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緣起緣滅2
複滄看着思弦放完了花燈。
她從河邊起身, 彙入了七夕的人流,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他跟在她身邊,偶爾在別人快要撞到她的時候, 用法術将人移開。
他用了隐身,思弦并沒有看到他。
他看她閑逛, 看她去酒樓喝酒, 看她一個人出來, 站在廊下對着天空發呆。
天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思弦仰起頭,右手放在額前看着雨滴垂下, 輕輕說了一句:“騙子。”
明明說會答應她一個願望,可是他卻消失了,再也沒有回來。
她落寞地沖進了雨中,複滄操縱法術,讓一整條長街都停了雨,她和其他人一起往天上看,目光穿過了複滄,什麽也沒有看到。
一直到神魔大戰之前,他們都沒有見過面。并不是複滄不想去見她, 而是作為一個神族,他什麽也給不了她。
之後, 神魔大戰爆發了。
所有神族都接到了天地指令——誅殺魔族。
只除了複滄。
他在大戰爆發前便動身前往了南荒。南荒的天地裂縫雖然修補完全,但因為蠻荒獸的腐蝕, 那邊的天地法則出了問題, 靈氣在南荒之外便發生了倒轉,流不進來。
原本被複滄用神力恢複的地方此時再次一片破敗。
這裏是上界,沒有了靈氣, 萬物停止生長,生靈沒辦法存活,自動修補的天地法則似乎正朝着黑暗而詭異的方向發展。
南荒出現了大量黑暗生物,他們養蠱一般互相撕咬,存活下來的巨獸則越來越強大,一旦養蠱成功,将會誕生天地間第一大兇獸,南荒也會成為兇獸老窩,再露不進一絲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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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滄用神力将整個南荒圍了起來,不讓黑暗生物有機會進入其他地界,同時尋找着改變此處天地法則的辦法。
他被迫在南荒又呆了很多年,直到天地法則最終被修補完全,最後一只黑暗生物死在他的劍下。
這次,他吸取了教訓,沒有急着離開,而是走遍了整個南荒,将所有隐患都消除,這才将自己覆蓋在南荒的神力撤掉。
南荒地界寬廣,曾是一處富饒之地,生靈衆多,覆蓋整個南荒的神力讓他沒有一絲剩餘的精力兼顧其他。
等他回到神域,才知道神魔大戰早就爆發,神族被迫劍指魔族,開始了神族之間的自相殘殺。
複滄回到神域的時候,神魔大戰已經接近了尾聲,最後一位魔神隕落在神族的手下,接下來便是對魔族的屠殺。
他從萬物鏡裏看到屍橫遍野、魔族浴血奮戰,他還看見了她。
她穿着戰甲,蒼白的臉被鮮血染成紅色。她持着魔族的大旗,一遍遍揮劍砍向周圍密密麻麻的敵人,每一刀都帶走她所剩無幾的生命力。
他想起了自己誕生之初,天地意志曾告訴他,神族的使命是保護世間生靈,維護天地穩定。
而如今他們被迫刀劍相向,成了劊子手。
天地意志并不總是對的。它作為一抹和天地命運緊密相連的意志,在混沌之中和天地一起誕生,漫長守望的時間裏,神族誕生了自己的意志和想法,它又何嘗不是。
這一次,複滄違背了天地意旨,出了神域,插手了這次戰争。
在他決定違背天地意志的那一刻,他作為神族的生命便終結了,剩下的時間,就是等待自己的消隕。
對複滄而言,死亡本身并不可怕,他本就是從天地間誕生,隕落也不過是回歸天地,一切不過是自然的規律。
真正讓死亡變得可怕的,是死前還有牽挂。
将魔族救下來的那一刻,這些人便成為了他肩上的責任。
