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拔苗助長

從獲确信自己還活着,理由就是那無所不在的疼痛感。然後她試圖睜眼,目之所及,是白色的,她想要換個視角,然後就看到了丁尚思。

丁尚思就坐在邊上,有點陪護的意思,不過她臉上的表情顯然不符合這個身份。醫護人員進來,他們給從獲檢查了一遍,然後告訴丁尚思:康複中,問題不大。

病房裏恢複安靜的時候,只剩下從獲和丁尚思,因為從獲不是那種擅長裝睡的人,只好大眼瞪小眼,直到丁尚思發話。

“成焱會對你大打出手,這一點是我欠考慮。”

從獲只聽到了“成焱”兩個字,那不是她小侄子的名字嗎?以丁尚思的個性,不至于把這個名字給別人。所以,那個高大的青年就是鄭成焱?

從獲腦子有點亂,她分明記得五聲島大亂的時候,正是以鄭成焱年幼無法處理政務的理由讓她成為攝政。就算她離開五聲島,滿打滿算也不過一年而已,那麽個還需要大人扶持的小孩子就成了可以動手打人的青年了?

來一點過分的猜測,丁尚思把基因技術用在鄭成焱身上了?這是出于何種考慮?其用心何其陰險。

“不必驚訝,你見到的那個人,就是成焱,你的侄子。”

丁尚思對這事進行了解釋。她說,當“無國籍者”組織找上鄭家的時候,就承諾讓鄭家加入永生的行列,前提當然是鄭家配合他們的行動。鄭家不甘被擺布的命運,自然要抓住這次機會。按照鄭明榕的計劃,他準備通過這次機會成為五聲島人真正的領袖,在永生世界開辟一方天地。只是,鄭家經歷大亂之後,人口凋零,尋常親信又不敢委以重任,想來想去,把主意打到了小小的鄭成焱身上。

永生世界的醫學讓五聲島人大開眼界,既然永生不老都是可以實現的,那麽違背人體成長規律的拔苗助長行為理論上也是可行的。當鄭明榕向“無國籍者”組織尋求幫助的時候,他們同意了。于是,在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小小的鄭成焱迅速成長為一個健壯青年。

只有身體上的成長是不夠的,如果為人處世方面不能跟上來,這拔苗助長就沒什麽意思。鄭家也知道閱歷這種東西不可替代,但是當“無國籍者”組織說可以人為地向鄭成焱灌輸成年人的思想,使其成為老練的人物的時候,鄭明榕心動了。

“無國籍者”組織的人給了鄭明榕夫妻倆諸多選項,如“勇敢”、“智慧”等。鄭明榕當時手有點抖,因為他從來都不知道這些需要先天因素後天培養的東西,竟然可以直接灌輸進人的腦子裏。這個世界,到底是有多可怕!

手抖歸手抖,鄭明榕還是跟丁尚思商量了一番,選擇了夫妻倆認為有用的選項,然後看着幼稚孩童變成一個老練的青年。副作用也在随後産生。

五聲島人先前并知道使用藥物使普通人變成永生人是徘徊時代向永生時代過渡期間的事,在那之後,只是技術上的修修補補罷了。在五聲島人身上使用那一類藥物,會造成嚴重的副作用(也就是從獲的遭遇),更別說拔苗助長這種事情會帶來什麽後果。

鄭成焱果然是個經過改造的能幹青年,但他骨子裏的沖動怎麽也控制不了,他的性格也沒有像鄭明榕夫妻倆追求的那樣完美。而這個時候,“無國籍者”組織送來了控制副作用的藥物,這其實是在飲鸩止渴。

明知是這麽一個結果,但是看着不到十萬的五聲島人,鄭明榕迅速接受了“無國籍者”組織的“幫助”,他準備讓所有的五聲島孩童全都變成成年人,以便投入将來的戰鬥中。他孤注一擲地賭上所有人的性命,比起克隆人許甬,有過之而無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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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明榕已經開始瘋狂,丁尚思卻還是清醒的,她查到從獲也是使用了那種藥物,于是猜測國滿手裏會有更好的籌碼。就為了這個,她絕不會讓從獲輕易死掉。

“比起我,小成焱更好用。”

從獲話裏充滿了嘲諷的味道,不止是在說丁尚思,也是在說她自己。雖然早就想到這種境遇,真到了時候,還是想逞些口舌之快。

她以前就是話太少了。

這次丁尚思沒有生氣,她說:“就算你不願意,我們也有辦法讓你聽話。”

