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蕭向翎果真松開了手。

江嶼克制着喘了好幾口氣,随後回頭看去。似是由于剛剛動作激烈的緣故,他蒼白的臉上也少見地漫上些許血色。

對面那人一身黑衣,銀質面具下的面孔不見神色。

“小公子身手不錯。”蕭向翎低聲道,“只是這白衣在月色下過于明顯了些,叫人看不到都難。”

江嶼瞥了一眼對方還壓制住自己肩膀的手,冷冷道,“拿開。”

蕭向翎沒動作,隐在面具後的眼角卻微微彎起來,“然後你大聲喊人,趁亂逃跑,我松手豈不是恰得你意?”

“……”

江嶼并非對自己的武功沒有信心。在夏之行的暗中安排下,他幾乎是能走路時開始練劍,會說話時開始讀兵法。

但在現在這種硬碰硬的較量中,力量與體型的差距卻成了唯一的決定因素。與這位聲名遠揚的北疆将軍,若是明暗交加地鬥一場,他或許還有優勢的可能,但在這麽近的距離,這麽狹窄的空間裏,他甚至沒有脫身之力。

江嶼輕輕呼出一口氣,再擡頭時,眼中的怒意一掃不見,反倒刻意透出點弱态來。

“那依蕭将軍,在下……該如何做才能讓将軍您信得過呢?”

那雙天生含情的眸子會說千言萬語。淡漠垂下時冷冽而薄情,但若微微彎起,那勾人的角度便叫人心馳神往,再也不舍移開目光。

四周靜谧無聲,兩人距離只隔咫尺,近到江嶼可以清晰看見蕭向翎面具上花紋的走勢,以及那雙眸子上方已經結霜的睫毛。

氣氛正好。

可蕭向翎偏偏是個“不解風情”的。

“小公子着實是滑頭得很,在下無論如何都不敢信過你。”他說道,“我現在不能讓你走,但只若你跟緊我,別開口,我保證不會向你出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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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嶼就勢點頭。

但蕭向翎并未就此甘休。

他竟是在江嶼震驚的目光中,從那檐角上解下黑色的衣帶,一端系在自己手腕上。随後攥過江嶼泛白的手腕,将另一端緊緊系了上去,繼而打了幾個死結。

江嶼的手腕如這夜霜一般冰涼,握在手中簡直能感受到隐在皮肉下的骨骼。

他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不忍又把那繩結系松了些。

這本是一個挾持人質的做法,但江嶼卻從那緊實卻并不令人難受的繩結中,感受到了一絲詭異的情緒。

可能是剛剛夢境中的景象過于深刻,他總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卻又遙遠得不似今生。

像是很久之前,也應該有這樣一個人執拗地要把他的手腕拴起來。但那舊事太遠,早被刺骨的風雨鞭笞得鮮血淋漓,只餘殘骸,卻仍要踏破鞋履赴約,在某個偏僻的角落再得一聚。

未待他多想,手上頓時一緊。

擡眼一看,蕭向翎竟已經掀開屋頂的幾片瓦檐,縱身就要向下跳。

而下面是七皇子殿中的書房,正是剛剛自己翻看宗卷之處!

不難看出,蕭向翎深夜潛入宮中明顯是要查探卷宗之案,但不知為何懷疑到了七皇子頭上來,還恰好被江嶼撞了個正着。

“且慢!”江嶼倉皇間猛地扯住黑色衣帶往回拉,“那是七皇子的書房,你不能下去!”

而蕭向翎卻仿佛早已猜到江嶼的動作,肩部順帶着手臂一用力,那衣帶瞬間在二人手中繃緊。

“我有皇上旨意去查卷宗一案,而今七皇子本人正是我這的嫌犯之一。”蕭向翎手中又用力了幾分,嚴肅道,“而那七皇子從那日宴會之後便躲在殿內杳無音信,不知死活。我潛去查探案件,又不會傷害七殿下,有何不妥?”

聽到“不知死活”時,江嶼嘴角一抽。只不過這表情在外人看來,更像是厭惡與嫌棄。

“實不相瞞,這确是有不妥的……”江嶼壓低聲音,表情十分糾結,像是有什麽事被刻意憋在心裏。

蕭向翎維持着這個僵持不下的姿勢,等着江嶼把話說完。

“這件事因為不太好說,所以大家都不知道。但我跟随七殿下十多年了,很清楚他……”

江嶼說到一半,擡眼看了一眼蕭向翎,随即透露出了更加糾結的表情,甚至還有些微妙的不可說在裏面。

蕭向翎指尖一顫,被這擡眸擾了心神。

他見過美人無數,妖嬈妩媚的,優雅高貴的,清秀玉立的……

但卻從未有一人像眼前人這般,一蹙一笑皆有戲在其中,在那虛僞假意的面皮下,卻有副刻薄冷豔的骨。

而他舉手投足間的風骨,卻與記憶中那人……有幾分相似。

“他怎麽?”蕭向翎壓下心思,沉聲問道。

“他有……龍陽之好。你若深夜潛入他宮中,恐怕會……”江嶼糾結的神情漸深,心中卻有幾分玩味地看着蕭向翎的反應。

傳聞都說蕭将軍不解風情,不近美色,男女不吃,清心寡欲得像塊榔頭。

結果面前這位榔頭一開口,就把江嶼驚了個好歹。

“龍陽之好?只有你知?”蕭向翎向前走了一步,刻意壓下聲音,切齒道,“他碰你了?”

