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物是人非
當日清和殿上空一觸即發的對決,猝不及防,到底令諾山傷了元氣,躲在寝宮療養,更是任何人都不見,一時之間,天宮中有膽大者私言說是天君近來殺孽過重,定是要重重受天罰,豈料,言語者竟都活不過第二個青天白日,震懾之意極是明顯,便是朕再不問世,朕這天君又豈是爾等凡夫俗子可妄論的?
随即,又一番傳言不胫而走,首次将天君手下飼養的那一批探子和殺手——“靈泣”——拿出來啃骨頭。諾山能滅一人口,二人口,又豈能殺掉整個天族泱泱之口?到底法不責衆,諾山病卧在床,也是束手無策。
那一戰更是将清和殿毀了大半,死傷無數,殘垣斷壁随處可見,賽影雖抵命保住清淵,可面對着瘋癫的夫君,以及破敗的府邸,賽影心中卻是一片悲涼,頗有些舉目無依的倉惶。
然而,她畢竟是眼下清和殿最說得上話的,也虧得這清和殿是教諾山給毀的,長老閣到底不能不聞不問,賽影一面領着長老閣的恩情修宮補殿,一面吩咐着老管家整頓人員,還特意留了心,卻始終找不着木藍的屍身,竟是在那激烈的對抗中屍骨無存,何其慘烈?!
因為瀾汐最後的舍身相救,青黛他們倒是順利将澪涵救了出去。澪涵是在将聖姑送回荒宅時才發現瀾汐為救『他』也去了天宮,也是造化弄人,兩人并未成功會師,卻是失之交臂。
外出打探消息的決明在回到荒宅時,聽聞此事,更是馬不停蹄地追着澪涵而去,并因此在靠近天宮宮門處接到了澪涵一行,合紫苑之力将追殺他們的侍衛盡數斬殺,安全退回荒宅。
澪涵身上的火咒破得及時,損傷不大,就是一番大動幹戈,整個人有些乏頓,青黛給『他』喂了些安神的湯藥,好歹讓人安靜睡過去。
安置好澪涵,青黛又給決明和紫苑大體看顧了傷口,整個人這才松懈下來,眼前不着邊,有些腿軟,白芷不似她那般知書識禮,自打進屋将聖子放上床後便随意坐在的床邊的地上,瞅着青黛發白的臉,手一撈就将人勾到自己身旁按下,擡手替她輕輕揉着額角。
适才逃亡時,情況危急,不曾問清那人是誰便跟着他跑,眼下終于喘上氣兒了,青黛方才客客氣氣地對着決明說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決明将之前醫治時卷起的衣袖重新放下,巡視了一番屋中那三人的表情,随後說道,“聖天池便是神婆的貴客,決明職責所在。”
“你,認得我們?”
“哦,澪涵聖子前些日子便是在此處屈就,神婆,四方護法還是親見為妙,決明一時倒也解釋不清。”
青黛與白芷對視了一眼,見白芷點了頭便回決明道,“既是如此,便有勞決明閣下了。”
“‘閣下’不敢當,喚我決明即可。”
郎琳在枯井中尋着靜萱時倒也不曾詫異,不動聲色地凝視了片刻,覺得有些不支,便索性坐到了地上,半晌,方輕輕笑出聲,“您今時這番模樣,是擔心她受苦,抑或是害怕我作惡?”
靜萱打第一眼看到郎琳還活着時,心中着實激動歡喜,她走不出那個結界,便等着她開口,眼下面對郎琳的質問,靜萱則有些心疼,都是她看着長的,手心手背,如何便能一巴掌打死,只說冷音是好孩子而郎琳便是逆子?靜萱徐徐嘆了口氣,方回道,“你也知是今時了,這麽些年,孩子,你可能放下了?”
Advertisement
“放下?姑姑,如今我還能妄談放下嗎?我殺了她,是我殺了她!”
“你後悔了嗎?”
“不!便是重來一遍,我也會這般選擇,只是,不會教諾山那混賬得了便宜去。”
“那姑姑亦會選當初所選,尋個破屋子,只等孩子你的歸來。”
郎琳一時怔然,久久不能言語,她想起那些年嚴厲卻不失慈愛的姑姑,想起當時姐妹情深的冷音,聖天池的日子單調卻不乏味,因為她總能想到怪趣的點子,便拉着冷音一起闖禍、挨罵。
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郎琳擡手撫上自己燒毀的那半張臉,終究是淚流成河,她哽咽道,“姑姑,那些年,我再也回不去了……”
靜萱并不言語,只是朝着郎琳默默地張開了雙手,郎琳頓足片刻,随即毫不猶豫地走入了靜萱的結界,因着靜萱游靈的體質,郎琳最終未能得到一個真實而溫暖的懷抱,可靜萱依舊做出合抱的姿勢,将郎琳安心地圈在了自己的懷中。
仿若回到母體的胎兒,安心而滿足,郎琳靜靜地哭了片刻,終于做出一個決定。她擡起紅腫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靜萱,堅定說道,“姑姑,我殺了冷音,罪無可恕,如今我更是愧對她的孩子,郎琳不願死後魂魄不得安息,便以這條命還瀾汐一個父親。”
靜萱如釋重負般笑道,“這百餘年,姑姑不算白等,有你一顆悔悟之心,姑姑便是自此魂散也走得安心。你只管将左夏的心取給我,其他都交給姑姑去做罷。”
郎琳一驚,連忙搖頭,“不,如何再拖累姑姑?郎琳一人做事一人當,豈敢再要姑姑之命?!”