還有思弦,他還欠她一個願望。
佛說:“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神族的人一直說他感情淡漠,複滄卻在隕落前的萬年裏,嘗遍了其中辛酸苦辣。
思弦是個很容易快樂和知足的人,複滄第一次在凡間見到她,她穿着火紅的衣裳,像烈焰一般照進他的生命裏。
現在的她依舊愛笑,但是笑容裏染上了其他的東西。
在複滄不注意的時候,她總會望着他,她以為他察覺不到,但是複滄是神,哪怕神格破碎,也是無人可以匹敵的存在。他察覺到她的目光,會不自覺在意,然後擺好一個姿勢很久都不敢動。
後來他知道,原來這就是緊張。
他們經常一起種花,或者去魔域人跡罕至的地方,去探索裏面有什麽新的東西。
她還是像以前在凡間遇到他的時候一樣,會将自己覺得好看的東西拿到窗戶邊送給他,努力給他做美食。
後來發現自己廚藝實在不行,便邀請複滄下山,去其他廚藝好的魔族家裏蹭吃的。
複滄以前給人的感覺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哪怕他救了魔族,大家感激他、敬畏他、崇拜他,但唯獨不敢親近他。
但是自從跟着思弦出來蹭吃,大家似乎一下子覺得他親近了,不但敢和他說話了,甚至還多了很多給他送花的女子。其中還包括一個走路不穩的小女孩子,大言不慚地說長大了要嫁給複滄,讓複滄哥哥等她。
思弦故作惱怒:“你要叫複滄叔叔,我才可以叫複滄哥哥。”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問:“為什麽?”
思弦露出一個惡意的微笑,“因為你晚上尿褲子。”
在心上人面前被揭短的小女孩當場就哭了,還說長大後要找思弦決鬥,思弦說:“我等着。”
……
萬年的時間匆匆而過。
複滄和思弦一起在荒地種下的小樹苗長成了茂密的樹林。
原本貧瘠的北域成了一處世外桃源之地。
曾經想要嫁給複滄的小女孩長成了一個跳脫的魔族女子,多次跑到山頂來和思弦決鬥,次次被思弦打敗。
思弦學會了自己縫衣裳,夾帶私貨地給複滄做了一件衣裳,用金線在側面縫了一對鴛鴦。只要走動,金色的鴛鴦便會一閃一閃,格外顯眼。
晏回看到後嫌棄地說:“你這雙頭怪鳥縫得好生醜陋。”
思弦不服:“這是交頸的鴛鴦,你太沒見識了。”
“哼,這麽醜的衣服沒有人會穿的。”
然而,第二天,他就見複滄穿上了這件繡着金色醜鳥的外袍。
晏回想移開視線,裝作沒有看見,複滄卻特意走過來問他:“好看嗎?”
晏回憋紅了臉,這才在複滄有些期待的目光下,違背本心、忍辱負重地說:“好看。”
複滄很少露出表情,這次卻彎了下唇,說:“我也覺得好看。”
晏回感覺心更梗了。
……
複滄隕落那天,魔域下了很大的雪。
魔域原本是不存在多變天氣的,天色始終是陰沉的模樣,不會有豔麗的陽光,也極少下雨下雪。
看到大雪的那一刻,幾乎所有的魔族都察覺到了什麽。
萬物鏡裏天地一片雪白,那天複滄穿着思弦為他縫制的衣裳,身體越來越透明,逐漸化作虛無,消散在了天地間。
他看到思弦抱着他僅剩的衣裳,跪坐在雪地裏,像一尊雕塑一般。
魔族所有人都在哭。
洶湧的情緒從萬物鏡裏傳出來,墨昀的手放到自己胸口神格的位置,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和萬物鏡裏的這一幕共鳴。
其實墨昀也很奇怪。
神域那麽多隕落的神族,為什麽只有他重新活了過來。神格破碎之後,神族會化為虛無,直接歸隕于天地,根本不存在轉世重生這一說。
地府的輪回道也只能管下界的凡人和妖族,管不到上界的仙魔,更管不到神族。神族隕落了便是真的隕落了,什麽也不會剩下。
