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朝堂之上。

殿柱上還有着未清理幹淨的血跡,皇上于龍位之上怒視,各個皇子與權臣都在殿下站着,沒人敢吭聲。

蕭向翎到場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劍拔弩張的場景。

“末将見過陛下。”蕭向翎于殿下沉聲說道。

滿堂之上,無人應聲。

蕭向翎瞥見殿柱上的血跡,心中隐隐有不詳的預感,卻依舊如常說道,“敢問陛下急召臣前來,是為何事?”

“何事?難道無事就不能召你來了嗎!”皇上用力一拍桌面,“你是我朝的臣子,奉君是天經地義之事,你還想反了不成!”

蕭向翎動作一頓,“陛下所言極是,臣從未有過二心。”

“好一個無二心。那朕且問你,宮宴當日,你身為北疆大軍統帥,為何不回朕的快馬傳書,為何不曾到場!”

“北疆距中原路途遙遠,快馬仍需一天一夜,臣已竭力趕路,但仍然未能準時到場,還望陛下饒恕。”蕭向翎凜然道,“只是快馬傳書一事,臣從未收到。”

“朕令丞相十五天前就給你傳書送信,來回共十餘封,你可知欺君是為死罪!”皇上氣極,大袖一揮将桌面上的竹冊全部掃到地面上,發出極大的聲音。

無一人敢不跪,滿堂鴉雀無聲。

“臣不敢欺君。”蕭向翎絲毫未妥協,“臣确未收到。”

“那朕再問你,朕的諸多皇子中,太子仁厚,江馳濱聰穎,三皇子才高。你為何執意伴讀七皇子!”

蕭向翎卻是倏地沒了聲音。

“那朕來告訴你!”皇上顫巍巍擡起手指指着蕭向翎,“你那日宮宴未到是為了避嫌,暗中早已派人往丞相與七皇子的酒中下毒,丞相身死,七皇子卻還活着,你自是不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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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猛地吸了一口氣,“你堅持做七皇子伴讀,便是為了伺機除之。于是你刻意在太子殿中放火,同時往七皇子府中派去刺客。人證便是那畏罪自盡的刺客,你還有何話可說!”

“還望陛下慎言!”蕭向翎大聲打斷。

大殿中人見聽皇上發怒都誠惶誠恐,先想着保住腦袋再說。但他,不僅不跪,反而放下了行禮的手勢,強行打斷了皇上的話。

“你……”大概是從未有人敢跟他如此對峙,皇上已經氣得面紅脖子粗。

“臣與七皇子素昧平生,怎麽會在來京之前便已設好酒局?丞相與那刺客死無對證,又如何證明他們所言非虛?”

“況且臣來京城這段時日中,甚至從未見過七皇子,只與七殿下府上的一位侍衛有萍水之交。他可為臣證明,這段時日臣并未有私通刺客、放火及下毒的機會。望陛下明察!”

七皇子殿內。

“七殿下并無大礙,只是外傷感染造成的高燒,幾個時辰便可退下。殿下現在只是睡着了,并未昏迷。”太醫對顧淵說道。

顧淵謝過太醫,把人送了出去。

江嶼躺在床-上并不安穩,眉頭緊緊皺着,身體無意識地掙動着,嘴裏似乎還在說些什麽。

顧淵靠近,卻發現江嶼語音過于含糊,完全聽不清字眼。但從口型上來看,大概一直在重複兩個字。

像個人名。

夢境中。

一個質樸堪稱簡陋的房子立在半山腰,江嶼随意坐在門口的空地上,用一塊小帕布擦拭着劍身。

劍身倒映出那張冷豔而俊美的臉,高高在上,不可侵犯,宛若天上的仙君。

下一瞬,卻倏地有一滴血墜落在劍身上,正巧遮擋住江嶼的映像。

江嶼只覺顱中有些暈眩,下意識伸手摸向鼻尖,才意識到鼻血已經成股淌下來,玷污了一身白衣。

與此同時,心口傳來一陣鑽心的刺痛,像是萬蟻噬心,咬得千瘡百孔。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而最近,發生的概率明顯頻繁了許多。

