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清粥、小菜,加上的造型詭異的豆沙包。
國君大人和太子殿下一同用了近幾年來最簡單的一頓早膳。
至于藥湯,慕裎原本是準備按計劃裝傻敷衍了事的。然而在藺衡屢次被拒但越拒越勇的勸說下,他不得已試着嘗了一小口。
瞧味道果然如人所言,添了蜜糖沒有那麽清苦,這才不情不願将湯汁喝得見底。
說是要陪太子殿下補個回籠覺,藺衡知曉他昨夜睡的不好,便只在一旁坐着,省得吵到他休息。
待慕裎藥效發作,眸子開始沉重得逐漸睜不開的時候。做皇帝的那個體貼掖好被角,守在床邊一直等人睡沉。
兩日未上朝,不過需要陛下親自處理的要緊政務并不多。
這都得益于藺衡過去三年的兢兢業業,以及前兒提早完成工作量的勤勉。
他本以為時辰會耗在和太子殿下鬥智鬥勇上的,所以将剩餘幾日閑暇騰挪出來。
沒成想道歉過程順利的出乎意料,小祖宗卻又鬧了這麽一檔子胡折騰的故事。
藺衡心裏記挂着西川和淮北的動亂,本打算趁慕裎補覺偷溜回承乾殿,召紀大将軍好好商議下局勢對策來着。
可惜剛一起身慕裎就醒了,手攥住他外袍衣擺,迷迷瞪瞪問上哪去。
藺衡對這一軟乎乎的舉動半點法子沒有,再思忖愛将那軸了吧唧的腦回路,進宮必然要在小舅舅外派的事兒上糾纏。
索性就打消了念頭,和慕裎說屋裏悶,想到外間走走透一透氣。
太子殿下聽罷方縮進棉被安心會周公,半睡半醒間還不忘叮囑,午膳前一定要回來,他又想吃桂花千層糕了。
藺衡颔首應允,而後悄聲掩緊寝殿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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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裏喚月帶着幾個小太監在鼓搗風旸的新發明,叽叽喳喳的談話音量雖說壓得很低,但其中雀躍是實打實聽得出來的。
衆人驀然瞥見藺衡站在門廊下,當即由嬉笑端成正經,一個個面如土色,屏氣斂聲,垂頭不敢直視聖顏。
皇帝陛下倒被瞬息的變化惹得有些無奈,望向平均年紀都只在十四五歲的小家夥們,恍惚覺着打斷他們的玩鬧似乎有些殘忍。
“太子殿下此刻在歇息,身邊不必留人服侍,都退下罷。”
國君有令,小太監們豈敢不從,皆驚魂未定的叩首告退。
其他人尚且能離開,不在陛下眼前多少能消減被治罪的危險。
可喚月和風旸就無處躲避了,他們是池清宮的侍從,這會兒還得繼續硬着頭皮聽候吩咐。
藺衡無意拿宮人彰示皇威,懶怠瞧兩個小侍從面色愁苦,一副活像即将要因貪玩被處決的模樣。
于是沉聲差遣:“你們兩個去趟奇珍館,挑幾盆開得繁茂的花枝盆栽回來。不用趕時間,務必擇選那種品類不俗又清香好聞的。倘若太子殿下有不滿,孤拿你們是問。”
喚月和風旸面上乖順稱喏,實則心裏早已樂的幾乎冒起泡泡。
奇珍館歷來是陛下最看重的局所之一,裏面不論是日常擺放的觀景盆栽還是活潑靈動的各樣動物,都是上品中的珍貴精品。
想挑出幾盆品類不俗又清香好聞的花枝,簡直易如反掌。
況且陛下說不用趕時間,這就是寬厚許他們出去放風的意思了。
