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0章
“怎麽?”江嶼答道。
“你對自己太苛刻了。”蕭向翎說道, “你會感到痛苦,孤獨,絕望, 這些都是再正常不過的情緒,更何況你遇到的并不是可以一笑置之的小事。你沒必要把所有的情緒全部藏在心裏,不說出來, 也不敢表現出來。曾經或許從沒有人聽你說這些,所以你習慣如此,但現在我可以聽。你說什麽, 我都可以聽。”
江嶼試着消化這句話中的信息,并竭力忽視這句話中摻雜的明顯的個人情緒。
是為有恃無恐地僭越, 卻又像是毫無原則地包容。
他有些茫然地擡起頭, 試圖将嘴角扯出一點弧度, 想無數次敷衍夏之行那樣一般瞞天過海。
但對方卻陡然靠近, 用一只手輕按向自己的肩背,稍微向前帶了幾寸,他的下巴便恰到好處地停在對方的肩膀上面。
他的心跳忽地一滞。
這個半擁的動作試探意味明顯, 卻又并未有過多的身體接觸, 将主動權全部交到江嶼手中。
“之前我說過, 你不信任我,我可以教你, 現在你不會照顧自己,我也可以教你。”蕭向翎輕聲說道, 熱氣吐在耳邊,江嶼覺得那股熱流便又從這方寸間的位置盎然升起。
“要是難受就哭出來,傾瀉情緒并不是一件見不得人的事情。”
“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教你。”
屋子裏很熱, 蕭向翎的聲線很動聽。
江嶼忽然覺得很累,甚至甘願在這短暫的溫熱中繳械投降。
蕭向翎維持着虛環着對方的姿勢沒有動,良久卻忽然覺得肩上一重。
江嶼徹底放松下來,便将頭部的重量完全靠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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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片刻,他覺得肩上有幾分濕潤的潮意順着布料透進來,卻仿佛熱油一般滾燙。
周遭依舊寂靜無聲。
他只是将懷裏的人擁得更緊。
這一覺睡得踏實且沉穩,江嶼再次睜開眼睛,已經是次日巳時。他剛想起身,卻忽然覺得自己腰上一沉。
昨晚的記憶瞬間湧進腦海,他當時靠在蕭向翎的肩上,在極度的疲憊中似乎不一會就睡了過去。
他捏了捏眉心,微偏過頭向身後一看,只見對方的手還搭在自己腰上,兩人竟是以這樣一個堪稱親密的姿勢同床共枕了一宿。
江嶼面色一黑,想不動聲色地起床,卻不料身後傳來對方清晰又略顯低啞的聲音,顯然是已經清醒很久了。
“醒了?”
“醒了。”江嶼徹底清醒過來,神色木然地下床整理好衣服。
蕭向翎看着他略顯慌亂的神色,以及面頰上睡姿壓出的紅痕,壓制了整晚的念想又逐漸翻湧上來。
“昨晚你睡着了,又緊緊抱住我不放手,在下便不敢辜負殿下盛情好意。”蕭向翎說得一本正經,“反正你睡覺也要揣被子,若是睡在旁邊,替你蓋被子要方便許多。”
江嶼瞪了他一眼,叫他閉嘴。
兩人都心照不宣地将江嶼昨夜那短暫的脆弱閉口不談。
“我來伺候殿下束發吧。”蕭向翎起身,看着江嶼略顯笨拙的動作笑道。
江嶼便在銅鏡前坐下身來,蕭向翎帶有厚繭的手指一下下順過他的發絲,昨晚那段親近又誘人的談話便不合時宜地竄進腦子裏。
突如其來的陌生情緒令他惶恐,逐步試探着,卻始終不敢靠近。
他便試圖用一些其他的東西來轉移注意力,卻又不知兩人之間的關系究竟如何,是否可以信任到可以交談此事的地步。
“想說什麽?”蕭向翎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
“……你記不記得數月之前,先皇讓你去查若楊宗卷丢失一案,之後那宗卷卻莫名其妙出現在他宮殿的禦案之上。”
“當然記得。”蕭向翎回道,“我想在夜裏潛進你宮中去查探,被你攔住,我們還打了一架。”
江嶼有些不自然地勾了勾指尖,将話題轉移回來,“那你應該早就想到,真正的宗卷在我這,而故意放到禦案上那個,則是被假冒的。”
“自是有所懷疑。”蕭向翎坦白,“但自從知道你就是七皇子後,便也沒再深究這件事。”他動作一頓,“我并不想在暗中查你。”
“真正的信紙上,是繪有梅花的。”江嶼聲音極輕,仿佛在空中吹口氣就散了,“所以除了……我也沒有足夠的證據确定。唯一的反常之處是,那封信的梅花色澤略深。”
蕭向翎動作微頓,忽然想到什麽似的問道,“你可記得那信紙有何不同?”
