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出了醫院後,溫雨晴直奔國營飯店。
這個時候已經到了中午飯點,飯店裏人很多,座位有點緊張。
溫雨舜已經吃完了,溫雨晴讓他在這裏等她回來,他不敢亂動,收銀員坐在櫃臺後面,時不時的看他一眼,目光不太友善,顯然對他吃完了還霸占座位不滿了。
溫雨舜如坐針氈,就在他糾結要不要出去找溫雨晴時,溫雨晴終于拎着一個包裹回來了。
溫雨晴還沒吃飯,她直接打包幾個包子,邊吃邊帶着溫雨舜向外走。
熬制鹵湯除了調味料外,還需要大骨頭、五花肉、雞骨架等,這些省城都有賣,只是他們再在省城逗留就趕不上去公社的客車了,所以從國營飯店出來後,姐弟倆直接向客運站趕。
到縣城又倒了一次車,等兩人回到公社的時候已經下午四點多了,這時候肉聯廠還沒下班,溫雨晴又帶着溫雨舜去肉聯廠。
豬肉是從縣裏屠宰場拉回來的,每天數量有限,供不應求,稍晚點就賣光了,平時大家都是起早來肉聯廠買肉。
兩人到肉聯廠的時候,豬肉已經沒了,只剩下一副豬大腸、幾根豬棒骨,溫雨晴身上沒有肉票,正好這兩樣都不要票,她便都買了一些。
見溫雨晴一下子将骨頭都包了,溫雨舜一臉肉疼道:“姐,骨頭一點肉都沒有,你買這麽多幹啥?”幾根骨頭要六毛錢,都夠買一斤肉了。
“熬湯。”知道溫雨舜不懂,溫雨晴耐心解釋道:“豬棒骨雖然肉少的可憐,但它中間是空的,敲碎後裏面有大量的骨髓,融入骨髓的湯汁香氣更加濃郁、味道也更加鮮美。”
聽溫雨晴這般說,溫雨舜的目光又轉到那一嘟嚕臭烘烘的豬大腸上,嘴唇蠕動了一下,最後什麽都沒說。
等兩人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
折騰了一天,溫雨晴和溫雨舜都很累,不過因為有一堆活要幹,兩人都沒休息。
溫雨舜負責做晚飯,溫雨晴不愛吃窩窩頭,家裏沒有大米白面,溫雨舜做的高粱米飯。
溫雨晴則先清洗大骨頭,因為不要肉票,豬骨頭是實實在在的骨頭,上面一點肉都沒有,洗好後,溫雨晴用清水将骨頭泡上,然後開始清洗豬大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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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大腸臭臭的,要想做的好吃,最關鍵的一步就是除臭,只有去除異味,才能不影響口感和味覺。
而要想洗到沒有異味,就要用到鹽、面,甚至是油等精貴物品。
現在這條件沒人舍得用這些東西洗,洗不幹淨,味道自然不好,要不是實在缺肉,一般沒人願意買這些東西。
家裏沒有面粉,油也少的可憐,溫雨晴只能用鹽洗。
見溫雨晴一把把的用鹽粒搓豬大腸,溫雨舜心疼壞了,“姐,你這也太浪費了。”
食鹽1.3毛一斤,豬大腸2毛錢一斤,這麽大把大把的用鹽清洗确實浪費,溫雨晴記得附近有一片鹽堿地,從那裏可以提取食鹽,只是時間匆忙,她還沒來得及去采,眼下也只能先這麽弄了。
溫雨晴将洗好的豬大腸放入清水浸泡,這時溫雨舜也做好了飯。
家裏沒什麽菜,就做了個炒雞蛋,擔心溫雨舜不舍得放油,溫雨晴幹脆親自動手。
吃飯的時候,溫雨舜一邊覺得香,一邊肉疼道:“姐,這一頓飯下去,油瓶子下去一大半,咱倆一個月不用吃油了。”
溫雨舜是發現了,自從向大伯家要來二十塊錢後,他姐就像個土財主一樣,使勁花錢。
聽到溫雨舜的話,溫雨晴贊同的點頭,買油需要油票,家裏油票不多,應該說家裏什麽票都缺,糧票、肉票、油票、布票……,等有時間她得去黑市換點票子,不然有錢都沒處花。
溫雨晴正在這裏琢磨,就聽溫雨舜道:“姐,雖然咱現在有錢了,也不能這麽大手大腳啊,我心髒受不了。”
溫雨晴直接夾一塊雞蛋放到溫雨舜碗裏,“吃吧,姐能養起你。”
溫雨舜張了張嘴,最後什麽都沒說,錢不放他手裏,說什麽都沒用,等錢花沒了,她自然就知道節省了。
吃過飯後,溫雨舜收拾碗筷,溫雨晴則将今天買的調味料拿出來,分成一份份後,用紗布裝好,縫起來,紗布也是在醫院買的。
溫雨舜畢竟年紀小,身體又不太好,忙完後,他便扛不住躺下睡覺去了,溫雨晴則開始熬制鹵湯。
雖然她也累,可現在沒有冰箱,即便天氣仍比較冷,溫雨晴還是擔心豬大腸放久了會變質,所以她想早點将鹵湯熬制出來,也好早點鹵豬大腸。
鹵湯至少要熬夠六個小時,熬制鹵湯時,除了豬骨頭外,再放五花肉、豬蹄子、豬皮等效果會更好,只是這些都需要肉票,溫雨晴沒有肉票,也只能免了。
第二天天快亮的時候,鹵湯才熬好,溫雨晴将洗幹淨的豬大腸焯好水後,放入鹵湯內。
這時,溫雨舜起來上廁所,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姐,你不會一宿沒睡吧?”