而腦子裏那個糾纏不休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江嶼,盡早回頭吧,你會遭到報應的。”

那聲音說道,“你傾心之人,他不會死,也稱不上活着,如此無生無死,與惡鬼有什麽區別?而你有真龍稱帝的命格。命格相克,你們注定不會有好結果的。”

江嶼卻恍若未聞,毫不在意地搖了搖頭,繼續擦拭着,“惡鬼跟他才不一樣。”

“……”那聲音明顯是怒了,“不知悔改!你非要落個死無全屍的下場才滿意?”

“我不想悔改,所以趁着我這幾天還活着。”江嶼慢悠悠說道,“別再來打擾我們了。”

“們”字強調得很重,對方瞬間被怼得說不出話。

遠處,有一道黑長的身影快步走來,手裏提着一團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不過幾年的時間,他個子已經拔高不少,從疏冷的小少年變成了英俊的青年。

顱內的聲音霎時消失,對話戛然而止。

江嶼定定注視着那道身影,緩緩地,極其小聲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随即頗為嘲諷地一笑,說不出是在笑着命,還是在笑自己。

轉瞬間,周遭環境驟變。暴雨傾盆,又是那暗無天日的黑崖,又是那刺骨冰冷的寒意。

疼痛似乎被幾近結霜的溫度所麻痹,他半靠在身後的巨石上,用那把軟劍剖開自己的胸膛,一根一根地挑斷心脈。

他從未知道,自己體內竟流着這麽多的血。

多到順着心脈裂口噴濺出來,融進洶湧的雨勢當中,浸透白衣,滲進泥土,順着小型溝壑流淌,蜿蜒成血霧的形狀倏然遠去。

可這麽多的血,竟也捂不暖一顆經脈斷裂的心髒,闖不進這遍山的大雨滂沱。

江嶼盯着來路,輕輕念了一句那人的名字。

……

“阿翎!”

江嶼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連牽扯到傷口的劇痛都恍若未覺,雙手緊緊攥住床榻上的錦緞。

軟劍正放在他身側,劍身映出他毫無生氣的臉,灰白顫抖的唇,以及猝然驚恐的瞳孔。

“阿翎……”

江嶼只覺頭痛欲裂,對于夢境中出現的意向陌生至極。

卻是再也想不起分毫。

朝堂之上,蕭向翎仍然倔強地站着,周圍人都不免急出一身冷汗。

“陛下,茲事體大。”夏之行頂着皇上極有壓力的目光,顫巍巍道,“宮宴上投毒一案尚未有定論,而如今刺客畏罪自盡,也的确死無對證,這是刑部辦事不力。”

他跪下去,繼續說道,“有弑殺皇子之心是大罪,死罪。既然蕭将軍說七皇子府上的侍衛能作證,若是能叫上來對峙一番,自是最好……”

皇上由于極度的激動與氣憤,緊緊繃着下颌線,卻是遲遲沒說話。

夏之行跟随皇上多年,是個有眼力價的,見狀,忙趕了一位士兵去叫七皇子侍從過來。

同時讨好似的湊到殿前,整理剛剛被皇上一怒之下掃到地上的卷冊。

“卷宗丢失一案如何了?”皇上深吸幾口氣,随即問道。

“啓禀陛下。”夏之行匆忙放下剛剛整理好的卷宗,再次拱手道,“是刑部辦事不力,目前尚未有定論,還請陛下……”

話說到一半,夏之行突然像被扼住咽喉一般,驟然睜大雙目,嘴還張着,卻一個字也再說不出來。

“這……這……”他伸出一根抖成稻草的手指,極其不穩地指向了面前的一個東西。

皇上略微皺了皺眉,一旁的大臣也都紛紛膝行而來,朝着夏之行指着的位置一看。

“陛……陛下……!”夏之行聲音中夾雜着哭腔,叩首道,“這,這正是失蹤的若楊公主的卷宗啊。竟夾雜在陛下即将翻閱的一打奏折中!”