江嶼一愣,“如何從信紙判斷?”
“一般來說,北疆與中原的常用紙不盡相同。北疆的紙張偏厚,更為粗糙,不吸墨;但京城的宣紙更軟,調墨時不能摻太多水,否則容易暈開。”
蕭向翎繼續說道,“昨日在賀樓青那張信紙是京城所制,若想繪制細化的梅花,便不能令墨水洇開,朱色摻水極少,所以顏色更為厚重。你剛剛說的色澤略深,或許就是這個原因。”
江嶼忽地站起身來,倉促間甚至下意識攥住了對方的手腕,說道,“再到賀樓青那去一趟,我有些事情要問。”
賀樓青猜測江嶼會再次前來,但沒想到竟如此之快,又顯得有幾分急切。
還沒等幾人進帳坐下,江嶼便直接問道,“賀樓前輩可還記得,我母妃與你通信之時,一向用的是何種信紙?”
“就是這種。”賀樓青從桌案上随便取一張過來,“若楊從小用慣了這種信紙,怎麽?”
江嶼将信紙接過,只見其色澤偏深,材質偏厚,俨然不是京城皇宮中常用的那種軟宣紙!
那些人将信件僞造得天-衣無縫,卻獨獨沒想到兩地信紙的差異,而若非蕭向翎今日提醒,他也全然不知最有說服性的線索竟是在信紙上。
“還有一事想問前輩。”江嶼擡起眸子,徑直看向對方的眼中,“你可知我母妃為何會別人所害?”
“原因有很多,可能是宮中嫔妃争寵相鬥,畢竟若楊當初受寵得很,幾乎是衆人的眼中釘……”
他說這些話時目光平穩,語氣堅定,常人完全看不出破綻。但江嶼卻覺得這些話過于熟練,以至于像是早就背熟過一般。
而就在此時,他看見對方眼中閃過的心虛與慌亂。
“主要原因定非如此。若是前輩也想查明當年真相,也必須要與我坦誠相待才是。”江嶼緊盯着對方眸中的變化,“我今天來主要是想問前輩,可否知道冰舌草一物?”
在這三個字吐出的一瞬間,江嶼看見賀樓青眸底呈現出一種陌生的植株,具體模樣卻十分模糊,只能大體看出是翠綠的顏色。
“前輩或許也不知道它具體是何模樣。”江嶼回應,“但我母妃與你的書信中,又為何會出現此物?”
賀樓青微眯起眼睛,審視着江嶼良久,随即緩緩猜測道,“你看過此案的宗卷。”
僵持片刻,賀樓青終于長嘆口氣,承認道,“當初若楊一案,我們的确猜測是與冰舌草相關,但是極難查證,若楊對于此事向來謹慎小心,連同我們的信中都說得委婉含蓄,他人又如何會得知若楊拿到冰舌草一事。”
“你是說,冰舌草當時在她那裏?”
“從信件中看大概是這種意思,但她應該只是找到那兩把劍,但并未将其取出。”
“一劍至陰,一劍至陽。”江嶼說道,“她在信中寫道‘吾心甚悅之’,又是指的何意?”
