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若楊公主并非誕子而死,而是被皇上賜死的?”

下朝後,蕭向翎與夏之行并排而走,蕭向翎轉頭問道。

“正是啊,她身為和親公主,卻依舊私下裏與北疆暗通密信,透露出了中原的行軍與糧草地圖。物證如山,氣得皇上幾乎在一夜之間白了頭。但是……”

夏之行壓低了聲音,用袖口遮住了嘴,“這種事情實在不好向外說,更不好叫北疆知道,便向外聲稱是誕子而死了。”

蕭向翎頗有嘲諷性質地一笑,“皇上可還真是心思缜密啊。只是,這麽不好叫北疆知道的事情,怎麽還勞煩夏大人特意講與我這個北疆人呢?”

或許是由于常年征戰,蕭向翎身材本就比中原人高大。配上那副神不神鬼不鬼的面具,更是多了幾分嚣張野性的氣焰來,給人帶來無形的壓迫感。

夏之行讪笑道,“這不是聖上的旨意,請蕭将軍您出手相助嗎?”

“嗯。”蕭向翎點了點頭,“有理,那宮宴當日,丞相和七皇子也是誕子而死?”

夏之行一口氣沒提上來。

“別急,我這正打算跟您說這件事情呢。”夏之行笑道,暗中搓了搓手。

他也本是個能舌戰群儒的刑部尚書,卻沒想到在蕭向翎這第一次碰了釘子,沒幾句話心思就被猜得幹幹淨淨,系數怼了回來。

“那天其實是有人……哎蕭将軍,您的府邸應該往東面走。”

“怎麽,想去坐坐?”蕭向翎停下腳步,饒有興致地看着夏之行。

“……”

他很小幅度地搖了搖頭,随後笑道,“可我現在想去七皇子府上坐坐。”

“我在北疆飲了風沙,晝夜不休策馬回來,連半天休息時間都沒有,就去查他母妃十七年前的案子,難道他連一碗涼茶都不願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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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之行的臉色突然變得難看起來。

“可是七皇子他……”

“可是七皇子他——怕是命不久矣。”

突然有一道聲音從二人身後傳來,嗓音是青年人獨有的清雅,乍聽卻有種冷豔的刻薄在裏面。

蕭向翎猛地回過頭,卻見一白衣青年站在不遠處,眼角還勾着未消散的笑意,不帶惡意的嘲諷卻不加掩飾。

正是昨晚他在宮路上救下的那個“七皇子府上小侍衛”!

昨夜月黑風高,未看得清容貌,只記得他膚色有着一種不正常的蒼白,似乎要與那不沾纖塵的白衣融為一體。

但現在一看,足以用驚豔來形容。

只是這層驚豔蓋着一層冰,像是渾身帶刺的花,連站在那裏的姿勢都顯得執拗而冷漠。

眼角卻又偏偏笑着。

而在蕭向翎身後,夏之行卻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瘋狂打口型。

——我沒攔住!

江嶼的目光随意一撩,從夏之行身上轉移到蕭向翎系得緊實的領口處,繼續挖苦道,“七皇子被宮宴上那杯鸩酒害得不淺,現在還癱在床上口吐白.沫起不來。這滿朝文武,蕭将軍還是第一個敢去見他的人。莫不是……”

江嶼一笑,“這麽着急為他守寡不成?”

好個刻薄的美人。

夏之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似是無意間,又像是蓄謀已久。

蕭向翎突然大步向江嶼走過去,江嶼目光微動,倉促間舉起手臂輕輕一擋,手腕卻瞬間被死死卡住。

力道極大。

江嶼連着吸了幾口氣,擡眼怒看向那不知輕重的人。

“放開。”他咬牙道。

“好歹說我昨夜也救了小公子,怎麽今日就刻薄得不近人情呢。”蕭向翎有些遺憾地說着,“如今我是守着七皇子棺材的掘墓人,你是抱着七皇子屍體的陪葬侍從,好說歹說,還是有個過了鬼門關的交情。”

江嶼活動了下被攥得發紅的手腕,嘴上卻沒歇着,“蕭将軍這麽說可就傷感情了。我被人暗算,你路見不平來相助,本是件緣分。你我二人的事情,若非要扯到那七皇子身上,豈不顯得生分?”