這話暗示威脅意味濃厚,從獲果然被惡心到了。永生時代的醫療手段,早已經到了能夠影響個人思想的程度,只不過是在法律道德的框架下假裝規矩。“無國籍者”組織本來就是要打破秩序的,他們不在意規矩,只要他們願意給丁尚思提供幫助,從獲只有待宰的命運。

從獲氣得說不出話來。

看到從獲已經對自己的處境有所認識,丁尚思的臉色才好了一些,她說:“到底是我的女兒,再怎麽不聽話,也不會餓着你。”

從獲不想再發表任何意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還有什麽好說的。不過,她從心底認定,丁尚思留着她到現在,自然是因為國滿。

丁尚思痛恨國滿,那是情理之中的事,畢竟國滿在五聲島掀起的腥風血雨現在都還有血腥味。只是永生時代的腥味更重,需要靠山的五聲島人不能把寶壓在一方勢力,這時候,可以考慮國滿的勢力。

“國滿喜歡你,我很意外。”丁尚思忽然轉移了話題,她語氣裏帶着困惑,還有不屑。

“我看你,也不是無動于衷吧。”

像是被人拆穿了的感覺,從獲急于反駁,卻發現那些心裏的委屈一個字也說不出。連她自己都不能确定國滿有幾分真心,到底是誰在自欺欺人,而旁人竟如此篤定,也是足夠傷人心的。她想了又想,連想說的話都收了回去,就如旁人所想吧。

“這麽多年來,你的婚事确實是耽擱了。可我和你爸,也不是沒有為你考慮——”丁尚思頓住,似乎說不下去了,過了好幾秒才接着說:“我怎麽也想不到,你竟然會喜歡一個女人!”

丁尚思的話裏,有深深的不解與厭惡,“聽說永生時代,人和狗都可以生孩子,女人和女人為什麽不可以?”

她當然不是在為從獲解釋,這樣的話也不僅僅是為了發洩不滿。從獲聽了,只覺得心頭被人紮了幾刀,冰涼冰涼的。

五聲島的婚姻是有性別的,永生時代則忽略了性別。在五聲島成長的人,即便是被注射了永生之藥,至少半顆心還是停留在那個島上。在此之前,從獲雖然有所顧慮,但她接觸到的人和事都未涉及到這一方面,她自然也沒有因此受到傷害。只要到了今天,從丁尚思嘴裏說出這樣惡意滿滿的話,才會狠狠地提示從獲:她和國滿,在五聲島就是一個笑話。

說不在意是假的,從獲以為自己足夠冷漠無情,結果在這件事上被人反複捅刀子,心裏難受的很。難受又怎麽樣呢?丁尚思決不會在這件事上安慰從獲,她只會想盡辦法狠狠地羞辱從獲,直到從獲完全放棄反抗,直到從獲願意像一個死人一樣任人擺布。

從獲再次深深體會到孤身一人的痛,她現在對國滿也不報期望了。希望這種東西,一不小心就成絕望了。

丁尚思滿意地回到丈夫那兒,略介紹了一下事情經過,只見鄭明榕皺眉道:“女兒的事你管,你怎麽不早點給她找個男人?”

丁尚思顯然順着這個話題想了下去,她說:“現在找也不遲,聯姻,添個幫手也不錯。”

鄭明榕冷笑着說:“你又說國滿喜歡她,可以利用這層關系。真弄個男人過來,國滿那邊不要她怎麽辦?”

丁尚思陷入沉思。

鄭明榕說:“當年咱們兒女多,多一個從獲不多,少一個從獲不少。現在不同了,鄭家人死的差不多了,成焱一個人沖在前面,沒個幫着擋明槍暗箭的,不行啊。”

“那你說怎麽辦?”

丁尚思惱了。繼續利用從獲鄭家女兒的價值,當然可以給從獲找個聯姻對象,這樣就可能失去掣肘國滿的籌碼,很可能得不償失。而白白留着從獲,總是覺得有點可惜。她想,就像當年把從獲推到攝政位置上那樣,那就好了。

“從獲和國滿的關系,從未公開,也不知這個國滿把從獲當什麽。”鄭明榕有意無意地說道,“人家只是玩玩,咱們不就白操心了?”

從一點看,鄭明榕對于利用從獲威脅國滿這一點是不放心的,他也不滿意丁尚思的做法,所以要拿幾句來嗆人。

丁尚思生氣歸生氣,不過想法漸漸與丈夫的重合了。她想着,還是趕緊确定從獲和國滿的真實關系,這樣才能真正決定怎麽對待從獲。好好的一枚棋子,不能走錯了。

“女兒的事,多上心。”鄭明榕看着沉思中的妻子,莫名其妙地來了一句。

丁尚思白了鄭明榕一眼,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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