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慕裎所言的乖真不是敷衍之詞,他一連幾日都在池清宮裏安分養病。不僅堅持喝藥,連膳食也遵照醫囑,多用清淡溫補的菜類。
打從藺衡答應要帶他去玩的那日起,夜裏就狠刮了幾場西北風。
好在白天仍然有太陽,在陡降的氣溫中多少增添暖意。
晌午禦醫來過一次,診了脈說慕裎身子恢複得甚好,藥可以不必再喝了。只是還需在宮內靜養,以防遭風吹久傷寒複發。
聞聽此話的太子殿下歡喜非常,樂呵呵的就想跑去知會藺衡一聲,卻碰巧在池清宮門外撞上了姜來公公。
“老奴見過太子殿下,張太醫已經去過一趟承乾殿了。不過陛下此刻在召見使臣,怕是要晚一些才能來呢。”
慕裎倒也不是那種不分輕重的人,眼下距離年關僅剩月餘,正是做皇帝的那個應付衆小國朝拜的時候。
于是客氣謝過人傳話,寒暄幾句後讓風旸好生給送走。
橫豎還得靜養,一個人逛又沒意思。他懶懶拾起鍘刀,曬着暖兒修剪花枝,順便等藺衡忙完前來探望。
從奇珍館搬來的盆栽全被喚月搬到院子裏來了。
其中開得最好的那株瓊脂玉蘭足有半人高。
經和煦的暖陽照射,含羞待放的花苞連日吐出淺黃嫩蕊,香味也逐漸濃郁清晰。
太子殿下嫌裝根莖的盆太狹小,便指揮喚月發揮他的老本行——刨坑。自己則仔細松去盆裏的土,打算把瓊脂玉蘭移栽出來。
“殿下?您瞧瞧夠深了嗎?”
喚月賣力半晌,仰頭一副滿臉都沾了泥的花貓模樣,惹得慕裎不禁淺笑。
他往坑裏瞧了瞧,道:“不夠,繼續刨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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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侍從乖巧點頭,活兒幹的簡直任勞任怨,再繼續時連臉都埋得幾乎看不見了。
另一邊風旸将姜來公公送出去老遠方才回來,進院子裏剛想同慕裎說話來着,倏然見他擡手噓聲。
瞧人颔首指的方向正是頭朝下撅在泥坑邊的喚月,一時跟着玩心大起,悄悄饒到後頭在拱起來的背上就是一推。
喚月沒防備會有這麽一出,原本就借不住力,猛然被推了一把,整個人當即呈直戳戳的姿勢倒栽進坑底。
“哎呦!”
罪魁禍首率先出聲,一面強忍着笑去拉,一面佯裝責備。
“多大個人了,做事怎麽這麽不小心?”
喚月滿腦袋浮土,被拉起來後泥巴還一個勁的從頭發裏往下掉。
他不理會風旸幸災樂禍,只頂着張灰撲撲的小臉沖慕裎跺腳。“殿下!”
到底單純歸單純,不是真傻。
他清楚風旸向來穩重,若沒有太子殿下首肯必不會主動玩這種幼稚把戲。
“哼,昨兒您使喚我去尚膳房偷糖串時可寬仁體貼着呢,糖串一吃完就拿我們做侍從的欺負解悶,哪兒有這樣當主子的呀!”
慕裎瞧他一手泥挨挨蹭蹭要靠近,心下好笑小家夥愛鬧。又無奈真是平日裏給縱壞了,被捉弄後竟還敢犯上報複。
不等他出言,風旸早幾步上前将伸過來的泥爪子給攔下,順勢抓過玉蘭盆邊的木炭灰糊了喚月一個大花臉。
“哈哈,有泥有坑,再施點肥開春就能長高個兒啦。”
在池清宮将養數日,慕裎似乎許久沒有笑得這般舒心了。
他明眸漸彎,饒有興致的看兩個小侍從嬉笑搡打。
本想着把鎏鑄銅壺取來,給落在下風的喚月做武器使的。
不料将将彎腰胃裏就一陣痙攣,絞得他立即蹙眉低吟,後背也冒出零星冷汗。
太子殿下身子不适,兩個小侍從忙停住動作,一前一後急切湊攏。
“怎了啦殿下?!”
