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将軍府。
江馳濱盤腿坐在殿內,手指虛虛地在膝蓋上扣着,數着時辰,順便瞧着室內的陳列布置。
這屋子的主人似是習慣了疆北酷寒的日子,門窗并不開着。
整間屋子素樸得很,沒有任何花草金銀擺設,桌椅排列整齊得近乎死板,不着纖塵。無處不在透露着主人極度嚴謹而自律的性子。
木門開合聲音響起,蕭向翎走了進來。
江馳濱下意識騰地站起來,随即立刻發現自己的反應過于緊張,便寒暄地客套了幾句。
“二殿下不必客氣。”蕭向翎說道,“今日光臨寒舍,可是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久仰将軍大名,今日有幸得以一見。”江馳濱笑說,“另外蕭将軍最近也在查我七弟的案子,實不相瞞,我這個做兄長的也是焦心得很啊。”
他說着,适度地露出了一個糾結而遺憾的神情,“貿然前去探望是為打擾,所以特來詢問蕭将軍。我七弟他……目前身體狀态如何?是否有太醫來診治?可有康複之勢?”
面具下,蕭向翎的眸光微微擡起,看向江馳濱毫無破綻甚至堪稱真摯的笑臉,記憶中的片段卻紛紛湧上。
那夜街上詭異的空曠、被人追殺的侍衛、宴會上中毒的七皇子以及丞相、上朝後立刻來找自己問清情況的江馳濱……
一個個看似毫無聯系的線索串聯起來,局內的每個人卻都不得善終。
蕭向翎心意一動,已經到口頭的話語一轉,說道,“七皇子毒入心脈,或是……命不久矣。還請殿下節哀。”
無法掩飾的亮光從江馳濱眼中倏然閃過,随後便又恢複到一副毫無破綻的哀戚神色。
“那既然如此,蕭将軍做七皇子伴讀一事,也難以圓滿了啊。”江馳濱餘光裏瞧着蕭向翎臉色,遺憾嘆息。
“這無妨。”蕭向翎從一旁取了兩只空茶盞,繼而斟滿了兩杯茶,繼續說着,“七皇子伴讀一任只是個吃飯喝酒的閑職名稱罷了,與七皇子生死又有何幹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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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馳濱臉上浮上喜色,“難得蕭将軍竟有如此覺悟,你我也是相見恨晚。今後将軍若有困難,我必傾力相助,只願能與将軍以朋友相稱。”
這便是在□□裸地試探心意,随後挖牆腳了。
“在下身份豈敢與殿下與友人相稱,若是偶能幫上殿下,着實是在下的榮幸。”蕭向翎附和道,随即用食指關節處一頂面前的酒盞,将其中一份推至江馳濱面前。
江馳濱沒接,卻是站起身來笑道,“今日我府上還有事,就先不打擾蕭将軍了。待春來之時請将軍到我府上賞花,還請将軍賞臉才是。”
“且慢。”蕭向翎叫住對方轉身回走的動作,眼中有幾分玩味。
随後,他竟是拿起那盞茶杯,一飲而盡。
江馳濱的表情略為尴尬。
“這是我北疆的粗茶葉,雖是涼茶,卻別有一番味道。”蕭向翎放下茶杯笑道,“殿下沒嘗到,着實可惜了。”
入夜,七皇子府。
江嶼手持卷宗在燭燈下看着,只是這幾日過于勞累困倦,不出一會便扶着頭小憩起來。
夢裏,是一片暗無天日的荒崖,天氣陰沉沉的,仿佛随時都能落下雨來。
他在等人,心裏卻有種矛盾而緊張的焦躁之感。
身後似乎有着微弱的腳步聲,江嶼猛地回頭。此時天邊驚雷響起,暴雨随之落下。
“你想好了嗎?”
這聲音從頭腦深處響起,在顱內震蕩鳴響着,越是抗拒,越是無孔不入地侵入。
“我想好了。”江嶼輕聲說。
與此同時,心髒刺痛般猛地一跳。
“欲成此事,必以心脈飼之,血肉護之。事成之日,便是你魂飛魄散之時。”那個聲音冰冷而缺少感情,連抑揚頓挫的語調都顯得吝啬。
“我知。”
“你需用軟劍破開自己的胸腔,挑斷心脈,繼而挖心……伏罪,才算事成。”
“我知。”
江嶼拾起地上的軟劍,光滑的劍面上映出自己蒼白而無血色的臉。
倏地,有幾滴雨點落在那劍面上。
“時辰到了。”那聲音說道。
他最後一次擡眼望向那荒寂的山脈與黑雲。
繼而擡手,閉上了眼。
——咔噠
從室外傳來極其細微的一聲響,常人只會覺得是枝葉落地,但江嶼卻幾乎是立刻從夢中清醒過來,手下意識握上身側的劍柄。
力度之大,以至于修長幹淨的指節都隐隐泛白。
醒來的一瞬,他有種依舊身在地獄當中的錯覺,後背已被冷汗浸濕,手也以一個極小的幅度微微抖着。
但當他再仔細聽去時,那聲音卻是再也捕捉不到了。
江嶼将軟劍藏在袖口中,悄無聲息地潛出門外。
與此同時,一個迅捷的身影如利劍一般,穿破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翻身匿于檐角之上。
江嶼旋身躲到廊柱暗處,瞳孔微微眯起向四周環視着,銳利得仿佛夜色中潛伏的豹。
有風過,餘光中,屋頂檐角處有衣帶飄起,一閃而過。
江嶼仗着暗處的掩護,雙足發力,穩穩落在檐角對側。
或是由于過度緊張的原因,他渾身崩到極致,以至于頸部的線條清晰,在暈暗的光線下更顯得紋理分明,連夢魇時殘留的汗珠都在月色中閃着瑩白的光。
他屏住呼吸,向着剛剛飄起衣帶的位置潛過去。同時手緊緊按在劍柄上,随時準備着朝人喉間刺出一劍。
軟劍出袖,江嶼猝然探身,卻在看到檐角後景象時腳步頓住。
只見那檐角之後空無一人,只有一條被人故意栓上去的黑色衣帶。
一股不祥的預感從心底緩緩升起。
中計了!
江嶼猛地收手意圖轉身。
剎那間,卻有一冰涼的劍刃抵住了他的頸間。而持劍人的另一只手從他身後繞過來,緊緊捂住他試圖發聲呼喊的嘴。
那人力氣極大,江嶼只覺自己整個人都被牢牢禁锢住,連可掙動的幅度都顯得細微。
但除此之外,那人的挾持卻堪稱溫柔,縱使江嶼掙動得厲害,那緊貼脖頸的利刃也未曾傷他分毫。
“別說話,別動。”那人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天氣酷寒,而他口中吐出的氣息卻溫熱得很,穿透幾寸霜寒,傳到耳側之時還存着些許溫度。
聽到那聲音的一瞬,江嶼的動作猛地一頓。
随即終究妥協一般,緩緩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