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冬季的傍晚總是短暫又惹眼的。

夕曬餘晖鋪灑殿檐,淺橙和赤金混雜,使得肅穆的皇宮看上去無端有了零星煙火氣。

批完折子的國君大人老早便回了長明殿,顧不上用晚膳,先使喚宮人将太子殿下所需的物什準備齊全。

他自個兒也沒閑着,溜溜達達到廚房研制了兩碟子點心。然後在四散彌漫的香氣中,等着小祖宗的臨幸。

慕裎還沉浸在鼓搗機關的樂趣裏。

待他頂着那張好看到出奇的臉頰,衣衫松垮從暗道鑽出來,藺衡長達一個時辰望妻石般的張望才得以消停。

“怎麽這麽晚?”

太子殿下正拿濕絹帕擦拭衣擺,捕捉到話語裏的急切意味,忍不住調笑:“天亮堂着呢,就等不及要和我睡覺了?”

“什麽啊...............”國君大人面色一紅,折身将點心捧到他跟前。“嘗嘗?”

藺衡神情裏帶着些孩子氣,眸子亮津津的,活像只小奶狗在昂頭等誇。

慕裎不禁莞爾,薄唇微啓,下颌朝碟子方向伸了伸。

意思不言而喻。

向來在這茬兒上腦子不大好使的國君大人,這次也絲毫沒有讓人失望。

他會意的點頭,擡起雙臂,連碟子帶點心一股腦送到慕裎唇畔。

然後......................他的小腿骨就麻了。

“你是打算讓我低頭拱食?還是希望點心自己跳進我嘴裏?!”

慕裎十分想把銅盆扣他腦門上。

“手上有灰瞧不見?喂我呀。”

藺衡原本怨念的在揉腿,聽清句尾三個字後,立馬抿唇傻氣一樂,依言捏去塊蓮花狀的糖餅。

撇開對文武的崇尚,南憧和淮北最明顯的不同,大抵就在吃食上了。

淮北在這方面一掃文人墨客的雅習,糕點掃眼而過琳琅滿目,但樣式多半呈方正,看着中規中矩。

而南憧雖說是各種秀氣的點心擺在更秀氣的銀碟裏,可裏頭夾裹的餡料卻極豐富。

一口紅豆餅入口,香甜即刻充斥得滿滿當當。慕裎那句‘風味絕佳’的形容詞,絕不是空口白談。

藺衡揣着笑意一連喂了好幾塊,小祖宗仍不滿足,嚼夠紅豆餅又眼巴巴望向旁邊的小碟。

“這會兒少吃些,還得留點肚子用晚膳呢。”

饞蟲被勾動的慕裎哪裏肯聽勸,見他要撤走,忙探身将托幾搪住。

藺衡無奈,在人鼓囊囊的臉頰上輕戳。“都貴庚了還護食?你若喜歡,明兒我再做就是了。”

明兒再做。

慕裎倏然想起夢裏藺衡說過的話。

‘你喜歡的糕點我都會做,回頭一樣樣做給你嘗。’

表露心跡的茬兒是落了空,那總得在別的上面讨回點利息罷。

太子殿下依戀不舍的放棄繼續進攻,唇角一抹,輕快下達旨令。

“明兒我要吃個酥酥脆脆、綿柔軟糯的甜餅,陷兒要有嚼勁,但一掰開就能流淌,最好回味還帶着三分花香、七分果香。”

“份量別太大,也別太小。至于形狀嘛...................除了長的、圓的、方的、扁的、都可以。”

“那你接着吃。”藺衡毫不猶豫把點心塞回去。“要不就殺了我。”

慕裎一頓,真就拿絹帕當吊繩,作勢要把這個出言反悔的狗皇帝給勒斷氣。

藺衡只得一臉苦笑的躲開。“小祖宗,我每日上的是朝堂,不是廚房,你是不是對我國君的身份有什麽誤解?”

“國君怎麽啦?”

慕裎叉腰,不過近距離一相比,略矮的身量就讓他的威懾力跟着弱下一疇。

藺衡在‘低頭俯視’和‘松緩腰背’間遲疑片刻,最終果斷選擇了後者。

“做個本太子滿意的點心,或者,試試本太子的手藝。”慕裎暗暗踮腳,試圖在氣勢上壓倒對方。“你選一個。”

很好。

現在有兩條路擺在藺衡面前。

一條是死路。

另一條...............也是死路。

二者唯一的區別,就是死相難看,以及死相無比難看。

“好罷。”

藺衡沉沉嘆氣。

“為殿下洗手做羹湯是我的無上榮幸,歡迎殿下明日同一時辰駕臨長明殿品鑒,屆時我一定對殿下提出的建議進行自我反省和虛心改進————你的匕首可以收起來了嗎?”

慕裎玩轉的那把短匕上嵌有貓眼石,袖珍小巧,在夜間會閃出粼粼碧藍幽光。

看着既古樸亦顯詭谲。

藺衡一睨,而後一笑。“是我送你那支?”

