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殿門外,竟是早已備好快馬車駕。江嶼單手掀開車簾大步邁進去,黑馬在一聲破空鞭響中撒蹄狂奔。

殿門四周潛伏着的黑衣人也伺機緊跟其後。

路旁執勤的衛兵似乎早就被人刻意支開,整條路上安靜得詭異。

顧淵還沒從剛剛的驚吓勁中緩過來,盯着江嶼蒼白的臉色手足無措。

“別怕,我死不了。”江嶼盯着顧淵的眼睛,輕聲說道。

“殿下,您是中毒了還是……沒有?”

江嶼沒搭話,沒承認也沒否定。

“那您是如何知道,那酒中有毒?”顧淵繼續問道。

江嶼看着顧淵惶恐的眸子,從那雙眼中,看到了剛剛殿中自己血濺白衣的場景。

“看出來的。”他突然笑道。

他從出生到現在,一直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異能——可以透過他人之眼,看到其心中最深的恐懼。

這個異能,教江嶼看破面皮下人們藏着掖着的真心,也在他人意圖陷害之時令他免于一難。

但這朝堂之上不比江湖之遠,人心難測。他們眼中的東西,帶着欲,沾着血。

這個異能便令他疲憊倦怠,有苦難出。

每一次擡眸,都像是在刀刃上繞了一圈,将每個人最陰暗的念頭一覽無餘。

只是,江嶼還從顧淵的眼中看見了另一些零碎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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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着青灰的鸩酒、蒼涼破敗的偏宮,以及那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美人。

江嶼眸光微動,上身向前探去,溫和而不失少年清雅的聲音響起。

“顧淵,我問你一事。”

“殿下您講。”

“十七年前,我母妃死的時候……”

顧淵微微睜大了雙眼。

——哐當。

江嶼的話音被一聲劇烈的震響打斷,馬車像被阻斷一般戛然而止,車內二人重重撞上了車壁。

“什麽人!”顧淵驚道,剛想挑開車簾向外看,一道劍光卻先于他的動作從車窗外刺了進來,正好在顧淵鼻尖前一寸處堪堪停住。

與此同時,駕馬的車夫在一聲刺耳的“撲嗤”聲中,緩緩倒了下去。

電光石火間,江嶼的左手下意識伸向車後的軟墊,拔.出一把小臂長的軟劍。

這種劍在韌而不在重,适合中近距離戰,對于持劍人的巧勁要求極高。

最重要的是,它小而短,方便藏匿,可以插-進軟墊之中而不露頭尾。

江嶼用兩根手指按下顧淵的肩頭,同時向窗外問道,“攔車何人,可是手頭緊迫,需要金銀?”

車外無人應聲,只有細碎到幾乎聽不見的腳步聲有節奏地響起,将馬車圍了個嚴嚴實實。

二人心一沉。

江嶼問話的意思很明顯,黑衣人是要錢還是要人命。

但他們訓練有素的步伐與靜默的對峙都表明,情況是後者。

“還請七殿下出來說話吧。”車外有人開口。

似是與之相應,空中有微雨墜下。

江嶼将軟劍藏進左袖口內,回頭與顧淵對視,無聲吐出三個字。

顧淵立刻便懂了江嶼的意思,他轉身向車外跳去,在破開車門的一瞬間擺身上馬,狠狠對着馬背抽了一下。

黑馬受了驚,撒蹄狂奔。而車外黑衣人也才反應過來車外人不是江嶼,亂箭密密麻麻地射過來。

風聲被飛奔的馬蹄撕碎,雨勢霎時加大,遠處若有驚雷震起。

只聽嗖的一聲,利箭破空的銳利聲音響起。

江嶼憑借着本能迅速偏頭,随着車身巨震,一根羽箭竟徑直插在了江嶼頭部剛剛的位置上面。拉弓的力度極大,箭尾仍在微微震顫着。

車門被撞碎,車外黑衣人幾乎與馬車并行而刺。江嶼微眯眼睛,随後竟是一把扯下了車後方的箭頭,反手将其向車窗外的一個黑影擲了出去。

一潑熱血瞬間将白色車窗染紅,又立刻被瓢潑的雨勢沖刷幹淨。

馬車已行到包圍圈邊緣,再往前沖就會正中刀口。

江嶼本順暢自然的動作卻着實猶豫了一下。

要不要動手?

他與其他皇子不同,在朝中并無任何靠山。十七年來只是扮豬吃虎明哲保身,盡量扮出柔弱頹廢的假象而遠離朝政紛争。

但若此時出劍,必回暴露他會武功的事實,此後面對明槍暗箭,便再無退路。

但是他若不出手,坐在車前的顧淵必會被一劍穿心!