“嗯。”
見溫雨晴點頭,溫雨舜忙跑出去撒了一泡尿,回來快速洗了一把手後,說道:“姐,我看着鍋,你去睡會。”
溫雨晴确實困的不行,聽溫雨舜這麽說,她也沒逞強,“用小火熬兩個小時,到點叫我。”交代完後,溫雨晴便回屋睡覺去了。
年輕就是好,只睡了兩個小時,溫雨晴便感覺元氣滿滿,她起身來到廚房,便看到溫雨舜趴在鍋邊聞着鍋裏飄出來的香氣,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姐,這也太香了。”邊說,溫雨舜邊不停的吞咽嘴裏分泌出來的唾液。
溫雨晴來到鍋邊,掀開鍋蓋,撈出鹵好的豬大腸切塊,遞給溫雨舜一塊,“嘗嘗。”
溫雨舜也顧不得燙,他伸手接過來後便迫不及待的放進嘴裏,剛嚼了兩口,便忍不住驚呼道:“好吃,太好吃了,比肉都香。”
長這麽大溫雨舜只吃過一次豬大腸,印象中,這東西非常臭,嚼在嘴裏跟吃屎一樣,但是溫雨晴做的沒有一點臭味,特別好吃,越嚼越香,他說比肉香,真的一點都沒誇張。
溫雨晴也嘗了一塊,竟然比她在後世時做的味道還好,可能是因為現在的豬都是土豬,食材純淨無污染,鹵湯中沒有任何添加劑,什麽香精、色素、防腐劑都沒有,所以做出來的更好吃。
“姐,你什麽時候學會這道菜的?”
“書上看到的。”溫雨晴不想多說,她直接對溫雨舜道:“雨舜,你去叫蘇衡過來…”
本來溫雨晴想讓蘇衡過來吃飯,不過想到他應該不會來,溫雨晴又改口道:“我盛點鹵大腸,你去給蘇衡送過去。”
聽溫雨晴提起蘇衡,溫雨舜一臉好奇的問道:“姐,你不和顧知青好啦?”
溫雨晴瞪了溫雨舜一眼,“誰說我和他好了?”
“小山說的。”小山和溫雨舜年紀差不多,兩人經常一起玩。
“別聽小山瞎說。”溫雨晴将裝好的鹵大腸遞給溫雨舜,“我對象是蘇衡,和顧知青只是普通朋友。”她還要利用蘇衡震住那群牛鬼蛇神呢,可不能讓別人亂傳。
聽溫雨晴這般說,溫雨舜心裏莫名松了一口氣,顧知青是城裏人,要是姐姐嫁給他,以後肯定會去城裏,那他就要跟姐姐分開了。
“知道了。”說着,溫雨舜接過飯盒,轉身便跑走了。
溫雨舜離開後,溫雨晴也裝了一盒鹵大腸向趙支書家走去。
溫雨晴到趙支書家的時候,趙支書媳婦正在喂雞,見溫雨晴過來,笑着招呼道:“雨晴來了。”
“嗯,嬸子,趙叔在家嗎?”
“屋裏呢,你進去找他吧。”
趙支書雖然是大隊幹部,但畢竟是一個大隊的,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年,都熟悉,社員們有什麽事經常直接來他家裏找他,趙支書媳婦每次都會回避。
“嬸子,”溫雨晴晃了晃手裏的飯盒,“你忙完也進來嘗嘗我做的鹵大腸。”
“你這孩子,來就來,帶什麽吃的。”
溫雨晴嘿嘿一聲,便進了屋子。
趙支書在屋裏聽到兩人對話,知道溫雨晴帶東西過來,他扳起臉來,不過還不待他開口教訓,溫雨晴已經搶先一步将飯盒放到趙支書面前,直接開門見山道:“趙叔,這是我做的鹵大腸,您嘗嘗看味道如何。如果可以,我想在咱大隊開個鹵味坊。”
現在不允許私人辦廠做生意,不過生産隊可以有自己的副業。像隔壁青松大隊就有豆腐坊,柳家屯大隊有糕點鋪子,還有的大隊開養豬場。
當然溫雨晴的目标可不僅是開一個小坊子,這只是前期的一個鋪墊。路要一步步走,飯要一口口吃,不着急。
聽到溫雨晴的話,愣了一瞬後,趙支書問道:“啥鹵味坊?你不上學了?”