得恩眷顧,喚月和風旸當然喜不自勝。
看着兩個小侍從強忍歡欣,忙不疊往池清宮外跑,藺衡不禁神情柔和起來。
他身邊伺候的宮人,上到姜來公公下至灑掃的太監,都是無比恭謙萬分謹慎的,唯恐一絲差錯導致小命不保。
像這般天真活潑的侍從,不知從何時起就沒再見過了。
打發走喚月和風旸,院子裏就剩藺衡一個人閑散漫步。
他四下瞧瞧,最終選定太子殿下親手搭起來的秋千,兀自坐上去搖搖晃晃。
秋千底座是用一截斷掉的老榆木做的,經打磨表層的長刺已然被去除。
好些凸包讓慕裎突發奇想用鎳刀鑽出細孔,墜上指節大小的銅鈴,随着起伏咛叮悅耳。在淮北的時候就愛琢磨新玩意兒,到了南憧手藝依舊半點不見生疏。
國君大人摩挲着秋千上的小鈴铛,既好笑又覺得心下有點悵然。
他其實清楚皇宮裏有多無聊。
而且也并不是一樣好玩的物什都沒有。
只是他曾暗裏差人探聽過慕裎的近況,說太子殿下在他回南憧後變得格外安分。
以前那些惹人氣惱頭疼的鬧騰事一概不做了,整日專心學習,甚至還主動與老國君讨論治國策略。
所以藺衡有顧忌。
他做事的一切宗旨就是希望慕裎開心。
既然太子殿下如今不愛那些玩意兒了,他自然也要擺出克己嚴肅的架勢,力證覺悟沒有低人多少。
不過根據眼下的境況來看,慕裎骨子裏的孩子心性到底是未全數消磨的。
過去半個月的百無聊賴,只怕還是讓他受委屈了。
藺衡正在秋千上盤算着如何帶人去找找樂子,好哄得太子殿下不嫌時日漫長,總嚷嚷将他放在冷宮不聞不問。
陡然間聽見小廚房方向傳來一陣碗碟碎裂的動靜,還有某個熟悉的呼痛聲。
國君大人回頭一望,寝殿大門被推開條一人寬的縫隙,切實是慕裎趁他出神時溜去的不錯。
藺衡不及多思,急急趕到小廚房內一瞧,便見太子殿下抱膝蹲在地上,眸子還死死瞅着四分五裂的琉璃盞。
“怎麽起來了?”
慕裎知道以他的耳力是肯定會察覺的,索性不多加遮掩,目光從咕嚕一地的糖澆山楂轉移到他臉上。
國君大人遭他極其哀怨的眼神盯得心虛。
随即意識到早膳那碗堪堪潤喉的清粥壓根不管飽,盡管還吃了兩個豆沙包,經小半個時辰一睡早消化的無影無蹤。
“沾灰的就別吃了,先回去躺着,我給你做千層糕?”
唯二在鬧覺和吃點心上絲毫不接受哄勸的慕裎保持不動,看上去仿佛是受了很大的打擊。
藺衡暗笑,伸手想将他拉起來。不料拽了拽,太子殿下不僅未起身,反倒要去拾滾落的山楂。
做皇帝的那個實在忍不住,佯裝冷下臉輕喝:“你病還沒好,山楂是酸性的果子,吃了胃要難受的。”
好罷。
瞧太子殿下唇邊沾着的糖沫,顯然已經偷偷嘗過,不然怎會疼的站不住失手把碗碟給打碎呢。
慕裎使不上大力氣,掙脫無果只好一副比他更生氣的模樣。“你餓我肚子還有理了?放開!”
身子被拉着往前,偏偏腳底像生了根,定在一堆碎瓷片面前舍不得走。
藺衡生是讓他給氣的發笑。
又沒少人吃穿,怎得幾顆糖澆山楂就像勾了魂了。
“等你病好全,酸甜苦辣想吃哪樣都行,但今兒不可以。”
慕裎不依,半弓着身子又要去撈幸存的一疊山竹糕。
所有果子中山竹性最寒,做成糕點祛祛冬日虛火尚可,太子殿下這會兒脾胃受不得刺激,此類點心還是一概敬而遠之的好。
藺衡眼見勸是勸不好了,秉着一招制敵方針,幹脆将他就地抄起打橫穩穩圈進懷中。
雙腳猛然離地,慕裎忙揪住他的衣襟道:“你幹嘛!放我下來!”
