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6章

劍尖在眼前不斷放大, 剎那間江嶼沒有動作,只是任由這似曾相識的景象殘忍地勾起往日的回憶。

渾身仿若釘死在原地,濕汗淋漓, 近在眼前的死亡的恐懼狠狠撅住他的心髒。

他聽見嗚咽的朔風,聽見遠方傳來嘈雜的鈍響。

他看見滿身鮮血、死不瞑目倒在宮中的若楊公主;看見自己兒時被送往西域那日, 瓢潑而冰冷的大雨;看見深不見底的冰湖;看見雪夜中被挑飛的劍,甚至可以聞到醇香桂花釀的味道。

“不偏一毫,不遲一瞬。”

剎那間, 他瞳孔驟然睜大,他感覺自己的靈魂正被割裂成兩部分, 一半感受着激烈的恐懼, 另一半懸浮在半空中, 看到的卻是與此刻截然不同的景象。

天色漸晚, 他頭痛欲裂。

他看見一個白衣青年站在半山腰處,手持短劍,目光中滿是戲谑的笑意。而他的對面,正站着一個稍矮些的青年。那青年向身後跑去很遠,将自己被遠遠挑飛的劍撿拾回來。

“又急又瘋。”他聽見那白衣青年一貫淡淡的聲音說道,“不偏一毫,不遲一瞬,劍意需先于風動。看我。”

他順勢帶着對方的手臂出劍, 白衣下擺飄飛在半空, 宛如一位不食人間煙火的神诋。

唯一令江嶼感到詫異的是,“被教導”的那位青年在出劍中,目光從未實質性地落在出劍的方向,而是一直試探性地盯向身邊的人。

可對方明顯沒有發現。

這情景完全不是屬于他的記憶,但他卻鬼使神差地感受到強烈的熟悉與親切感。

“蕭将軍!”

他猛地回過神來, 忽然聽清楚遠處的士兵在喊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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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四周的矛頭即将刺進自己身體之時,他們竟是同時被一-股大力裹挾着帶走。而面前那北寇将領橫掃過來的鐵器,也與此同時與一柄玄黑色的重劍狠狠相撞,迸發出激烈的火星。

與此同時,整個山體的積雪終于徹底滑落下來,毫無規則地沖在四面八方,周圍滿是被壓在雪下的士兵們最後的慘叫,整個大地似乎都要為之震顫起來。

情急之中,江嶼瞥見蕭向翎朝自己伸出左手,他立刻揮劍甩開自己面前一個士兵,身體猛地向前一撲,正巧緊緊攥住對方的手臂。與此同時他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拉力,将他直接從半空中甩到了馬背上。

未有絲毫緩沖,蕭向翎猛地夾緊馬腹,那匹黑馬如離弦之箭一般高高躍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外沖去。

可已經不太來得及。

馬蹄颠簸得令人想吐,恍惚了好幾秒,江嶼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兩人一馬必然顯得十分逼仄,而江嶼被拽上來之時便是背對着馬頭,額頭抵在對方玄黑冰冷的肩甲上,急促的呼吸使那肩甲染上一層白霜。

而對方右手持着重劍,左手側方護住自己的脊背,以防在劇烈颠簸中摔下馬背。

他這才反應過來對方護得太緊,以至于自己有些窒息。但此時冷風刺骨,飛雪如刀子一般往脖頸與後背處打來,他無法開口。

“抱住我。”

江嶼只聽耳邊傳來極低這一句,随即馬頭便高高揚起,他下意識緊緊攥住對方腰間,而冰冷的護甲又極難抓握,便只能将手臂更深地環過去,俨然是一個緊密又有力的“抱住”。

蕭向翎用空出的左手握緊缰繩,極力在毫無規則密集的落雪中,調轉馬匹前行的方向,不過幾步的路程,他卻跑出了一聲冷汗。

馬蹄揚起的片刻,他感受到江嶼緊緊環上自己腰間的手臂,溫度瞬間誇張地穿透刀槍不入的盔甲,徑直傳入蓬勃跳動的胸膛。

“別怕。”

而此時,身後北寇的士兵也拼命地朝山谷另一端跑,但明顯比不上積雪滑下來的速度。不出片刻,積雪幾乎将山谷內壓成了一片墳墓,伴随着轟隆一聲巨響,上一秒還浩蕩磅礴的一支大軍瞬間便浩然無存。

江嶼餘光只瞥到一團巨型雪團直沖二人砸來,範圍極大,避無可避。正想開口說什麽,卻只覺眼前一黑。

入目盡是玄黑色的肩甲,而一只手則強硬地按在自己後頸上,使他對周遭發生的景象無法感知分毫。

——轟隆。

一陣天旋地轉,巨大的壓力将他狠狠扣在地上。

剎那間,他以為會有骨頭散架一般難以承受的疼痛,卻不想落地之時只是胸腔無可避免地震了一下,意識依舊清晰,并未疼痛難當。

又一陣翻轉,他覺得二人在地上換了方位,背部接觸雪地時他不可遏制地輕微瑟縮一下,睜開眼看見自己與蕭向翎還保持着細微的距離,狹小的空間被對方扣在地面上的手臂穩穩地撐着。

