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藺衡塞在他手心裏的,是朝暮閣的鎖匙。
上回慕裎貿然闖進損壞外層機關,皇帝陛下怕人什麽時候又想起這茬兒再來,便早早的親自檢修替換了一遍。
後來做太子的那個是打算趁閑二進宮來着,結果忙着置氣就給忘了。
“進去看看罷,省得成天惦記。”藺衡含笑,對他做了個請的手勢。“這也是我的謝禮。”
太子殿下記起先前不大美好的回憶,昂頭輕哼兩聲,動作倒是很配和的去鼓搗蓮花鎖。
設計看似巧妙複雜,實則用特制的鑰匙打開卻十分簡單。慕裎微啓大門,臨踏進去前不知為何倏然湧上點緊張。
藺衡耗費精力護存的東西絕不會無關緊要。
他既肯向自己展露,至少說明在藺衡心裏,他是重要的。
“獨一無二。”
皇帝陛下似是看出慕裎所想,輕聲出言糾正。
“殿下在我心裏,是獨一無二的那個。”
鬼使神差。
慕裎怔怔反問:“哪個?”
摯友?兄弟?
亦或是................喜歡的人?
藺衡神色微有變化,他走上臺階與之并肩,垂眸的樣子看上去像極只溫馴的大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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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冷,咱們先進去,好不好?”
尾音被他隐約上揚,落在耳朵裏莫名有點耍賴的意味。
印象中藺衡總是會在問句後說上這三個字。
好不好。
不是好嗎、好罷之類的,宛如誠懇征求意見,又使人很難道出拒絕。
慕裎不由暗自嘆氣。
都說藺衡拿他沒辦法,殊不知真沒辦法的,其實是他才對。
太子殿下點頭,暫且放過避而不答的鴕鳥行為,邁步到裏間去一探究竟。
朝暮閣從外邊看是三層水臺樓閣,裝點得無比精致奢華。
而裏面的修葺風格卻古樸雅致,不像收藏珍寶的殿宇,反倒更像個閑逸書齋。
一連走過兩重厚重朱漆門,慕裎方在首層大廳入口停下步子。
他抿唇相望,粗略一掃就發現,目光所及之處竟全是各式各樣好玩兒的物什。
蹴鞠球、紙鳶、七巧連環扣、成套樂器、馴馬裝備................
簡直是應有盡有。
“為什麽?”慕裎一邊喃喃,一邊不自覺朝物什們走近。
天殺的藺衡。
收藏這麽多可以解悶的東西不早拿出來,白讓他在南憧皇宮無聊這麽久!
國君大人當然清楚他沒說完的腹诽,忙追上去解釋。
“我本來沒想藏的,但是..........聽人說你如今專注國事,不愛碰這種玩意兒了,就沒敢往你跟前擺。”
“被殿下嘲笑不務正業事小,萬一惹你不開心,我難辭其咎。”
慕裎敏銳捕捉到關鍵,順手抽過敲磬的木槌抵到他頸側。“少來這套,還聽人說?在淮北安插探子就安插探子,別把自個兒往外摘。”
藺衡失笑,一臉‘沒以前好糊弄了’的可惜表情。
“殿下聰慧絕倫,才智無雙,聲名遠傳諸國,我自然是知道的。”
那麽等于說,慕裎在他回南憧後換了七八個貼身近侍,皆以服侍質量不如原先那個為由趕走,且某次病糊塗了吵着鬧着非要見藺衡的事,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慕裎耳尖浮粉,掩飾惱羞般憤憤拿人當磬敲。“笑什麽笑,腦袋轉過去!”
國君大人尚未動,又聽見他道:“不要以為這樣本太子就不計較了,朝暮閣如此大,你沒給溫澤公主也備點兒厚禮?”
藺衡無奈,認命的将腦袋伸得靠前,以便小祖宗敲起來更省力。
“我是看她舞的劍法有些眼熟,就想留下她問問,是否與當年救我性命的那人有淵源。”
那會兒藺衡身中奇毒,命懸一線,神智昏聩時瞧見了逼退敵軍的幾招劍法。
他是習武之人,是以相隔幾年仍對此類詭谲秘技記憶猶新。
慕裎睨去一記,似乎對這番說辭不怎麽買賬,不過神情裏的氣惱是肉眼可見的消了。
終于懂得趁熱打鐵的國君如是追問。“我注意她,你不高興?”
“沒有。”慕裎嘴一向很硬。“我高興死了呢。”
“.....................”好假。
輕易不記仇,有仇當場報的太子殿下話頭急轉,好整以暇偏頭盯住藺衡。“你準備這些物什,不單是為了今日給我充作謝禮罷?”
被盯的那個一陣心虛,下意識搪塞:“新年禮物。”
“小年都未到,陛下送的哪門子新年禮物?”