聞言,溫雨晴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不上了,我要留下來照顧我弟弟。”
聽溫雨晴提到溫雨舜,趙支書這才想起來,“你弟檢查結果咋樣?”
“大夫說有輕微腦震蕩,讓回家養着。”
“沒大事就好,雨舜大隊部會幫忙看着,你專心念書,等以後畢業了,在城裏找個工作,吃公家糧,不比開那啥鹵味坊強。”
“趙叔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可我要是去上學,雨舜肯定要去我大伯家住,他們一家你也清楚,雨舜這還沒住進去呢,就被他們又打又罵,要是住進去還不知道怎麽虐|待呢。這次幸運沒打壞,下次呢?就算大隊部幫忙盯着,能二十四小時一直盯着?而且這不是一天兩天,這是十年八年……”
頓了一下,溫雨晴聲音略帶哽咽道:“我弟要是真住進我大伯家,估計也沒幾年好活。可憐我和弟弟相依為命,若是他有個三長兩短,我哪還有顏面見地下父母?”
說到這裏,溫雨晴的眼淚就像開了水龍頭一般,嘩嘩的往下流,止都止不住。
見溫雨晴哭的眼淚一把,鼻涕一把,趙支書一臉無奈道:“不想念書就不念,哭啥。”
在趙支書看來,溫雨舜是溫老二家的獨苗苗,他要是有什麽好歹,溫老二就徹底斷了後,與溫雨舜的生命比起來,溫雨晴的前途确實沒那麽重要。
溫雨晴擡手擦了擦眼淚,聲音嘶啞道:“我就是覺得我們姐弟倆命太苦,父母去的早,留下我們兩個孤兒無依無靠…嗝…”說到這裏,還打了個哭嗝。
趙支書:“……你實在不想上學就跟社員們一起下工,以後大隊部有空缺了,我給你安排一個職位,比開鹵味坊強。”
溫雨晴有文化,父親又為挽救公家財産犧牲,想給她在大隊安排個職務并不難,要是幹的好,以後甚至能去公社做幹事。
倒不是趙支書不支持溫雨晴開鹵味坊,而是他們這些大隊都窮,啥坊都開不起來,像青松大隊的豆腐坊,社員們有會做豆腐的就自己做了,冬天的時候做一板凍上,能吃很多天,夏天放不住,就幾家人分一板,誰花錢去買豆腐吃。
至于糕點作坊,做糕點的是個老大爺,祖傳的手藝,做的糕點味道沒話說,不過糕點屬于奢侈品,一斤快趕上肉貴了,社員們一年也舍不得買幾次。
豆腐坊和糕點作坊主要是向公社供貨,賺的錢歸大隊所有,不過收入勉強夠工人開資,至于給大隊創收,那是想都別想。
“趙叔,大夫說我弟先天不足,後天失養,再不好好調理,怕是活不了幾年。”
雖然溫雨晴這話有誇張的成分,不過溫雨舜的身體确實不好,都八歲了,還長這麽矮小,再這樣下去,肯定是個三級殘廢。原書中沒有提到溫雨舜的結局,不過想來也好不到哪裏去。
“我以前沒種過地,靠種地賺那點工分連我自己都養不活,更別說給我弟補身體了,等大隊部有空缺也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我就廚藝還行,您就讓我試試呗。”
趙支書剛要開口說些什麽,這時,趙支書媳婦撩開門簾走了進來,她将筷子遞給趙支書道:“你先嘗嘗雨晴的手藝如何,別着急拒絕。”
大多數人都有同情弱者的心裏,對于溫老二家的遭遇,趙支書媳婦很是憐憫,既然溫雨晴求到頭上了,她也希望能幫就幫一把。
聽趙支書媳婦這麽說,溫雨晴忙将飯盒打開,殷勤的遞到兩人面前道:“叔、嬸你們快嘗嘗,新出鍋的,還熱乎呢。”
飯盒一打開,一股鹵味特有的香氣便飄了出來,趙支書兩口子不自覺的吞咽了一下口水。
趙支書略矜持的夾了一塊鹵大腸放到嘴裏,下一瞬,瞪大了眼睛,接着又連夾了好幾塊,嘴巴都快塞滿了。
這個年代的人經過了大饑|荒,如今剛能填飽肚子,節約已經深深地刻進了骨子裏,熟話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食材短缺,烹饪方式簡單粗暴,做出的東西自然不好吃。
即便是大隊書記也沒吃過什麽好東西,偶爾吃一頓肉,也不放什麽調味料,和這種色香味俱全、香鮮可口的鹵大腸根本沒法比。
見趙支書吃的香,趙支書媳婦也拿起一塊鹵大腸放入口中,剛嚼兩口,便忍不住‘哎呦’一聲,“這也太好吃了,雨晴,你這手藝哪學的?”