在渾身被刺骨的寒意徹底包裹之前,他似乎又聽見耳邊輕聲響起的兩個字。

“別怕。”

在漫長堪稱災難的過程之後,積雪的墜落終于停止。入目只是一片猙獰的雪白,毫無生機。

“殿下!蕭将軍!”退出山谷的士兵立刻猛沖進來,立刻朝着剛剛二人埋身處挖起來。

由于雪積壓下來之時,二人已幾乎要騎出山谷,因此積雪并不及中段深厚。不出片刻,衆人便看見積雪下方,顯露出一小塊黑色的布料。

“是蕭将軍!快!”衆人連忙加緊了速度。

周圍漆黑一片,江嶼只能感受到四周刺骨的涼意,但他大部□□體卻始終被蕭向翎牢牢撐在身-下,即使是重雪猛地砸下來之時,對方的手臂也只是微微顫抖一下。

黑暗中,江嶼眼睛死死盯住對方冰冷的護甲,感受到自己劇烈的心跳,以及壓抑許久、在胸腔內橫沖直撞的強烈情緒。

他聽見上方傳來嘈雜的吵鬧聲,随即上部的積雪被一點點清理開,光線逐漸透露進來。在極其晦暗微弱的光線中,他擡頭看見了對方近在咫尺的臉。

只是依舊戴着一副面具,他只能看清對方棱角分明且形狀剛毅的下颌線,他知道自己的鼻息盡數打在對方裸-露在外的脖頸上,急促而迫切。

蕭向翎似乎也在看着他,但并未開口。

積雪被清理開後,蕭向翎撐着手臂起身,随即伸手把江嶼拉起來。

相握的一瞬間,江嶼才發現對方手臂抖得厲害,而本是嚴寒至極的環境,蕭向翎額頭上竟滲出層層薄汗,甚至順着下颌淌下來。

江嶼敏銳地感覺出不對,他猝然回頭看向身後的雪坑,竟發現裏面有一灘淺淺的血跡。

蕭向翎注意到他的眼神,卻只是沖他輕輕搖了搖頭。

目之所及盡是凄涼的雪原,雪下埋着無數不知生死的士兵。在強大的自然力量面前人總有種自相形慚的錯覺,下意識感到敬畏與震撼。

直到略微刺目的天光映着雪層照射-進人的眼中,衆人才遲鈍地意識到一件事情。

他們沒輸。

面對着多出自己數倍的骁勇敵軍,他們沒輸。

興奮而激動的叫喊聲瞬間充斥在四周,江嶼在這聲音中偏頭朝蕭向翎看去

他渾身遍是迸濺上的血跡,又被雪水浸濕,整個人看上去狼狽得很。幾縷潮濕的發絲緊貼在額頭上,沾染着面部上猙獰的血跡,顯得那眸光鋒利而刺眼。

仿佛野獸蛻變出爪牙,換了個人一般。

距離上次在北疆一別,已經過去數月之久。

一波軍隊繞開山谷行路,終于輾轉到達北疆大營。江嶼明顯看着蕭向翎在路上精神狀态愈發不加,回想起剛剛那極其輕微的搖頭,便也當作全然不知,一路上皆未聲張。

回到軍營,衆将士便回去休息。蕭向翎與随行軍醫一同進了營帳,江嶼便也跟進去。

走近營帳內蕭向翎便瞬間松懈下來,身體靠着桌案卸下周身沉重的铠甲。

江嶼這才發現冷汗已經浸透他的後背,而他前胸至右肩處竟有一道深深的血口,大抵是刀劃過的痕跡。

他這才細細回憶起剛剛的事件經過來,蕭向翎頃刻間沖進層層防禦之內,必不可避免地受了刀傷。

而那之後擋劍、拉他上馬、甚至雪堆壓上來之時穩穩撐在地上的手臂,都沒有絲毫抖動。若非雪地上的血痕,他都看不出對方受了傷。

仿佛在塵埃落定之前,縱使斷了一根手臂,他也能英武難當,神色自若。

蕭向翎脫去上衣半靠在床榻上,肩骨處的傷口看上去便有些猙獰,随着他手臂的動作,便又有幾縷鮮血順着淌下來。

江嶼站在軍醫身後沉默地注視着,清冷的目光染上一層黯淡,不辨神色。

“傷口表層有些許毒粉,但濃度并不高,需要把将軍表面的皮肉略微剔去,會有些痛。”軍醫說着取出一把手掌大小的尖刀,在火上平過幾番。

“等下。”江嶼倉促開口,聲音中的沙啞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除了剔肉,還有其他方法嗎。”

蕭向翎緩緩擡眼,輕聲解釋道,“小傷而已,處理方式很常見,不會很痛。”

江嶼緊抿着唇,目光徑直打向坐在床邊的軍醫,顯得倔強而堅決。

那人目光來回徘徊幾次,終于開口說道,“現在的情況是傷口的毒在表面,尚未深入,倒是可以将毒素吸出來,只是……”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蕭向翎,把“蕭将軍是不可能同意的”這句話咽了回去。

“我來吧。”江嶼忽然開口。

不僅是軍醫,就連塌上躺卧着的蕭向翎都實打實地愣了一下,似是思慮幾次才确認江嶼出言到底是哪種意思,他沉聲提醒,“殿下!”

