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顧亦澤握住她的手帶進懷裏,然後慢慢開口。

“因為我和你一樣……我曾經也是一名PTSD患者……”

他的話音剛落韓北北就呆住了。

他剛剛是說,他也是PTSD嗎,怎麽可能,

看着她小臉呈現出的驚恐模樣顧亦澤卻很淡定。

這是他意料之中的表情。

用手将座椅往她身邊又挪過去一些,顧亦澤收緊了她的小手然後繼續開口。

“之前你在DR實習的時候不是在我辦公室看到了我桌上的相框嗎,我告訴你照片上的男人是我的導師。”

韓北北點點頭,那個她是有印象的,她當時看到他們親密地模樣一開始還以為是他的父親。

顧亦澤看着她将她攬進自己懷中輕輕圈住。

“他是除了我父親和外公之外我最敬重的人,他不僅是我的導師,還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告訴她。

韓北北微怔。

救命恩人,

“他是帶我讀研究生的導師,很有才華的一個美籍華人教授,我能有幸成為他的學生也是一個很巧合的契機。”顧亦澤說着唇角帶着淡淡的笑,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年少的青澀時光。

“每年不同專業的新研究生都會聚集在大教室,我很有幸成為當時最年輕也是唯一一個中國留學生。”

韓北北聞言有些羨慕也覺得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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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他一直很優秀。

“可是很奇怪,明明是金融專業,當時演講的其中一個教授卻給我們在前面出了一道數學題然我們解答。”顧亦澤的思緒已經完全飄到了當時的那個場景。

他還記得那個教授的體積很龐大。

“為什麽出數學題?”韓北北下意識地問,因為她也不明白教授的用意。

“為了測試我們的應變能力和反應。”顧亦澤告訴她。

“那道題難嗎?”韓北北很好奇。

顧亦澤輕輕搖頭。

“所有人一開始都以為很難,在場靠三十個來自世界各地的金融高材生都靜默了十幾分鐘……”

韓北北聽得入神。

“出題的教授也沒有給固定的時間給我們,只是讓會做的來前面把解題過程寫下來。”顧亦澤又接着道。

“那誰是第一個?”韓北北又好奇了。

顧亦澤低頭望着她,溫柔一笑。

“你老公……”

“哇……”某人驚嘆。

“那你做對了嗎?”韓北北搖着他的手迫不及待地追問。

顧亦澤眉角微揚。

“sure~”

“你是怎麽做到的?”韓北北眼底難掩崇拜之色。

“其實換種角度思考就做到了,大家都覺得會很難,思維定勢地就去想那種很複雜的定理,我當時逆向思維了一下,用了比較基礎的微積分就做出來了,迎刃而解。”

韓北北忍不住在心裏給他點贊剛要開口誇他又被他搶下。

“但是很出乎意料的是,我的方法和教授原本的方法并不一樣,答案卻是一樣的,所以他很驚異,問我怎麽想到這個方法的。”顧亦澤說着輕輕聳了一下肩。

“你怎麽回答的?”

“我說這是中國大學高數裏的知識,在中國的高數課上好好聽講的大學生應該都會用這個方法做。”

語畢韓北北笑了。

“你怎麽這麽不給老師面子?”

顧亦澤也笑着輕撫她的發絲。

“外國人不會想那麽多,當時在場的教授都笑了,覺得我很幽默,其中就有我的導師,後來聚會結束的時候他離開時經過我身邊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對我說了一句——年輕人,我為中國有你這樣的留學生而高興……幾天後我就接到了他正式收我為學生的邀請函。”

“老公你真棒。”韓北北眷戀地看着他往他懷裏蹭了蹭。

“他很特別,不像導師更像朋友,我們不在學校的時候經常一起出去吃飯、游玩,我和他們一家的關系的都很好,他是從小跟着父母移民到美國的,太太也是華人,很優秀的一個會計,那時候就像父母一樣對我無微不至,在我覺得難過的時候支持着我。”顧亦澤頓了頓繼續。

“為什麽說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是因為有一年我們去瑞士滑雪遇到了雪崩,當時我被埋在雪裏沒有了意識,是他一個人不放棄地把我救出來然後背我下山的……”

韓北北聽得心都揪緊了。

“所以後來你就更尊敬他了?”

顧亦澤不可否認地點頭。

“他不僅救了我的命,還教會了很多東西,我和他亦師亦友,所有的心事都和他傾訴,那個時候我覺得我們會一輩子這樣在一起。”

“他現在……不在了嗎?”韓北北似乎在他的話中察覺到了什麽。

顧亦澤的眸光黯淡了下去,輕輕點頭。

“嗯,不在了。”

韓北北覺得自己提到他的痛處了,立刻道歉。

“對不起,我不該問的……”耷拉着腦袋一臉抱歉。

顧亦澤抱着她搖頭。

“沒關系,本來就打算告訴你的。”他溫柔地說道。

韓北北抓住他的手很是心疼。

是他得PTSD的原因嗎?

