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樓上鄰居是菜市場開店賣鹵味的，這個小區裏很多人都知道，孫志新家的鹵味店開了也有十幾年了，算是他們這裏比較有名的老口味，連省電視臺一檔美食欄目都去老孫家店裏采訪過，只是，鄰居們萬萬沒想到，這老孫居然還有點門路，這種時候，全城都封閉了，這老哥居然有本事搞到豬下水和豬頭？
要知道，自從封城之後，雖然基本的生活物資都有保障，吃喝不愁，但畢竟不如以前方便，尤其像是豬頭和豬下水這種邊角料，冷庫裏別說沒有，就算有，人家也不可能為了你老孫一家就開了冷庫去拿貨啊。
難道老孫家真有什麽了不得的背景？
“哪有什麽背景啊，我知道他家的豬頭哪來的。”隔壁老周家閨女周袁元抿嘴一樂，“肯定是孫嘉昊從那個抗疫扶貧直播間買的。就那天國家臺的新聞裏播的，爸媽你們不是也看了嗎？還讓我去直播間也買點肉支持抗疫扶貧呢，不過他們家土豬肉太搶手了，我搶了兩次都沒搶到。”
“玩電腦你是玩不過人家昊昊。”周媽媽聞言也樂了，倆孩子上高中那會兒，因為孫嘉昊逃課去網吧玩電腦這事兒，隔壁都不知道打孩子打過多少回了。
“別說，老孫這鹵肉的手藝，咱菜市場是這個！”老周忍不住豎起了大拇指，砸吧了兩下嘴巴，跑到陽臺拉開防盜窗，拿晾衣杆使勁兒敲了敲隔壁窗戶。
“大半夜的幹啥呢？”孫志新拉開窗戶，臉上難得帶了一絲得意之色，“去去！別耽誤我看着火候！今天這豬頭肉，我跟你說，絕對好！這可是正宗的本地黑豬肉！平時咱菜市場都難得買到一次。”
“不好我能來敲你窗戶？老孫，咱可是擱一個菜市場賣菜十來年了，就這交情，你給我留一副豬頭肉不過分吧？”老周讨好地在晾衣杆上夾了一支煙遞過去。
“去去去~就知道你給我遞煙準沒好事！”孫志新嘴上嫌棄着，身體卻很誠實地接下了香煙，靠着陽臺深深吸了一口。
“老孫！你在家鹵啥呢這麽香？有沒有多的賣我倆斤？”樓下的鄰居伸出腦袋沖着樓上努力比出一個V字，“勻我二斤！我送你倆包煙！”
這一嗓子嚎出來，整棟樓還沒睡的人都不淡定了，都嚷嚷着讓老孫“雨露均沾”——大夥兒都是鄰居，他家有煙，我家難道沒有酒？正好年前囤了許多煙酒，本來打算待客走親戚的，這疫情一來，親戚是肯定走不成了，家裏那麽多煙酒，放着也是放着，還不如拿來換肉吃呢。
“都別吵吵！其他幾棟樓的送不過去，等解封吧！咱們這棟樓的，等下我讓我兒子給咱拉個群，要什麽你們自己看哈！”孫志新賣了十幾年鹵菜，還是頭一回被人求着要買他家鹵菜，整個人都快飄起來了。
奈何他年紀大了，手機實在是玩不來，更別提線上銷售了，好在他兒子是個玩手機高手……這麽一想，兒子好像也不是毫無用處的？
孫志新內心愉悅，給隔壁老周切豬肉頭的時候，都忍不住多給了二兩，當然了，他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是在拿鹵肉換煙吃，家有母老虎，每天只有半包煙的配額實在是不過瘾……咳！
這天早上，三裏街小區22棟的業主們一反常态，家家戶戶一大早就焖了一鍋白米飯，炒了兩個菜，飯桌正中間放了一碟或者兩三碟熱騰騰剛出鍋的鹵菜，鹵豬頭肉、鹵豬耳朵、鹵豬蹄、鹵大腸、麻辣豬肝……老孫家賣了十幾年的招牌鹵味，吃得鄰居們眼淚差點掉下來。
“幸好當初沒搬到咱那新房子裏去，不然這種時候，哪裏還能買到老孫家的鹵菜？”9樓的張姍原本已經在省城一個新樓盤買了豪宅，去年剛裝修好，原本想搬過去過年的，現在想想，幸虧沒搬過去啊！那個新小區入住率特別低，要是這會兒被隔離在那邊，別說鹵肉了，西北風都喝不到熱乎的！