靜萱不以為意,只說,“如今我可算不得一條命,你只管聽姑姑一言便是。”
郎琳不法,只能暫時點頭。
百餘年的僵持終于似有松動,此時,決明帶着白芷和紫苑來到了木屋前。
白芷和紫苑即便見過郎琳,如今以郎琳那張臉,便也無人能辨,可是眼前靜萱聖姑的游靈卻是實打實地吓到了他們。紫苑直接呆滞,白芷心思急轉,猶記得當初天君圍兵聖天池的理由便是聖姑叛變,如今直看到聖姑游靈,便覺眼前陣陣發黑,心中的恐懼尚不曾褪去,便聽到那位神婆輕輕說道,“莫要驚慌,你們的聖姑是這位。”
白芷這才将目光移到郎琳身上,只覺那人雖面容可懼,卻透着股熟悉的感覺,便聽那人開口道,“白芷,便是聖姑毀了這半張臉,卻也仍是你們的聖姑,聖子可還好?”
端的是孤傲冷清,目中無人。
白芷和紫苑人未回過味兒,膝蓋卻是不受控制地直直跪了下去,回話也是脫口而出,“禀聖姑,聖子并無大礙,由青黛看護着,還請聖姑寬心。”
确是聖姑不會有錯,身體的反應最為誠實。
“當初我可不曾這般嚴厲,像要吃人似的。”
“嚴厲些才便于管教,澪涵可是比當初的我還要頑皮。”
“這是在責怪當初我管你管得不夠利索?”
白芷仍舊跪着,聽得越發雲裏霧裏,只曉得這神婆倒是來歷不小,竟是教養過他們那個盛氣淩人的聖姑的,便覺心中佩服,尤為崇敬,又想着,該着是得狠着點兒教,若是這般,聖姑的脾氣倒也不會像如今這般大。
突然就聽到聖姑說,“她是聖天池的前任聖姑,當得起你們叫一聲‘婆婆’,我的真實身份想必你們也都聽過一些傳言,不該你們問的便不要多問,日後,婆婆的話便是聖姑的話,都得仔細聽着,更不要忘記自己的職責,保護聖子永遠是你們的首要任務。”
白芷和紫苑齊齊低下頭,忠懇地點頭稱是。
郎琳這才向靜萱介紹道,“這便是此任聖子澪涵的四方護法。”
靜萱聞言朝一直立于一旁的決明招招手,說道,“如今,複活左夏是我們的首要任務,這是當年左夏貼身護衛中的決明,地上的事我都交由他處理,你去尋左夏之心時便可帶上他。”
當初決明甫一聽聞上将軍被判“結黨營私”之罪時,便火速趕回星長老府邸,卻仍舊遲了一步,渾渾噩噩地回了上将軍生前在第一重邊境處置辦的宅邸,備着等夫人孕育小公子時所用,豈料,他尚不曾進門便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決明心中一驚,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入眼的便是滿目陳屍,竟是一個不留!
那些人裏有他親手挑選的,有同他一起喝過酒的,言笑晏晏,恍如昨日,如今卻是生死相隔,再不能相見。決明失了魂般坐在滿是血腥的地上,枯坐了一整晚後,正待付諸一炬,燒個幹淨,卻教一陣陰風送來了靜萱聖姑的游靈,以及那個他承受百餘年而堅定不移的消息,聖姑說,上将軍并沒有死,左夏可以複活……
只要上将軍能活過來,當初孰對孰錯又有何幹?若是只有那個瘋女人能夠救得了上将軍,那他便毫無理由地為她奉上自己的雙拳!
決明當即對着郎琳俯首,誠懇而又疏離地說道,“懇請聖姑妙手回春。”
郎琳鄭重答道,“必竭盡全力。”
這邊誓師般鐵血丹心,雖死不悔,那邊卻傳來另一個鬧騰的主兒的消息,青黛離不得身,慌忙間趕緊尋着一丫頭便讓她去通報,那丫頭看看屋裏一片淩亂,又瞥到那本該熟睡之人突發癫狂,心裏直犯怵,當即入了枯井,倉皇失措地跑到神婆跟前,人都沒來得及行禮便喊道,“神婆,大事不好!那聖子似是瘋了!”
一句話掀起一波巨浪,白芷和紫苑未曾聽完,拔腿便跑,郎琳這才回過神,朝着靜萱點點頭,和決明一道出了枯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