“當然。”

太子殿下沒刻意去遮因摩挲多次而變圓潤的刃柄,反倒大大方方的揮了揮。

“睹物思人,你明知道分別三年我很想你。”

一語戳心。

藺衡簡直愛慘了他這副坦然至深的模樣。

撩撥過分後的害羞是真的。

直言不諱的回護也是真的。

一句我很想你,再遭所愛之人定定一望,皇帝陛下頓時心軟如水。

“別說是糕點,就算你想嘗盡天下佳肴,我也願意為你逐一去學。”

慕裎咬唇,面上浮出淺淺緋色。“那你會一直對我好嗎?”

“會。”藺衡篤定眨眼。“只要不逼我吃你做的飯。”

“............................”刀還是收得早了點。

“本太子的廚藝有那麽糟糕?!”慕裎氣鼓鼓。

“你少瞧不起人,在淮北我可是經過高人指點的!”

“嗯?那位高人是不是姓閻?”藺衡作死補充:“閻王的閻?

嘶..................小腿骨不僅麻,好像還有點腫。

“行行!殿下廚藝精湛,無與倫比,藺某甘拜下風。”

國君大人時刻秉承着見好就收的優良美德,畢竟認慫才是保全性命的終極奧義。

然而勝負欲熊熊燃燒的慕裎壓根不接受敷衍,他狠狠咬了口距離最近的糖餅,順便舉起剩餘半塊充作拍案板。

“五日後到池清宮吃小年夜飯,我親手做!”

藺衡:下毒就下毒,別說的這麽委婉。

藺衡從來沒覺得和太子殿下獨處的時刻被打擾,是件多麽令人心情愉悅的事。

幸而有喚月和風旸的解圍,否則按小祖宗的脾氣,怕是等不急五日後,此刻就要在長明殿架鍋生火以證實力了。

“這個.................”慕裎盯着一團逐漸移動進屋的厚實錦衾,面露疑惑。“是南憧研制的新型武器?”

“殿下,是我。”喚月含混的回應從棉被底下傳來。

他話音剛停,風旸落後幾步緊跟着踉跄出現。狀況倒是比前頭那個好上一點,起碼鼻子眼睛尚看得清在哪兒。

兩個小侍從好不容易雙雙站穩卸貨,一句‘參見陛下’未道出口,頭頂就挨了一記重栗子。

“幹嘛呢你們倆?”

喚月抽着涼氣揉腦袋,表情委委屈屈:“執行您布置的任務啊。”

慕裎一指滿案幾的換洗衣裳、軟枕長被。

“我讓你們悄!悄!送點常用物什,你們這是給本太子送嫁妝來了?!鑼鼓隊呢?噢,我忘了,宮裏沒有!”

非要的話其實也有。

但他們不敢說。

風旸小聲辯解:“是陛下的旨意,咱們做奴仆的那敢違抗啊。”

藺衡?

慕裎側目一瞪。

被當堂指認的國君:“...........................我怕長明殿的你用不慣,正巧聽說你讓侍從送些物什,就索性吩咐他們把你常用的都拿來,省得到時折騰的麻煩。”

提問:當你以為能神不知鬼不覺睡到心上人,卻發現對方已經把同居的相關事宜都準備妥帖了,是種什麽樣體驗?

慕裎:可歌可泣,這個壞腦袋終于修好了。

但矜持的過場還是有必要走的。

“那也不用把半個池清宮都搬來罷?”

太子殿下幾番扒拉,堆砌的家夥什們立即搖搖欲墜。

“這口大木匣做甚用處?拿來給我們并骨?”

“回殿下,此匣是微臣的傳家之寶。”一人高的木匣背後倏然響起動靜,倒吓了慕裎一跳。

張臻拖着另一口更大的實木箱子觑進,向藺衡叩首行禮後方道:“陛下,臣特獻此物,祝您與殿下體态康健,如意延年。”

說罷,他打開鎖扣,一股濃烈的藥味瞬間在室內彌漫。

慕裎堪堪瞄去兩眼,驚悚的看到各種各樣顏色奇怪的藥膏。

其種類之齊全,足以讓他被撕成碎片再拼回去然後原地後空翻還能生龍活虎的唱支山歌。

且紙封上标注的使用方法和所用部位,大多是................

慕裎:突然感覺腰疼。

藺衡清晰覺察到左後方湧上一縷寒氣,而深谙保命法則的國君大人很識趣的沒動彈。

..............................主要是進門的教習姑姑堵死了他的求生通道。

“陛下萬安。”檀痕姑姑屈膝:“這是您讓奴婢找的冊子,一共十本,都在這裏了。”

慕裎眼神極好:“《風月姿勢大賞》?《如何正确使用玉勢》??《學會這一招,讓你立刻睡服小嬌妻》???還有....................《安胎調養良方》?!”

太子殿下報個書名,在場衆人的臉色就紅上一層,做皇帝的那個尤其。

“我、我沒下過這種禦令,真的!”藺衡急急辯解:“至少...................安胎那本,就不是我點名要的。”

再次提問:分明連手都沒正式牽過,旁人卻以為你們孩子都有了,又是種什麽體驗?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