩個小侍從豐富想象力的話,喚月和風旸大概從明日起就要開始準備接藺衡封妃的谕旨了。
一盞香茶飲畢。
太子殿下決定言簡意赅了結此事。
“那日我的确去了長明殿。”
“也的确躺過藺衡的床榻。”
“但他并未碰我。”
“怎麽說呢,你們國君吶........那裏不行。”
藺衡:孤風評被害?
慕裎在池清宮饒有興致散布謠言,而當事人就沒有這麽清閑了。
藺衡從早朝結束直到錯過午膳,在案幾前坐了整整三個時辰。
朱批用的丹砂紅墨條差不多用去大半,他凝重的神色才有些許緩和。
所謂緩和,在廉溪琢看來,也僅僅只是不再眉結緊鎖,又變成淡漠無瀾的常态而已。
“或許事态并非你猜想的那般嚴重,否則諸國間早就騷動四起了。”
藺衡沒有接茬兒,反而輕聲道:“是孤大意了,西川三年前投降歸為南憧附屬國,本以為經過當年一戰動了根本,沒想到這麽快就會再生反叛之心。”
自古國與國之間的戰争不外乎擴大疆土和收複失地,有不少小國為了三五座城池連年征伐,丢了打打了丢,直到子民慘死徹底滅亡。
西川在南憧西北部,雖說曠野遼原,但地不長物,四季黃沙漫天。幸虧還有河套地區可供依靠,才茍延殘喘到現在。
藺衡也正是看準西川遼闊,加之西川國君昏庸,單靠兩萬不到的游擊将士搶掠邊境百姓米面勉強支撐着國力。
所以他登基第一件事就是舉兵進攻,将西北部的地界劃歸南憧所有。并在當地撥款改建,大幅度加固邊防戰力。
相比而言,東南方向的東洧王朝難啃多了,最起碼國君比西川老兒有魄力,每一座城池都是實在守不住了才撤。
成為附屬國後坦然認慫,待在東洧僅剩的皇城中安分守己,絕不越雷池。
半年前邊防守衛曾遞奏折說西川軍活動頻繁,怕是有大動作,藺衡便遣另一員大将淩沅前去查探。
那些游牧軍吃過南憧的虧,知道硬碰硬讨不到好。就借着地理優勢四處躲閃,往河套深處一鑽,十天半個月不露頭。
淩沅見他們皆抱頭鼠竄,料想成不了什麽氣候,于是回朝複命讓陛下不必多慮。
哪知異動竟持續了半年之久,直至近月愈加猖狂,淩沅便将功補過主動請纓前去平複。
大概是為了找回面子,他堪堪帶着五千騎兵,一路從邊境直窮追猛打到河套中央。
終于不負所望,入了陷阱。
藺衡無奈,當即讓紀懷塵前去營救,順帶把自家小舅舅也捎在營帳裏。
廉溪琢眼光毒辣,頭腦比旁人都清晰。只要不和紀将軍毆打起來,軍師一職是完全可以勝任的。
果不其然。
若西川獨是尋釁找不痛快倒還好解決。
可真正讓皇帝陛下憂心的,卻是廉溪琢說的那個消息。
淮北國君病重。
朝堂恐要生變。
西川在明知無法和南憧敵對的情況下依然舉兵,圍困淩沅但不就地誅殺,似乎有意在等藺衡調派援軍來。
假使淮北國君當真病重。
那西川這番作為.........
是調虎離山。
旨在于讓藺衡專注邊境動亂,無暇顧及淮北十六州。
聰明如廉溪琢,他在探聽到消息的時候就已經隐隐猜中。
這會兒見藺衡若有所思,懶懶揶揄道:“我要是你,就立刻陪慕裎回淮北去探望老丈人,說不定他老人家看見良婿如此孝順,一高興病就好了呢。”
皇帝陛下聽聞不甚耐煩啧了聲。
眼下這個境況,淮北朝堂必然是一團亂麻。
慕裎就算回去主持大局也無濟于事,難不成指望那些作怪的人還能忌憚他的太子身份?
不過良婿嘛.......
咦。
怎麽莫名有點中聽的樣子?
藺衡思忖片刻,倏然正色發問:“淮北國君病重的消息,你是從哪裏探聽到的?”
廉溪琢脫口而出:“還能從哪兒,青樓呗。”
廉大學士向來自诩風流才子,其‘天涯何處無芳草,一個不行咱再找’的言論傳遍南憧各大寬街窄巷。
上到尊貴嬌俏的鄰國公主,下到高寒雅致的陪酒歌姬。
這麽說罷。
要是哪天廉溪琢重病将死,有個絕色姑娘打從面前經過,他能當場回光返照趕着上去和人聊幾句。
是以在青樓探聽到消息,藺衡對此其實沒有絲毫意外。
而且有一說一,要想套出有價值的情報,還非那種魚龍混雜的地方不可。
廉溪琢了然話的意思,拍拍他的肩道:“就算不是十成十,也有七八分把握。依你看,我們是否要防備西川那邊再生事端?”
“不必。”藺衡搖頭。“一衆莽夫,讓懷塵多打幾頓就好了。孤更在意的,是與他合謀的那位。”
誠然,以西川的實力頂多只能在邊境攪攪渾水,起到個牽扯南憧的作用。真格兒要成事,必須有人裏應外合。
話已至此。
廉溪琢看出藺衡心中已有籌算,便不再多言。
叮囑幾句讓他記得吃飯、好好休息之類的話,自顧自乘着轎辇出宮找樂子去了。
慕裎自和喚月風旸透露了國君的私密事後,一天之內聽了不下八百聲長籲短嘆。
其內容囊括兩個小侍從對皇帝陛下由衷的可惜,以及對身子不行還要人來侍君的唾棄。
事态最後竟然發展到慕裎勸他們想開點的地步。
藺衡:大可不必。
恍惚間太子殿下也不禁懷疑起來,藺衡那樣清心寡欲,該不會.......真的不行罷?
咦~
難怪那麽不開竅。
登基三年一個妃嫔都沒有。
這哪是個血氣方剛的正常男人幹得出來的事兒啊。
不論怎麽說,他們曾經相處的還算不錯,來了南憧也是好吃好喝的照顧着。
同情心泛濫的太子殿下啧啧有聲,打定主意要為南憧後繼有人而努力一把。
喚月捏着把石頭子兒剛打算攻城,餘光瞧見慕裎欲往外走,忙道:“殿下,您要去哪兒?”
被喚的那個腿已邁出門檻,只剩半截長緞堪堪飄在屋內。
“去盡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