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翌日一早，天蒙蒙亮，溫雨晴便帶着提前煮好的鹵蛋，騎着大隊的自行車向公社肉聯廠趕去。
大隊部只有這一臺自行車，以後去縣裏送貨，天天都得用自行車，總從大隊借也不方便，等手頭寬裕了，鹵味坊也要買一臺。
溫雨晴到肉聯廠的時候才四點多，這時肉聯廠還沒開門。溫雨晴将自行車停在一旁，守在大門外。
這年頭豬肉稀缺，為了買到豬肉，經常有人起大早過來排隊，對此門衛已經見怪不怪。見有人過來，門衛從門衛室向外看了一眼，見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直接收回了視線。
這般等了大概半個小時後，遠處忽然傳來突突聲，溫雨晴循着聲音來源的方向看去，便看到一輛拖拉機駛了過來，這拖拉機便是肉聯廠去縣裏拉豬肉的車。
在拖拉機的副駕駛上坐着一位身形魁梧的中年大漢，拖拉機開到大門口後，中年大漢從拖拉機上跳下來去開大門。
昨天來肉聯廠買豬大腸的時候，溫雨晴就見過這個大漢，知道這人是賣肉師傅，溫雨晴忙跟上去，還不待她開口，中年大漢便道：“靠邊點，別被車撞到。”
溫雨晴：“……”她又不是小孩子，那麽大一輛破車，突突聲能震破耳膜，看到還不知道躲？
這麽想着的時候，溫雨晴忍不住再次打量中年大漢，眉凸眼凹，臉上透着一股不耐煩。
知道這人不好打交道，溫雨晴幹脆開門見山道:“師傅，我是鹵味坊的負責人溫雨晴，這是我的證件。”說着，溫雨晴将有公社蓋戳的證明文件遞到中年大漢面前，“我們鹵味坊想長期在肉聯廠采購豬大腸，不知道能不能和你們簽一份采購合同？”
豬大腸雖然沒有豬肉搶手，但偶爾也會有人買，溫雨晴不想為了買豬大腸，每天起大早過來排隊，為了保險起見，便想和對方簽一份長期采購合同。
中年大漢随意掃了一眼溫雨晴手中的證明，不鹹不淡的說道：“簽合同啥的就算了，你要是想買豬大腸就早點過來排隊。”至于買不買得到，那就看運氣了。
說完，中年大漢直接跳到開過來的拖拉機上，跟着車進了院子。
雖然吃了閉門羹，不過溫雨晴也不是輕易放棄的人，見門衛過來關大門，溫雨晴四下看了看，确定周圍沒人後，忙從兜裏摸出兩個鹵蛋，向門衛走了過去。
“同志，現在還沒到開門時間，你等會再進吧。”
門衛話沒說完，溫雨晴已經來到他身邊，她不着痕跡的将鹵蛋遞到門衛手邊，“師傅，我有點事，麻煩您通融一下，讓我先提前進去可以嗎？”那中年大漢說不通，她就換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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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溫雨晴遞雞蛋過來，門衛并不意外，在肉聯廠上班非常吃香，即便是他們這些看門的，也經常被人套近乎。
只是這雞蛋殼不但碎了，顏色咋還這麽深？不會是壞了吧？門衛看了溫雨晴一眼，直接揮了揮手，“進去吧，蛋收回去。”
見對方真不想要，溫雨晴也沒勉強，“謝謝師傅。”
說完，溫雨晴便向肉聯廠內走去，才走到一半，就遇到了剛才那個拖拉機手，他和中年大漢的年紀差不多，不過身材要矮一些。
看到溫雨晴，拖拉機師傅有些驚訝，“小同志，你有什麽事？”
“是這樣的……”溫雨晴又将剛剛對中年大漢說的話向拖拉機手重複了一遍。
“你想買豬大腸提早點過來排隊就行，不用簽啥合同。”