蕭向翎微微垂眸,目光徑直與江嶼相接。

不是相接,像是兩根韌性的藤條破空而來,在半空中抽在一起,繼而順着力道纏繞,最終頓在江嶼緊實的領口間。

今日江嶼領口系得高,把那塊玉嚴嚴實實遮在了裏面,只能瞥得一截小小的紅線。

“很漂亮。”蕭向翎輕聲評論道,“配你。”

“撿的。”

“……”

“蕭将……”一位軍士從遠處跑了過來,卻倏地停下腳步。

江嶼和蕭向翎本是錯身的站位,但從某些角度來看,倒像是一個親密無間的姿勢。

蕭向翎收起眼中僅有的那點調笑的意味,回頭道,“何事?”

“回禀将軍,府上有人求見。”那軍士偷偷瞥了一眼江嶼,轉而說道。

直到蕭向翎消失在視野之外,江嶼才收回目光。

刻意僞裝出的柔弱與笑意竟絲毫不剩,他挑了挑眉,右手伸進廣袖中。

竟是拿出了剛剛一直藏在袖口中的書卷。

“你!”看到那案卷的一剎那,夏之行猝然睜大雙眼,不可思議地看向江嶼。憋得面紅耳赤,卻終究是把那聲驚呼吞進了喉嚨裏。

江嶼手中的案卷顯然是有很長歷史了,泛黃,字體變得黯淡,還偶有被蟲蛀的痕跡。

只是上面竟用朱砂赫然寫着幾個大字

——若楊公主案宗。

夏之行朝周圍掃了一圈,随即壓低聲音怒道,“你不要命了?”

江嶼滿不在乎地用書卷拍了拍對方的肩,含糊道,“托那蕭将軍的福,我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夏之行猛地按住江嶼的手,飛快說道,“跟你說過多少遍,別自己冒險。你私自闖進閣內偷走了案宗鬧得滿朝皆知,現在皇上把蕭向翎派來立查此案。”

江嶼神色微變。

“還有昨日宮宴之上,丞相中毒身死一事,是不是也是你……”

江嶼伸出一根手指,擺出一個禁聲的姿勢,随即把夏之行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

“這件事可不能亂說。所有人都看見,那毒本是下在我酒壺之中的,丞相并未喝到我酒壺中的酒。而夏大人你正巧負責此案,也大可去查丞相的死因,查他的酒壺,酒盞。到底是否與我相關,一探便知。”

夏之行微眯起眼睛,“你可知丞相死因?”

“不知。”江嶼坦然道。

“毒發而死,與你酒中的毒是同一種。”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只是毒發源頭不在酒與食物。”

“而在于小臂上一個微不可見的針-刺傷口。”

江嶼輕輕搖了搖頭。

夏之行嘆了口氣,“無論如何,你還是多小心為妙,那毒下在你酒裏,明擺着是要取你的命。”

他看了一眼江嶼手上的卷宗,“今後切不可魯莽行事。我竭力護住你,你卻自尋死路。”

“夏大人請放寬心。”江嶼笑着答道,“我如何秉性,您自是最了解的。此事是我沒考慮周全,但我保證今後再不會有類似的事情。”

夏之行也不好再說什麽。

他是當朝的刑部尚書,但鮮有人知他還是若楊公主的舊交。二人幾乎是青梅竹馬一同長大,待到夏之行弱冠之年,來到中原從侍,而若楊公主則做了妃子。

若楊去世時,江嶼才剛剛出生。她臨死前請夏之行暗中護着江嶼。

轉眼間十七年過去,二人早如親人一般。只是夏之行發現,江嶼有着少年早熟的穩重,整個人卻又機靈狡猾得很,有時竟是讓他這個深谙朝律的人都束手無策。

“你覺得,蕭向翎這個人如何?”夏之行問江嶼,“聽顧淵說他昨夜從刀下救了你,今天又在朝上放棄了太子伴讀的機會,願意守着你這副‘将死之軀’,有多感動?”

江嶼一哂,“我二哥江馳濱想殺我,他救我。我想在朝中匿着身,他卻非要憑一己之力,當着滿朝文武之面把我揪出來。表面上是在幫我,實際上已經把我從無名之輩推上了這件案子的風口浪尖。”

夏之行沒搭話,但就表情來看,顯然與江嶼想到了一起。

“也難為他和我二哥如此用心良苦了。”江嶼嘆道,“榮幸至極,我可是……感動得很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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