猶豫也只有剎那之間。

江嶼翻身從車門側探出身子,勾腰躲過橫來的劍鋒,雙手攥住車上角,竟是墊着腳懸在半空中,順着慣性把自己挂到馬側。

與此同時,顧淵用力一緊缰繩,車駕在刀前一寸處堪堪停住,而車廂瞬間被亂箭射翻在地。

江嶼在地上站定,胸前的血玉在雨中泛着慘淡的光。

雨水刺骨且冰冷,他眯起了眼睛,卻只見一道走勢迅猛的刀刃直沖自己面門而來。

他隐在袍袖下的手緊緊按住劍柄,渾身肌肉縮緊,精致的下颌線繃出了一個好看的弧度。

一尺之內,防;一尺之外,忍。

劍尖在眼前不斷放大,形勢危急,江嶼猛然拔劍,就要伸手格擋。

刀勢卻驟然止住。

取而代之,是一陣指甲刮過磨石的尖銳聲音接連傳來。

江嶼條件反射般收劍。

随即,只見一塊細小塊狀物從自己面前一閃而過,快到只餘殘影。但其中卻蘊着氣力,所過之處的刀鋒全部被迫轉了方向。

不過毫瞬之間,那物體掃過墜到了地上,江嶼這才看清它是何方神聖。

——只是一塊再普通不過的黑色小石子。

衆人的目光一齊偏向那石子的來源,只見雨幕中竟有幾道身影策馬向這邊騎來。

為首那人身披铠甲,重劍懸挂在腰間,單手拉着缰繩。

不見其容貌,卻覺其周身凜寒,駕馬姿勢不似中原人。

雨水順着他肩膀上的護鐵成股流下來,卻不沾身。

周圍的黑衣人一看事情不對,還道是事情敗露,紛紛轉身後撤,瞬間便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而那馬上之人也在此時來到面前。

月色暗沉,那人一身黑衣,配着玄黑色的護具。而臉上竟是戴着一副純銀制的面具。

江嶼不認得他,但是大體能猜出那人是誰。

畢竟三歲小孩都聽過北疆将軍蕭向翎的傳聞:面目猙獰醜陋,固常以銀質面具遮面。

“多謝這位公子出手相救,日後若有機會,定傾力相報。”江嶼微微垂眸,拱手道。

蕭向翎本是趕去宮宴,只是無意遇見宮內劍拔弩張之勢,這才下意識插手一救。

并未多想,也沒想要眼前這陌生人的什麽回報。

他沖着江嶼點了點頭,随即拍了拍馬背,繼續向前駛去。

兩人身影交錯的一瞬,似是一道紅光閃過,微弱得令人以為是錯覺。

而蕭向翎卻仿若被一記鞭子猛抽過一般,猝然回頭,對上江嶼還沒來得及收回的詫異目光。

只見江嶼胸前,挂着一塊泛紅的血玉。一半藏在衣服中,另一半在月下映着詭谲的光。

“蕭将軍,蕭将軍?可是有何不對之處?”

直到身後人出生提醒,蕭向翎才回過神來。他翻身.下馬,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心早已滲出一層薄汗。

江嶼見蕭向翎又轉了回來,心下一緊,卻依舊不動聲色道,“在下本是皇子府的一個小侍從,白日裏怪我口出狂言,才引得這殺身之禍。”

江嶼讪讪笑着,手腕頗有技巧地一抖,露出蒼白而明顯瘦弱的小臂,繼續說着。

“若不是這位公子出手相助,我這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男子,恐怕早就葬身刀下了。”

身後的顧淵聽到“手無縛雞之力”時,差點沒把自己絆個大跟頭。

蕭向翎沒說話,眼睛死死盯着江嶼胸前那塊玉,似是有某種悠久且陌生的情感即将破土而出,繼而一發不可收拾。

但江嶼低着頭,以他的角度只能看見二人落在地上的影子。

以及愈發猛烈的雨勢。

“你,是哪個皇子府上的侍從?”江嶼聽見那人突然問道。

“在下不才,正是同樣手無縛雞之力的七皇子府上的侍從。”江嶼溫聲道。

顧淵簡直迫不及待地為江嶼的演技豎起大拇指。

江嶼見蕭向翎沒說話,便想着盡早脫身,“這位公子可有其他事情?小的還要趕回去為七皇子殿下備夜壺。”

“有。”蕭向翎幾乎是立刻答道,下意識向前踏了一步,卻又突然停住。

江嶼聽不出,但蕭向翎身後的将士都好奇地擡起了頭。

往日裏一言九鼎,處變不驚的蕭将軍,聲音中竟破天荒聽出些許慌亂來。

“……罷了。”頓了兩秒,蕭向翎接道,“只是看見小公子,想起一位……故人罷了。”

“故人?”江嶼饒有興趣地把這兩字在嘴中品過一番,擡起頭,“這位公子說笑了,我怎麽會是你的故……”

聲音戛然而止,江嶼面上自嘲的笑意僵在原地。

只見面前那人面具上花紋精致,只有一雙眼睛從面具中透露出來,含着光。

而那眸中,除了倒映出的自己的身影,竟再無他物。

——他的異能在蕭向翎面前,失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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