真是。
就不該調笑人亂吃飛醋的。
這滿屋子他們在淮北一齊折騰過的玩意兒,好幾樣還是照着原樣複制打造,連上頭的殘缺口都一模一樣。
睹物思人的作用可見一斑。
讓他如何裝傻躲避。
慕裎不依不饒:“本太子獨家研究的九轉陀螺這裏也有,南憧工匠真是好手藝啊。”
“不、不是工匠做的。”藺衡低聲分辨。“是我,覺得殿下設計的別致,就随意做了個拿來解悶。”
重音在随意二字上。
然而聽者耳中,所謂随意,與刻意壓根沒兩樣。
慕裎哂笑,揚起另兩本薄冊子問:“這個也是?”
藺衡擡眼一瞄,霎時面紅勝血。
胡亂攤開的冊子裏滿是各種人像交纏,不乏兩個男子相互舌戲,有的在書桌,有的在床榻。
衣衫半解,玉體契合,無一不是正在行雲雨之事。
那是廉溪琢送他‘開眼界’用的啓蒙教材,國君大人嫌不甚正經,就想着先放一放回頭找機會燒了完事。
..............忘了。
慕裎還欲往後翻,看看有沒有新鮮把戲。藺衡一把奪過來,像是怕人像會跳出來當場演繹活色生香,急忙卷成筒緊緊攥住。
“我對你絕無非分之想,這點天地可鑒!”
太子殿下瞟了瞟他立起來發誓的手指,朗聲質問:“沒非分之想還讓我來伺君?耍流氓呢?”
“不是!”
藺衡俊臉漲紅,招供的頗有些吞吐。“是我手下一個擅長模仿字跡的文臣做的,當時在營帳裏談事,我...............喝多了。”
喝多了,所以才将深藏的情愫坦白,才被信任的手下聽去,才有了擅自做主遞到淮北的求和書信。
“抱歉,連續打贏幾場仗,将士們都很興奮。等我酒醒,事情就莫名其妙變成了這樣。”
“我派人快馬加鞭去追過,可那會兒書信已經送進宮了。回來複命的兵差說他連送信人的影子都沒抓着。”
“再後來,就聽聞淮北答複,允。事已成定局,我只好将錯就.........................咦?你怎麽好像有點失落的樣子?”
“胡!說!八!道!”慕裎字正腔圓的駁斥。
“本太子失落嗎?本太子這是憤怒!管不好手下人,任由他們越俎代庖,你還有理了?誰讓你回嘴的?繼續道歉!”
“......................哦。”藺衡溫順點頭,打定主意不拆穿小祖宗的欲蓋彌彰。
“對不起。”
慕裎:???有被誠意感動到,謝謝。
皇帝陛下眼眸輕眨,老老實實的認慫。“你要是真氣不過,揍我一頓也行,別悶在心裏把身子給怄壞了。”
慕裎懶怠上手,就翻他白眼。一次不夠,得來回翻。
“罪魁禍首如何處置的?”
藺衡比劃了個枭首的動作。“喪期剛滿三個月。”
太子殿下颔首表示滿意,人沒了就好,否則他還要再麻煩一回。“這個,這個,以及這個,打包送到池清宮。明日玩夠了我要去馬場轉一轉,挑匹中意的大宛駒。”
安排得明明白白,藺衡哪有不應聲的理兒,他只有一個要求。“我陪你。”
騎馬畢竟是個危險項目,哪怕慕裎技藝了得,也放心不下小祖宗一個人撒歡。
慕裎倒沒扭捏,唇角勾起弧度笑道:“是許久沒和你賽馬了,正好明日比試比試。”
談着閑天兒,首層大廳裏的物什都草草看完一遍。太子殿下一指回廊,輕快邁上去二樓的臺階。
“等一下。”這回換藺衡緊張了。“現在就要上去嗎?”
慕裎以為他還在別扭求和書信解沒解釋清楚的事,便道:“放心,本太子氣量沒那麽小。既然我來了,就定會好好跟你過日子的。”
..................過日子嗎?
聽上去仿佛是個動人心弦的詞啊。
藺衡微不可聞一嘆,湊近的兩步走得相當拖泥帶水。
惹得慕裎不禁皺眉。“怎麽?二樓有套狗的啊,你怕?”
帶有揶揄味道的玩笑如石沉大海,藺衡反而正色。
“殿下。”
“二樓的擺設,和一樓不太相同。”
這是實話。
若說一樓逗趣找樂的物什是他睹物思人的見證,那麽二樓的一切,就完全彰示了他諱莫如深的愛。
藺衡猶豫,既有忐忑,也有期待。
忐忑慕裎看到後的反應,期待他的神明給予回應。
“答應我,好嗎?就算裏面的東西你不喜歡,也別當面表現出來。”
這副即将把軟肋示在人前的脆弱模樣讓慕裎微微發愣,這不還沒看嘛,怎得像受了多大打擊似的。
他陡然間覺得應當給曾經的貼身近侍一點自信心,遂拍了拍藺衡的肩溫柔道:“你到底是怕我不喜歡裏面的東西,還是怕................我不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