“是說兩把劍的保存地點。”賀樓青對江嶼知道的內容有些驚訝,“一把在她本人處,另一把則在她心悅之人身上。”
江嶼一愣,從未想到這句話竟是這層意思。
正思索,帳外卻忽然進來一位士兵慌張來報。
“殿下,蕭将軍,軍營裏面……出了點事。”
皇宮內部,江淇坐在寝殿中的椅子上,一旁站着一個身形極瘦的男人。門與窗都死死關着,而殿內的燭火也刻意只點燃了兩根,愈發顯得其中森寒陰冷。
若是細看,不難發現江淇用長衣将自己緊緊圍起來,眼神慌亂地掃向四周,不住地顫抖着。
“大……大師。”他抖着說道,“你聽沒聽見,那個聲音。”
“殿下,那是風聲。”一旁的“大師”聲音依舊略顯尖銳。
“不……你看!”江淇雙目陡然睜大,用力指向窗上的一團光影,“那是什麽,是鬼。”
“殿下,那是燭光。”
緩了好久,江淇才微微平靜下來。
自從當上皇上之後,他便日夜心神不寧,尤其是數起兇殺案在宮中出現之後,更是容易一驚一乍,晚上甚至不敢獨自入眠,整個人也愈發瘋癫。
白日裏上朝時還是再正常不過,但每到夜裏,他便總是叫嚷說自己能看見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請跟随他多年的道士為他出一份安神藥引,每日服用。但即使兇殺案在那一夜便戛然而止,他疑神疑鬼的症狀卻并未減輕。
“陛下先服藥吧,需要多休息。”道士将一旁的藥碗遞給他,看着他皺眉一飲而盡。
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飲下湯藥之後,江淇覺得心神都寧靜了許多,這才稍微鎮靜下來。
“大師你說。”江淇轉頭,“特意僞造北寇輕兵入侵的假象,讓江嶼帶少數倍的軍馬前往出征,他竟然還活得好好的。”
“你還記得嗎。”他聲音僵硬,“當初在宮宴上,丞相與他都中了劇毒,但他卻沒死;在太子宮中起火之時,他沖進去救人,還是沒死;如今在如此狹隘的山谷與數倍敵軍交戰,竟還是毫發無損。大師你說,他是不是冥冥中有什麽人護着,我們現在應該怎麽做?”
“怎麽做?江嶼必須死。”道士似是有幾分惱怒,“我夜觀星象,若是江嶼不死,将來一日必成後患,甚至威脅到你的皇位。無論用什麽辦法,此人決不能留。”
“那該如何辦。”江淇有些頹然地靠在椅背上,“如今他人在北疆,又手持軍馬,比曾經更難對付。”
“這有何難。”道士低聲道,“方法之一,令江嶼與蕭向翎二人反目成仇,挑撥離間;方法之二,強制勒令他們回京。”
“如何強制……”江淇望着對方的神色,忽然明白,“大師是說,利用夏之行……”
對方點了點頭。
“那便叫他進來吧。”江淇靠在椅背上,眼神茫然地盯向暗處,輕聲說着。
道士又點亮了幾根燭,擡步走到門口,緩慢将門拉開。
外面冷風徑直貫入,将正對門口的幾只蠟燭熄滅,江淇便看到了一直站在門口的人。
他臉色已經凍得有些發白,但是渾身僵硬般一動不動,目光也有些迷茫與空洞,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看見門被打開,夏之行便緩慢走進來。
江淇看着夏之行毫無表情的面孔,尾椎骨不由得也泛起幾絲涼意,他将試探性的目光投向一旁的道長。
而後者則十分自然地走到夏之行身前,撥開他的頭發往耳後一看。
“陛下不必擔心。”他說着,眼神中浮現出一絲迷醉的神色,“這蠱蟲喜歡他得很,在裏面活潑着呢。”
江淇由于他的話找回幾分力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再發顫,“夏之行,現在要讓江嶼立刻回到京城,不準帶兵。另外顧淵要一直好好看着,不能讓他跟江嶼互通消息。”
聽到江嶼二字,夏之行周身一僵,眼神中劃過一絲清明,猛地擡頭似是想責問什麽。
然而下一刻,一旁的道士又将手中的藥膏塗在了他耳後的位置。
一-股奇異的感覺從他心底升起,他似乎不再擁有自己的神智,有一種服從于面前人的本能,每當他試圖從這種狀态中脫離出,顱骨內部便會感到刻骨痛。
“陛下,理由。”道士在一旁提醒。
“對,理由。”江淇喃喃道,“明日上朝之時,你便向我勸谏此事,理由是……江嶼曾多次出入北寇營帳與其首領交好,有繼若楊之後投靠叛逃北寇之嫌。”
他将目光再次轉向道士,“若他違命不從,則以謀逆之罪擒之,生死不論。”
作者有話要說:????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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