想到萬物鏡的預言,他的心中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的視線落在鏡子裏的思弦身上,神力再次劃過鏡面。
這一次,他看到的是思弦和晏回。
複滄将自己的神格鎖在了萬物鏡裏,制作成了“守護”,一起交給了思弦。
他的神格是純淨的銀色,像夜晚的星光。思弦拿着萬物鏡,靈魂像是被抽空一般,木木注視着手裏的東西。
就在這時,原本暗淡的銀色突然亮了起來,無數星星一樣的螢火圍着萬物鏡閃爍着,似乎在和複滄已經破碎的神格共鳴。
思弦原本木木的眸子因為眼前的一幕亮起了幾分光彩,她呆呆注視着這一幕。這些螢火原本一直圍繞着萬物鏡轉動,緊接着,曦言看到神格原本暗淡的銀色突然亮了一下,這些圍在周圍的螢火像是歸巢的倦鳥一般朝萬物鏡湧了過去,和複滄的神格融為一體。
不知道是不是思弦的錯覺,她總覺得神格似乎恢複了一點活力。
她心中驀地生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是不是,神格是可以被修複的。
如果,她可以修複他的神格,那複滄,是不是就能回來了。
她幾乎是立刻擦幹了自己的眼淚去找晏回。
晏回是神域的人,對神族理應了解更多。
然而,晏回說道,神族從誕生以來,從來沒有神格被修複的先例。他并沒有親眼見到那一幕,也不太相信思弦說的話,他只覺得思弦是眼睛出現幻覺了,或者單純就是在異想天開。
退一萬步,哪怕複滄的神格真的被修複了,回來的也不一定是複滄,有可能是一個新的神族。
然而,思弦并不想考慮這麽多,對思弦而言,她就像是一個溺水之人努力抓住了一根稻草,不管有沒有用,她都會死抓着這跟稻草不放。
首先,她必須弄清楚那些像熒火一樣會發光的東西是什麽,又要怎麽獲得。
她心中有個大致的猜測,能給神格當作養料的,很有可能是功德或者信仰。
有了想法,她自然要去求證。
思弦夜以繼日地守在了萬物鏡前,翻閱所有與神族相關的古籍、文獻……甚至連傳說都不放過。
事關複滄,原本一見面就會和思弦對着嗆的晏回也和思弦握手言和。
自從神域最後一位神族隕落之後,神族的東西大多被仙族接手。晏回以神域神官的身份,混去天宮偷偷拓印古籍,尤其是所有和神族有關的記載。
将書全部拓印回來後,兩人幾乎每天泡在書堆裏,想弄懂神格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兩人也确實查找到了一些東西。
事實上,并不是沒有神族研究過自己的神格。魔域原本有九位魔神,因為擔心魔神的神格會破碎,其中就有一位魔神對神格進行過很久的研究。
他将自己的研究記在一份手劄上,這份手劄後來又到了一位神族手上,後來和所有神族之物一起被天宮搜羅了回去,放在了藏書閣的頂層,現在被晏回偷回來,到了他們手裏。
根據手劄裏的記載,神格不光可以讓神族溝通天地,從而獲得無與倫比的力量,同時,還可以吸收信仰之力。
不過這份信仰之力并沒有被神族吸收,而是反哺給了創造出神族的天地意志。
然而,不等他研究出更多,他便隕落了。此後,也沒有魔神敢再拿自己的神格去進行危險的試驗,再加上當時其他魔神的神格并沒有出現問題,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
晏回和思弦一起将整個手劄翻完。
複滄隕落的那天,整個魔族同悲,那些星星點點的螢火便是魔族對複滄的信仰。這些信仰之力本應該被天地意志吸收,因為神格的破碎,天地意志和神格的聯系斷了,反而直接被複滄破碎的神格吸收了。
這份手劄給了思弦莫大的希望。
她不能接受複滄就這麽走了,而她什麽也做不了。
不管這個猜測是不是真的,她都要去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