“殿下您沒事兒罷?要不奴去請個太醫來?”
慕裎擺手示意無妨,定了定神站直腰背,臉色看上去倒沒有很差。
“老毛病了,歇歇就好。”
喚月想扶他進屋去歇,可惜手掌全是泥和炭灰,只好悻悻站遠些道:“殿下,您是不是.........那裏又疼了?”
嗯?
那裏??
那裏是哪裏???
慕裎斜眼一觑,從小侍從略顯為難的面色中分析出個大概。
“..............”
見人不吱聲,喚月篤定是猜中了關鍵,便道:“那些事我們都知道了,此刻沒有旁人,您不用強撐。要是對陛下有什麽不滿的話大可以抱怨出來,您放心,我們一定會為您堅守秘密的!”
他說的很是豪壯,豪壯中還帶有不少憤慨。
讓慕裎足矣省略莫名其妙的過程,直接過渡到給人腦門賞了一記脆棗兒。
喚月捂住泛紅的位置揉搓,圓滾滾的臉龐上淨是委屈。他一句好痛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先聽見太子殿下擲地有聲的威脅。
“往後你們再敢偷看我私藏的畫冊,本太子就把你們兩個都倒吊在院子裏當臘肉風幹。”
被連累的那個抿唇,捕捉到自家主子投過來的目光霎時脊梁一緊。
“殿下別生氣,我們哪有膽子敢偷看您的私藏啊。只是前幾日替您拾掇寝殿,發現了一條沾血的絹帕。”
“奴想着一定是陛下他、他太過性急了,不小心給您添了傷處,所以..........”
沾血的絹帕?
唔,可不就是給藺衡止血時随手一扯的那條嘛。
慕裎唇角微抖。“那些事?你們還知道哪些?”
喚月自覺退到與風旸并肩的地方站着,眼睛不安的眨巴眨巴。
“小廚房的碗碟離奇破碎,您最愛的山楂果子也慘遭厄運。奴便鬥膽揣測,應當是陛下情難自控,在小廚房內就迫不及待要和您翻雲覆雨,然後...........”
碗碟碎了就碎了呗,還離奇破碎?
慘遭厄運......
情難自控......
翻雲覆雨......
挺好,醉心八卦的小侍從,文學水平倒是直線上升了呢。
慕裎切實被逗笑了。“因為這些,你們就覺得我對藺衡心有不滿?”
難道還不夠?
喚月和風旸心中暗道。
殿下可是在收到黃色小作文之後,敢冒着死無全屍的風險去長明殿算賬的人吶。
遭國君欺負成這樣,僅僅是不滿二字,未免太含蓄了些罷。
慕裎笑意不減,有一搭沒一搭擺弄玉蘭軟白的花瓣。“你們都多慮了,添傷的是他,滲血的也是他。包括打碎的碗碟,更是由您們崇敬的皇帝陛下,親自拿腳碾成沫的。”
兩個小侍從花了好半晌功夫,才理清話裏的信息量。
不!是!吧!
那個生殺予奪、威震四方的國君大人。
居居居然會在殿下手中添傷?!滲血?!!意亂情迷的将碎瓷片碾成沫?!!!
藺衡:別的孤忍了,但意亂情迷究竟是個song麽東西。
以喚月和風旸的想象力之豐富,慕裎毫不懷疑他倆能腦部出何種血脈噴張的畫面。
既然答應要帶他去玩的當事者不能及時趕到,那就休怪他趁機在背後壯自己氣勢滅旁人威風咯。
況且他所言全是事實,至于那兩顆腦瓜子是怎麽理解的,以及日後會如何宣揚給池清宮以外的宮人們聽,他就管不着了。
“所以嘛,我作甚要對藺衡心懷不滿?”
“而且非但沒有不滿,本太子其實,還挺喜歡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