與此同時，孫嘉昊的手機也快炸了，小區裏平時一起打球的哥們鬼哭狼嚎的讓他趕緊給他們弄點兒鹵菜，不然兄弟就沒得做了。
“隔着二百米我都能聞到你爸鹵菜的味道啊啊啊！我要啃豬蹄！”
“孫嘉昊你不是人！我昨晚做夢都是鹵大腸的味道！”
“嘉昊你想辦法給我弄點豬頭肉豬耳朵麻辣豬肝啥的，我把我那雙限量版的籃球鞋給你！”
一時間，學渣孫嘉昊居然成了整個小區最受歡迎的男神。
就連他爸都對他和顏悅色起來——
“昊啊，你趕緊問問那個主播，他們家今天還殺豬不？爸要再定五套，不，八套豬下水！還有豬頭豬蹄啥的，對了，五花肉再買二十斤！”
昨晚雖然忙了幾乎一個通宵，但那些豬頭肉豬下水啥的賣出去，也小賺了一筆，孫志新摩拳擦掌，雖然菜市場關了，但他還能在自己家開鹵味店啊！只需要一根繩子，他們這棟樓就能送貨上門，還不用給外賣平臺抽成，簡直美滋滋！
不過，正所謂“樂極生悲”，這天晚上，老孫家差點又爆發了一場家庭大戰，□□就是：孫嘉昊這小子居然自作主張，報名去做社區志願者了！
“你是想氣死你媽嗎？老孫！你倒是說兩句啊！”老孫媳婦氣得捂着心口差點厥過去，這疫情來勢洶洶不說，這都過去半個月了，也沒見有啥特效藥，新聞裏每天都在報道确診多少、死亡多少，看得人吓都吓死了，躲都躲不及，這小子居然還敢往外跑？！
“老婆你消消氣，我來問他！”孫志新一把将兒子薅到了屋子裏，“說罷，好端端的怎麽突然就要去做志願者了？之前社區組織報名，人都到家裏挨家挨戶問了，你都沒去，這回怎麽自己報名了？”
“爸，你先看看這個吧……”孫嘉昊抿了抿嘴，刷開手機，點開一個發小的朋友圈。
孫嘉昊的發小從封城那天就報名給社區做志願者了，這麽冷的天，他們穿着厚厚的防護服，要到卡口值班，休息時間還要給家裏有老人小孩的采購一些藥品和牛奶之類的必需品，累了就在值班室裏随便找個地方躺下休息一會，擔心身上傳染了病毒，這小子已經半個月沒有回家了……
老舊的瓷磚上随意鋪着一張防潮墊，印象裏平時最愛臭美的小夥子，裹着一床舊棉被，就那樣躺在地上，亂糟糟的頭發露出來一點，破了兩個洞的襪子都沒脫，可憐兮兮地蜷縮着……別看孫志新身高180，是個标準的壯漢，其實心腸特別軟，這一看，眼淚差點掉下來。
“爸，現在外面根本就不是好端端的，大夥兒都累的不行，你看我們買豬肉那家，他們家也只有主播一個獨生女，她爸媽先去了抗疫一線，後來她為了幫村裏人賣滞銷豬肉，也報名做志願者了。”
“爸，你兒子是笨，但還不算壞。我總不能、總不能連人家女孩子都不如吧？”孫嘉昊對着他爸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爸，你就讓我去吧！咱們省城這麽大，志願者不夠的，總不能讓人家累死、我們躲在家裏享清福吧？”
“爸，我過完年就二十了，成年了，不是小孩子了。”
向來懶散的孫嘉昊，第一次在他爸面前展露出自己強勢的一面，這個總是喜歡躲在屋子裏玩手機打游戲的男孩，仿佛一夜之間就長大了。
“好小子！不愧是我們老孫家的種！想當年你太爺爺也給子弟兵送過糧草吶！”孫志新擦了擦眼睛，使勁兒拍了拍兒子有些瘦削的肩膀，“既然報名了，那就好好幹！想吃啥爸給你做！”
“做了我也吃不到啊，去社區幫忙，我就不回來了，等……再回來吧！”
誰也不知道這場疫情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結束，誰也不敢确定，這個時候出去，會不會被感染上那種病毒，只是，這一刻，父子倆突然就有了某種默契：無論如何，他們得為這片生他們、養他們的土地，做點兒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