“我導師一直有一個願望就是成為一個成功的商人,所以在我研究生畢業的時候他也辭職了,然後拿着半生的積蓄還有向銀行貸款與太太合開了一家小型的綜合公司,因為他本身就是金融方面的天才,等我修完所有課程畢業的時候他的公司已經開始漸成氣候了,慢慢的成了一家小企業,我後來去華爾街做風投的時候也有合資贊助。”

“……”

“但是就在大家覺得越來越好的時候,08年的次貸危機席卷而來讓人措手不及,以雷曼兄弟為首的投資銀行宣布破産,導師的小企業在這場危機中根本不堪一擊,一夜之間變得負債累累,而當時的我在華爾街也受到了很大的影響,我一時之間也拿不出救濟導師一家的錢,那是上億的資金,我根本無能為力。”

顧亦澤的表情趨于痛苦,似乎很懊惱當時自己的無能。

韓北北幾乎都能想象到他當時的迷茫。

“導師這個人,一無所有對他來說不可怕,但是從高空中狠狠摔下來卻是讓他痛不欲生,因為他驕傲了一輩子的東西就這樣一夜之間全沒了,還連累了家人,每天被追債,還有員工不斷地向他索要工資。也正是因為他驕傲,他不願意向任何人訴說這一切壓力,都是默默地自己扛着,那段時間明明已經無法堅持了他卻看上去和以前一樣。”顧亦澤苦笑道。

“我那個時候也很年輕,我從小就在擺脫與生俱來的身份,我甚至一度恨厭惡自己是我父親的兒子,所以從懂事起我和哥哥不一樣,我變得叛逆,變得随性,我很早就去留學也是為了離開從小束縛我的一切,因為只要在國內,我永遠頂着一個頭銜——顧司令的兒子,我真的……厭惡極了。”

顧亦澤的話中帶着從未有過的無奈,讓韓北北更緊地握住了他的手。

“所以我出國,我離開家裏,因為我只是想做顧亦澤,我想讓所有人看見沒有顧盛我可以活得更好,我甚至想改變一切,讓顧家有一天能以我為榮,我想等我回到國內不再是別人看到我說‘你是顧司令家的二公子’而是有朝一日對我父親說‘你是顧亦澤的爸爸’……北北你能明白那種感覺嗎?”他問她。

“能……”韓北北點頭。

她現在終于知道為什麽他總是會做出常人不理解的舉動了,原來那樣高高在上的身份并不是他想要的,是一直束縛着他讓他從小苦苦掙紮的枷鎖。

“就是因為這樣,年輕氣盛的我很拼命,不斷地向上爬想證明自己,我進高等學府提前修完所有課業,每學期我都是專業第一的成績,畢業後我來到人人向往的華爾街,為了突出自己我工作起來廢寝忘食,我當時只有一個信念——不斷向上,更高更強。”

“……”

“因此在導師瀕臨破産的時候我沒有第一時間向家裏求助,其實只要我開口,我父親一定會給我,但是那個時候的我只想着擺脫一切,我遲遲不願低頭,所以錯過了挽救導師的最好時機。”

看着他痛苦的表情韓北北心裏也湧起陣陣酸楚,那個時候年輕的他思想還不成熟,就像現在的她看任何問題都那麽膚淺,怎麽會料到之後發生的事情呢?

“他是……跳樓輕生的嗎?”沉默了半晌,韓北北開口問道。

因為他看到安欣站在高樓上的時候他就臉色突變了,所以她猜測是這樣。

顧亦澤不可置否。

“是,就在我面前,從幾百層的高樓直直墜下……”

韓北北一聽怕他又突然像在車裏那樣瞬間死死握緊他的手。

顧亦澤會意,朝她淡淡地擠出一絲笑。

“放心,我現在能正常地坐在這裏和你說這些就說明我沒事了……當時我和平常一樣去他公司找他,準備和他說聯系我家裏的事情卻在馬路的對面看到他站在大樓的最頂層,當時我和你今天一樣,害怕他就這樣跳下來,所以我跑得很快……”

眼前似乎就能看到當時的畫面,他第一次那樣的沖刺着與時間賽跑,站在馬路對面喚着導師。

“老師,不要!我已經有了辦法,我們再等一下!”

可是導師卻只是低頭靜靜地看着他,然後給了他最後一個微笑。

“呼”地一聲,他縱身一跳,直直地墜落下來……

“砰--”地巨響,甚至能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他就這樣重重地摔在了他的面前,血肉模糊,鮮血四濺,随着衆人的尖叫也染紅了他的臉。

他站在原地呆若木雞,看着渾身是血、對自己來說無比重要的人摔得面目全非,那種可怕的模樣還有那無法言喻的恐懼,讓他當時全身微微顫抖,而後雙腿開始發軟,他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氣,在導師的屍體前癱跪了下來……