‘南鹵北醬’鹵的烹饪方法盛行于南方,醬的烹饪方法盛行于北方。
他們生活的地區是北方,如今交通不發達,出行不便,消息閉塞,距離稍遠一點信息就傳遞不過來,很多特色的烹饪手法如鹵、醬、臘、熏、燒等會的人不多,有的國營飯店倒是提供,不過因為市面上賣的調味料不全,做出來的味道也不正宗。
“書上看到的。”溫雨晴睜眼說瞎話。
“書上還有這些?”趙支書媳婦邊吃邊驚訝的問。
“我也是無意中看到的。”溫雨晴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說完,便看向趙支書問道:“趙叔,你覺得在咱大隊開個鹵味坊怎麽樣?”
還不待趙支書回答,趙支書媳婦先回道:“我覺得行。”
倒不是趙支書媳婦吃人嘴軟,實在是這鹵大腸太好吃了,若是大隊真開了鹵味坊,她肯定第一個捧場。
“社員啥條件你們應該知道。”
“我做的鹵味不貴,而且可以拿去公社賣。”
對鹵味坊溫雨晴還是非常有信心的,畢竟現在的人做菜舍不得放調味料,一般家庭做菜都只放油鹽,油也不會放幾滴。用幾十種調料做的鹵味在後世都廣受大衆喜歡,在現在自然更不用說。
趙支書并沒有立刻表态,而是道:“我再考慮考慮,回頭給你答複。”
眼看就春耕了,這要是忙起來,還不知道要拖到什麽時候呢,溫雨晴不想耽擱,“趙叔,您看馬上就春耕了,咱現在就把事定下來吧。”
“你也知道要春耕了,還在這時候給我找事。”雖是責備的話,不過趙支書語氣中并沒有多少責備的意思。
溫雨晴厚着臉皮道:“現在社員家裏除了白菜就是白菜,我這也是想改善一下社員們的夥食。”
“雨晴說的沒錯。”趙支書媳婦在一旁幫着說話,“春忙的時候要是能吃上一碗香噴噴的鹵大腸,渾身都有幹勁。”
溫雨晴感激的看了趙支書媳婦一眼,笑眯眯的附和道:“對啊,吃的好,幹活才有力氣。”
作為大隊書記,趙支書考慮的自然要多一些,他瞪了兩人一眼,這才道:“公社每天能供應的豬大腸不多,要是被賣肉師傅或者是其他社員買走,咱就沒得賣了,這開了坊子,不能三天兩頭就斷貨吧,那還開個啥?”
聽出趙支書的顧慮,溫雨晴笑着道:“趙叔,如果是因為這個,那您不用擔心,咱鹵味坊不但可以鹵豬大腸,還可以鹵蛋、鹵土豆、鹵蘿蔔、鹵花生、鹵各種菌菇、鹵各種豆制品…只要您能想到的食品,都可以鹵。”其實鹵雞雜鴨貨,牛肉這些更好,不過現在肉類短缺,所以溫雨晴只挑素菜說。
聞言,趙支書兩口子驚訝之餘,紛紛問道:“你說的是真的?什麽都可以鹵?”
“當然。”溫雨晴點了點頭,一臉認真道:“但不是什麽菜肴鹵制都好吃,不過像豆制品這些,鹵好了味道一點都不比肉差。”
溫雨晴并沒有誇張,像素雞、素火腿這些都是用大豆做的傳統名菜,做好了,色形逼真,不管是口感還是味道,都與真肉難以分辨。
在後世那種随便吃肉的年代,這種素食沒什麽市場,不過現在,肯定受大衆歡迎。
嘗過鹵大腸後,對于溫雨晴的話,趙支書并不懷疑。
略一沉吟,趙支書道:“我一會去大隊部與其他幹部商量一下,有信通知你。”
趙支書兼任大隊長,在大隊裏不說一言九鼎也差不多。
聽他這麽說,知道事情十有八|九是定下來了,溫雨晴心裏高興不已,“謝謝趙叔,我等您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