放下來指不定連碟子都嘎嘣吃了。
國君大人無暇顧及其張牙舞爪的掙紮,步履穩健、目标明确,直奔裏屋而去。
從小廚房回寝殿,勢必要穿過抄手游廊。
藺衡甫一踏上臺階,就迎面撞上四五個拿花枝擋住臉,假裝人形盆栽的宮人們。
喚月原本看寝殿大門半開着,想慕裎若是醒了,就将盆栽送進去讓人瞧瞧,不滿意的話再到奇珍館去替換。
誰知帶着其他幫忙的小太監在屋門口,親眼目睹了陛下和太子殿下親密膩歪的一幕。
雖然不是頭一次看自家主子被抱了,但青/天/白/日/的,兩人衣衫不整從小廚房出來..........
不論是場合還是相處狀況,視覺沖擊可比前兩次來得都要大。
慕裎惦記着浪費的酸甜果子,沒好氣瞪過一個比一個躲得遠的小侍從,轉而不耐煩催促座駕。
“要麽放我下來,要麽趕緊走,作甚楞的跟傻子一樣。”
藺衡低低應聲,腳步拿快的同時雙臂收緊,讓他整個腰背都倚靠在懷裏。
快速進了屋,做皇帝的那個站定片刻,卻沒将慕裎放到榻上,而是自己連帶懷中人一齊坐在床銜邊。
這樣的舉動在兩人獨處時就很暧昧了。
太子殿下不禁惱羞:“你抱夠沒有?!”
藺衡無辜睨了眼頸側斜斜搭着的腕子,心道這話該是他問才對罷。
慕裎身子很軟,抱在懷裏像是抱了塊溫熱糖糕一般。
而鼻息間散發出的淡淡藥味,混雜他本身就有的冷梅香,聞之又讓人覺着難以定神。
藺衡佯裝咳嗽清了清嗓子,換上頗有些認真的神色道:“別動,孤有話和你說。”
自稱孤了。
慕裎毫不客氣賞他個白眼,不過倒是聽話的沒再扭動後腰。
“我餓着呢。”
飯不給吃飽哪有心思聽閑天兒。
做皇帝的那個滿臉無奈。“糖澆山楂和山竹糕這兩日不許碰,孤待會給你做桂花千層糕,表現好還有杏仁酥酪吃。”
話說完他先忍不住勾唇了,堂堂一國太子,怎得用零嘴兒才能哄人安分些。
甜食在任何時候都是有效的,慕裎一頓吸溜砸吧。“怎樣算是表現好?”
“治傷寒的藥每頓不落,用膳少葷腥,沾酸和涼性的果子暫且不碰。”藺衡想了想,補充道:“至少養三日,三日後孤讓禦醫來診脈。”
歸根結底還是在不糟蹋自個兒身子這茬,慕裎輕哼:“那藥多苦啊,八份千層糕和十碗酥酪都不夠換的,虧本的買賣本太子才不幹呢。”
坐地起價。
吃定的就是皇帝陛下絕對會服軟。
藺衡望着人一副有恃無恐的神情,不由認命暗嘆。“帶你去玩。”
“真的?!”慕裎聞言瞬間開心,攀着他頸側的腕子不自覺攏緊,幾乎是直直挂在了人胸前。
被當攀爬架的那個面頰一陣滾燙,側目避開撫近的發絲,以及某人興奮到差點親上的唇畔。
“當然,不過.......前提是你要乖,否則身子養不好,孤就每日定點來盯着你喝藥。”
俨然太子殿下對捕捉到親昵字眼的緊張,要超過被盯喝藥的不滿。
他微怔一瞬,收回撲騰動作的剎那,臉龐肉眼可見的紅了。
慕裎很想堵回去,真是三年皇帝當得忘記貼身近侍的本分。
這般不要臉,跟誰倆呢?
可惜話到了嘴邊莫名變成底氣不足的嘟囔。“知道啦,我會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