“我說我來。”江嶼語氣忽然變得強硬,他轉向在床榻邊發愣的軍醫,“麻煩回避一下。”

“……啊?”軍醫怔愣半天倏地站起身來,看向蕭向翎面具下不見神色的臉。

屋內氣氛愈發詭異與劍拔弩張,他生怕自己前腳出去,兩人後腳就打了起來。

畢竟蕭向翎尤其不喜歡與人接觸一事,全軍上下無人不知,每次連傷口的布條他都堅持自己換上去。

“你想抗命不成?”江嶼顯然快要沒了耐心,眸底有幾分焦躁,卻又似乎摻雜着些許不安。

“不……不敢。”軍醫最後瞥了一眼蕭向翎,頭也沒回地溜出去了。

帳門再次合上,賬內瞬間變得安靜下來。

江嶼沒再開口,向前邁出的步子略微有些僵硬,他在塌邊坐下,卻在二人之間隔了一端較遠的距離。

若是仔細觀察,他的耳尖應是泛着些不自然的薄紅,只因他本身膚色偏白,顯出那顏色有幾分鮮豔。

“……江嶼。”蕭向翎輕聲嘆了口氣,像是有些無奈。

“閉嘴。”江嶼坐在原地,尚未動作。

良久似是覺得剛剛語氣有些過于針對,便又加道,“這回怎麽不叫殿下了?”

“……”

江嶼盯着那流血的傷口,向前小幅度挪動了位置。

剛剛說話未經多少考慮,如今才意識到這個姿勢将會有多暧昧。

他的視線輕飄飄地落到對方緊致的頸線上,向下到深凹的鎖骨,傷口掙開在皮肉表面,一-股鮮血順着深刻的肌肉紋理蜿蜒向下,在褲腰處轉瞬間消失不見。

視線落到哪都輕到一觸即分,江嶼卻只覺心中那詭谲的情愫轟然湧上腦海,陌生的沖動奇幻而危險。

他又向前挪動幾分,直到微微低頭便可以碰觸到那緊實的肩膀。

“江嶼。”蕭向翎極力按捺下心底的躁動,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冷靜而平和,“只是輕輕刮去一層皮,并不會……”

瞳孔微微張開,聲音戛然而止。

他看見江嶼一手撐在自己身上,微微低下頭去,竟是直接用嘴唇觸碰到自己肩部的傷口。

江嶼的唇有些涼,接觸時帶來微麻的觸感,卻瞬間如火星一般游走燎原。蕭向翎只覺自己喉頭一熱,幾乎有想立刻把對方按在身-下,咬緊那涼薄唇角的沖動。

僅過了片刻,江嶼就把頭轉開,将口中的污血吐在一旁的器皿中,但随即又吻上那流血的傷口。

蕭向翎自己都沒發覺,他潛意識裏用的是“吻”字。

連續過了三四次,蕭向翎只覺渾身熱得焦躁,連着賬內的空氣都仿佛要燃起火一般,而這始作俑者還在微垂着眼,觸禁而不自知。

他還想不起來之前的事,不是以前那個江嶼。蕭向翎告訴自己。

要忍着。

江嶼只覺自己的心跳快得厲害,在巨大的聲響中他幾乎聽不見自己的神智,只是一遍遍機械性地重複着動作,直到傷口處的黑血已經吸幹淨,只有殷紅的血逐漸向外冒,才遲鈍地停住動作。

他緩緩收回撐在對方身上的手,這才發現手心早已是潮濕一片,随即拿起一旁的淨水漱了漱口,随手用袖口擦拭去嘴角的水跡。

這才擡起頭看向對方,耳垂處難得的薄紅卻并未消退。

“為何是你?”蕭向翎沉聲問着。

江嶼心跳得依舊厲害,沒聽出對方話中試圖緩解氣氛的意思,思索片刻答道,“京城近日發生多起兇案,死者皆是胸口中箭,江淇不願放武将來。”

蕭向翎心思本就不在這上面,便也并未回應。

“那你呢?”江嶼回問,“怎麽會一個人過來,雪崩墜之時本是沒有逃出的可能,為何還要沖進來?”

似是忽然被提醒,蕭向翎面色有些陰沉,“所以你明知道還故意往裏跳,若是我趕不到,你是不是要先被圍攻的刀劍捅個對穿?”

他音量陡增幾分,“那幾千将士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我怎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變得……”

話音戛然而止。

江嶼猛地扯掉他的銀質面具,在那一瞬間近乎發狠地吻了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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