若楊忌日當天,丞相中毒身亡,随即宗卷丢失,太子殿上起火,宗卷離奇出現在皇上待閱的宗卷中。

這已經堪稱亡魂作祟的驚悚程度了。

皇上剛剛想要站起來的身子又立刻癱回椅子上。

蕭向翎心下一沉,大步走上前一瞥。

只見那卷宗殘破泛黃,封面的朱砂明顯有了些歲月,猙獰而蒼涼地寫着:若楊公主判敵案卷宗。

他不由皺起了眉頭。

而龍椅之上,只見那皇上緊緊伸手捂住胸口,一翻白眼,眼看着就要暈倒過去。

堂上之人“陛下陛下”地喊着,卻無一人敢走到那臺階之上把人扶起來。

情急之下,蕭向翎擡腿就要邁上那玉階。

下一瞬,卻突然有一雙手從身側伸來,用兩只手指點在他腰帶的位置上,力度不大,卻堵得他步子一頓。

蕭向翎低頭看去。

那是一只十分修長的手。

手背細皮嫩肉像是嬌生慣養出的,但指縫間卻隐着泛白的繭。蒼白得似乎與袖口融于一體,但卻教人生不出半分旖旎的心思來。

那指尖不拈花,只弈棋;那袖口不攏香,只藏劍。

蕭向翎猛地擡頭。

“你……”

“蕭将軍且慢。”二人擦肩而過的一瞬,江嶼側過頭來輕聲說道。

若是那眼神持續的時間稍微長些,便不難發現其中包含的複雜意味。

是一個極度糾結、矛盾,卻又決絕的眼神。

噠,噠,噠

江嶼獨自踏上那玉階,在皇上震驚的目光中俯下身體,頭部幾乎與皇上在同一高度上。

這是一個十分順從,讓人感到安全的姿勢。

“父皇叫兒臣來,是為何事?”他雙手扶着皇上的身體,輕聲問道。

這句話宛如一撮硝石撒進火中,剎那間爆炸般鳴響。

蕭向翎猛地睜大雙眼。

——他就是七皇子!

“蕭将軍說最近一直與你府上的侍衛有交情,那個侍從在哪?”皇上稍稍緩過一些,開口問道。

在這對話的間隙,江嶼擡頭,與蕭向翎目光相對。

兩人間曾有過多次對視,卻從未有一次這般針鋒相對。宛若豔麗的毒蛇終于肆無忌憚地吐出了信子,粗暴扯去虛僞的笑臉,将赤-裸裸的猙獰與恨意摔碎在面前。

蕭向翎的目光燃着火,下意識握緊了拳。

他從未有一次,這般失望與氣憤過。

他于宮宴當晚救人于刀劍之下,還擔心此事影響,剛剛未敢作為洗嫌的證據說出。自己舍命沖進火場中相救,卻不知早已成為對方謀算周全棋局中的一子。

江嶼收回目光,溫順道,“父皇問此,所為何事呢?”

“宮宴上下毒與太子殿起火一案。”皇上顫聲說道,“太子殿起火之時有一刺客潛伏到你宮殿附近,他死前供詞說,這一切都是受蕭向翎指示。”

皇上繼續怒道,“而蕭向翎說你府上有一侍衛,可證明他這幾天來的行蹤軌跡,把他叫上來!”

江嶼簡直能感受到滿朝文武打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但其中有一道格外灼然。

并不溫和,幾乎要将他的外殼剝開,露出險惡肮髒的內在。

“回禀父皇。”江嶼深吸一口氣,随即說道,“并無……此人。我府上除了顧淵再無其他親近侍從。而蕭将軍……”

他的指尖開始發抖。

“近日……并未前來。”

他手指猛然撅住衣服的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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