得到相同的答複，溫雨晴并不意外，這年頭賣方是大爺，尤其是肉聯廠的東西根本不愁賣，當然就算賣不出去，那也是公家的損失，和個人沒關系。
這種情況下，自然沒人願意和別人簽合同，畢竟沒人願意給自己找麻煩。
這般想着，溫雨晴笑着道：“師傅，咱肉聯廠生意這麽好，就算我天天起大早過來排隊，也不可能總買的到啊。”
聽到溫雨晴的奉承，拖拉機師傅臉上露出一絲驕傲的神色，明顯被捧的飄飄然了。雖然是誇肉聯廠，但是他也與有榮焉。
溫雨晴自然注意到了男子的神色變化，顯然這位師傅比剛剛那位中年大漢要好說話一些。
溫雨晴心思一轉，又道：“最近我們鹵味坊和縣裏副食品店簽了合同，我擔心豬大腸供應不上，影響不好，就想和你們簽個采購合同。”
說完，溫雨晴将文件遞了過去。
果然，聽溫雨晴說鹵味坊與縣城副食品店有合作，拖拉機師傅有些驚訝，他們公社沒什麽拿的出手的作坊，一個大隊開的小作坊竟然和縣裏副食品店搭上線了？
這般想着，拖拉機師傅接過溫雨晴手中的證明仔細看了起來，越看越吃驚，“你們鹵味坊是新成立的？”
“對，昨天剛成立，現在我們鹵味坊就我一個員工。”
大隊開的小作坊有公社蓋章，剛成立就在縣副食品店上架了，這丫頭不簡單啊。
拖拉機師傅收起小觑的心思，對溫雨晴客客氣氣道：“我姓郭，你可以叫我郭師傅，我們進去說。”
知道這事有戲，溫雨晴心下一喜，忙跟着郭師傅向院內走，邊走邊道：“郭師傅，這是我們鹵味坊做的鹵蛋，您嘗嘗。”
肉聯廠的師傅平時連肉都不缺，更別說雞蛋了。見溫雨晴将鹵蛋遞過來，郭師傅連忙擺手，不過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聽溫雨晴自豪道：“縣副食品店的經理和公社幹部都說我們的鹵蛋做的好。”
聽溫雨晴這般說，郭師傅也對鹵蛋産生了好奇，他伸手接過鹵蛋，“那就謝謝小溫同志了，對了，你們鹵味坊只要豬大腸嗎？”
“其實豬身上任何部位都可以鹵，不過我們沒有肉票，只能采購豬大腸，豬心、豬肝、豬肺、豬腰子…這些”臭烘烘的豬下水和沒油水的內髒都不需要肉票。
聞言，郭師傅搖了搖頭，“你說的這些都被縣裏屠宰場的員工消化了，我們平時也很難弄到，豬大腸倒是沒問題，就是不知道你們一天能吃下多少？”
豬大腸清理起來特別麻煩，願意買的人不多，尤其夏天，豬大腸味道大，不好保存，那時候想弄豬大腸更容易。
溫雨晴能和縣城副食品店經理牽上線，可見人脈挺廣，在這種力所能及的事上，郭師傅自然願意幫一把，當然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暫時先每天來兩副，若是有需要我再加，郭師傅您放心，我肯定不會讓您白幫忙的。”肉聯廠是鹵味坊的供貨商，溫雨晴自然想和對方保持好關系。
郭師傅目光閃了閃，“溫同志，你剛剛說鹵味坊現在就你一個員工，不知道有沒有招人的打算？”
郭師傅把話說的這麽直白，溫雨晴哪裏聽不明白，這世上願意當活雷鋒的畢竟是少數，只有利益挂鈎，才能建立起長久的合作關系，“當然招人，郭師傅有合适的人推薦嘛？”
郭師傅掩唇輕咳一聲，有些不自在的說道:“我兒子，剛初中畢業，不知道去你們鹵味坊合不合适…”
若是能把郭師傅的兒子招過來，看在兒子的面子上，郭師傅也會盡心盡力為他們弄豬大腸，以後他們肯定有賣不完的豬大腸。
雖說沒有豬大腸，鹵味坊也能開起來，可豬大腸是鹵味坊唯一的肉食，多了它檔次也會提高不少，而且做銷售這一行，肯定是食品種類越多，選擇範圍越廣越好。
唯一擔心的就是大隊部不願意接受其他大隊的社員，不過這事關系到鹵味坊的發展，不管他們願不願意，溫雨晴都會應承下來。