江嶼表情一僵,心中那詭異的感覺更甚。

蕭向翎半夜意圖潛進七皇子殿中,而在自己透露七皇子有龍陽之好時,對方的反應竟不是避嫌,而是反問他碰過誰。

不知是否是錯覺,剛剛對方那聲音中,似是有些微妙的偏執意味。

江嶼深吸一口氣,再次擡頭看向對方的眼裏。

——依舊除了自己的倒影,空無一物。

他面上維持着笑意,諷道,“蕭将軍關注點還真是清奇。只是我跟随殿下多年,可知他寧願偷着出去沾花惹草,也從未正眼看我一下,大概是我長得太醜。”

說完還頗為遺憾地壓下了嘴角。

話音未落,江嶼忽覺手腕被一股極大的力氣向前扯去,逼得他踉跄了幾步。

随即蕭向翎竟是趁着兩人說話的縫隙,徑直就要帶着江嶼從房檐開口處向下跳!

江嶼心下一緊,顧不了太多,倉皇拔出隐在袖口中的軟劍,一不做二不休,竟是徑直向對方胸口間刺過去。

蕭向翎沒想到江嶼竟會随身帶兵,倉促退了兩步。兩人間距極近不方便用重劍,便只得用手臂虛虛格擋。

奈何江嶼拼了十成十的力氣,且刀刀致命。

而另一方面,二人手上的黑衣帶,卻是系在了蕭向翎的左手、和江嶼的右手上,江嶼只覺一招一式都受制于人。而他每次想把那衣帶砍斷之時,卻又被對方在空中準确攔下。

二人從房檐之上退到邊緣,随後又雙雙墜落下來,被刀劍逼到了牆角暗處。

真正交手的時候,江嶼才發覺對方駭人的功夫,即便沒有兵器,雖節節後退,卻不落下風。

縱使對方只穿常服,沒用兵器,仍有骨子中的血性嚣張地肆意開來。每走一步,都裹挾着從北疆雪原中帶來的劍光與寒意。

而此時,江嶼隐在暗處中的臉色哪還有半點虛僞的笑意,目光冷若淬毒,還帶着點不計後果的瘋。

圖窮匕見,他錯步轉身,手中軟劍貼合小臂挽了一個漂亮的花,随後蓄力猛地刺向對方裸露在空氣中的脖頸間。

這個角度堪稱刁鑽。蕭向翎手無寸鐵必不可能全身而退,只能壓低身體向外躲。

倘若如此,江嶼便可以趁機斬斷手腕上的衣帶。

本是勢在必得。

但在江嶼出劍的一刻,蕭向翎的瞳孔卻猝然睜大。

絕不是因為對劍鋒與攻勢的驚恐,而是江嶼那巧妙的劍花,以及後續一套行雲流水的出劍套路。

——他太熟悉了。

江嶼見對方竟毫無動作,連個退避的趨勢也沒有,不由得心下一緊,但仍用力向前刺去。

劍鋒戛然而止。

力氣仿佛打在了銅牆上,被四散化開,再不能前進分毫。

江嶼猛地擡眼,只見電光石火間,對方竟不躲不閃,而是猛地擡手,赤手空拳地死死握住自己進勢迅猛的劍。

利劍霎時刺翻皮肉,鮮血成股地從手腕上流下來,順着衣帶淌過,直到江嶼的手腕上也察覺到了些涼意。

下一瞬,蕭向翎用沒受傷的那只手向江嶼肘內側一擊,力道不大。江嶼卻只覺手腕一麻,手中軟劍“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幾乎在同時,兩個人的位置調了個順序,江嶼從‘制人’變為‘受制于人’。

而面前蕭向翎的呼吸略重,鮮血滴答滴答地從指尖垂到地上,已經形成了一灘深色的血跡。

江嶼預感自己要完。

出乎意料地,重劍出鞘的聲音沒有響起。而面前人卻向前走了一小步。

只見他身體略微前傾着,禁锢般的壓迫感便從這簡單的動作中張揚開來。

“你這劍法。”他聲音有些不穩,“是誰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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