往事重現的時候淚水從眼角悄無聲息地滑落,顧亦澤說完将頭埋進了自己掌心裏。

“如果那時候的我不是那麽要強,如果我再走快一點,一切就不會發生了。”他一遍一遍地自責着。

“不是的亦澤,就像安欣平時那麽活潑,我也根本沒想過她這麽開朗的人會跳樓輕生,你導師之前根本沒有那樣的預兆,你當時還那麽年輕你又怎麽會想到那麽多呢?”韓北北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他,心疼不已地安撫他。

她太了解那種親眼目睹失去的痛苦了,尤其是對自己來說那麽重要的人,他的導師被他放在那麽重要的位置,他親眼看到他在自己面前摔得粉碎碎骨卻無法挽回,那種打擊她能夠想象。

就像她十四歲那年目睹父親被海嘯卷走,明明父親就快上樹了,明明離她那麽近可是她卻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看着他離開。

“我後來腦海裏一直重複着導師在我面前墜落的場景,我總是在噩夢中醒來,那個開始我得了很嚴重的心理創傷,我慢慢地開始逃避,我努力地讓自己忘記一切,後來我成功了。”顧亦澤驀然說道。

韓北北怔忡。

“我很長一段不願意接受導師已經離開的事實,不願想起我那時候沒有來得及救下他,我逃避着與那天有關的一切,我沒有再去過甚至經過導師跳下的那個地段,我也開始逃避人群,連正常的工作都開始受到影響,而不管怎麽逃避我每晚都會在噩夢中醒來,持續了兩個月之後我的師母覺得我病了,幫我請了一個心理醫生。”

“……”

“PTSD的症狀我占了三項,我被确認為是這個病,後來我請了長假,在美國的一家私人整治所進行漫長的治療,通過每天的治療我慢慢地接受了現實,也開始明白生命的意義,也更珍視生命。人一旦沒了,之前所奮鬥的一切也将一同消逝,活着才是最幸福的事情,所以要珍惜所擁有的一切,之後我就辭去了華爾街的工作回來了,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我想在有限的時間裏和我的家人在一片土地,我依舊做着我自己想做的事情,雖然在他們眼裏我還是那麽的随性,不聽話,可是即使他們永遠不理解我,我卻學會了更加地愛他們。”顧亦澤說完将韓北北抱得更緊。

“如果能把被人認為平凡的事情做得不平凡,也是在做自己,這就是我在DR的意義,而且我也遇見了你……”低下頭輕吻了一下她的額。

韓北北卻聽得淚眼婆娑。

他比她堅強多了,若不是今天遇上安欣她根本不會想到那麽自信的他也會得過PTSD,自己和他比起來就是個一直逃避的膽小鬼。

她的淚滴落在顧亦澤手臂上,他仿佛能夠洞悉她,伸出指尖替她擦拭。

“北北,這個病很特殊,即便是通過治療恢複了正常,還是會對一些突發事件有并發症,所以今天看到安欣站在那上面的時候我一時間失控了,就是你看到我在車裏的那樣。”顧亦澤告訴韓北北。

韓北北自己就有這個病,她知道自己發病的時候短時間是無法自我調節恢複的,會一直沉浸在那種痛楚裏,但是她看到顧亦澤能慢慢得變回正常。

“我接受過治療,因此我會知道在那種情況下該怎麽調節自己,所以北北,我能走向安欣站着的高樓下面,你也可以去面對水,不要覺得自己無藥可救,我已經讓顏一搏幫我連續國內的私人整治了,我們慢慢走出來好嗎?我陪着你一起……”顧亦澤捧起韓北北的臉說道。

韓北北望着他,他眼底的柔和仿佛一道陽光直直射入她的心底。

他告訴她這些是為了讓她勇敢地面對從前嗎?她真的也可以恢複正常嗎?

“你看……PTSD的患病幾率那麽小,我們兩個患病者居然能夠相遇還湊成了一對,你覺得是不是緣分?”顧亦澤看她久久不說話輕輕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尖說道。

韓北北汲了一下鼻子,然後像招財貓一樣地點頭。

“那你相信緣分為什麽不相信自己呢?”顧亦澤又問。

韓北北眼底氤氲的淚水在他的話裏又漸漸地暈染了濕意。

“我和你不一樣,我從十四歲到現在這個病已經伴随了九年了,姑姑也帶我看過花了很多錢,可是我還是不行,亦澤……我是不是很沒用?”

連浴缸裏的水她看到都會害怕,她真的覺得自己很沒用。

“不要這麽說自己,你的對象是父親,是這個世界最愛的人,而且那個時候你還是孩子,童年的陰影往往就是一個人最深刻的心裏創傷,但是北北現在有我陪着你,不管結果怎麽樣我都會一直在你身邊,相信我相信自己,我們去試一試好嗎?”顧亦澤清亮的眸色與她對視,将那一種堅定的力量傳遞給她。

有他在,她不必再害怕。

病房裏還是那麽的靜谧,能聽到三個人的呼吸,韓北北似乎真的感受到了他的意志,慢慢地心裏做出了決定。

“好……”

終于她紅唇輕啓,給了自己一個勇敢面對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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