“我覺得沒問題，”溫雨晴道：“明天可以讓他來我們大隊試試。”
聽溫雨晴這麽說，知道自己兒子的工作成了，郭師傅頓時眉開眼笑，對溫雨晴也越發熱情，“溫同志，合同啥的就算了，咱大老粗不懂那東西，不過你放心，以後我每天盡量幫你多弄幾副豬大腸。”
“那就謝謝郭師傅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了肉攤前。
此時還沒到營業時間，肉攤前只有之前那個中年大漢在切豬肉，旁邊還有一個人在假寐。
郭師傅看向溫雨晴，問道：“你今天都要啥？”
“一副豬大腸，大骨頭也來點。”
“行。”郭師傅走到肉攤旁，對中年大漢道：“老王，刀給我用一下。”
拿過砍刀，郭師傅邊砍邊問道：“帶肉的骨頭要四毛錢一斤，你要帶肉的還是不帶肉的？”
骨頭上的肉都是好肉，這種肉平時可買不到，關鍵是不要肉票。
“帶肉的，謝謝郭師傅。”
“客氣啥。”說着，郭師傅砍了四五塊帶肉的大骨頭，“這些夠不？”
“夠了，夠了。”溫雨晴不着痕跡的摸了摸衣兜，這幾天沒少花錢，她身上還有四塊三，怕是要不夠。
郭師傅沒注意到溫雨晴的小動作，他将骨頭放秤上稱了稱，又拿起一旁的豬大腸稱了稱，“骨頭四塊六，豬大腸三塊零八分，一共七塊六八，你給我七塊六就行了。”
“郭師傅，我今天沒帶夠錢。”溫雨晴掩唇咳了咳，“要不大骨頭少拿兩根吧。”
溫雨晴有公社蓋章的文件，郭師傅也不擔心她是騙子，“沒事，錢哪天給都行，不着急。”
聽郭師傅這麽說，溫雨晴也就沒再推辭。
待溫雨晴離開後，中年大漢道：“老郭，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将兒子送到大隊開的小作坊。”
之前肉聯廠有個工人名額，好多人都想為自己兒女親戚争取，郭師傅也不例外，本來希望挺大的，不想最後被一直和他不對付的王師傅橫插一腳，對這事郭師傅一直耿耿于懷。
現在被王師傅挖苦，他自是不滿的頂回去，“大隊開的小作坊咋了？人家還和縣副食品店有合作呢，并不比咱肉聯廠差。”其實郭師傅也知道這種小廠子沒啥大發展，可總比回老家種地強。
‘噗嗤’王師傅看向一旁的人，“聽到沒，他竟然拿一個大隊的小作坊和咱肉聯廠比…哈哈…”
見王師傅同別人嘲笑自己，郭師傅心裏暗罵，這王八羔子，年輕的時候和自己搶媳婦，老了和自己搶工作，關鍵自己總是搶不過，真TM憋屈到家了。
要不是殺了二十多年的豬，內心早已如殺豬刀一般冰冷麻木，這會他早沖上去砍人了。
與此同時，溫老大家。
聽了劉婆子的話後，溫老大一家都挺開心，溫雨晴不念書了，這名額肯定要落到溫雨蘭頭上，為了穩妥起見，溫老大還特意去了趙支書家一趟。
回來的時候，溫老大臉色很不好，李桂紅提着嗓子，問道：“咋了？”
“高中名額沒了。”
“咋沒了？”
“趙支書說溫老二這層關系要留着以後安排溫雨晴進公社婦聯。”也就是說溫雨晴要是上學就給她名額，不上學就給她安排幹事，反正這個好處落不到別人頭上。
溫雨蘭來了月事，身體不舒服，正請假在家休息，聽了兩人的對話，頓時拔高音量，“公社婦聯的工作和工農兵大學生能比？不想念書就老實在家種地，當什麽婦聯幹事？是不是傻B！”
到手的鴨子就這麽飛了，李桂紅坐不住了，“我去找溫雨晴談談。”
“我和你一起去。”說着，溫雨蘭忍着身體不适，擡步就要走。
自己姑娘什麽德性李桂紅比誰都清楚，炮仗一樣的脾氣，沾火就着。
李桂紅是去找溫雨晴談事的，可不是去幹仗的，“你在家等着，這事我自己去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