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3章
蕭向翎的目光中罕見地蘊含着一股極為壓抑的憤怒, 而那激烈的情緒又似乎被室外的寒霜沖淡,僅剩下一層不辨喜怒的晦暗神色。
兩邊的人水火不容,卻誰也沒有率先動作。
只因他們都在破格。
江淇想要江嶼的命, 卻并無合理證據, 僅能先斬後奏;而蕭向翎私自将北疆軍隊率遣回京,不論原因,已經是足夠嚴重的大罪。
江嶼無論如何也沒想到, 他竟會親自率軍前來,會徹底了斷了後路, 公然與皇權抗衡。
“蕭将軍……別來無恙。”魏東盯着屋外的士兵,語調陰沉,“卻不知蕭将軍擅自将北疆重軍帶回京城為M所用,又射殺了我一名護衛軍, 是為何意?”
“不必與我在此周旋。”蕭向翎的語氣生硬而直接,其中還有些隐約的不耐煩,“把解藥拿出來,我留你一命。”
“解藥?什麽解藥?”魏東冷笑, 他一向冷靜自持的臉上, 竟忽然呈現出極端殘忍的笑意, 猙獰而詭異。
“蕭将軍是要夏大人身上的解藥, 還是七殿下身上的解藥?”
江嶼猛地一愣。
“七殿下身上有什麽藥?”蕭向翎聲音愈發冷厲,持劍的手由于克制情緒而極度收緊。
“也沒有必要瞞着将軍。”魏東說着,“夏大人身上的毒乃是西域蠱毒, 只可下不可解,若無血肉飼養蠱蟲,中蠱者便會逐漸恢複神智而死。而七殿下……”
他的聲音夾雜了些許遺憾,“殿下當日中的藥粉, 可不僅僅是簡單的情毒,那藥粉會逐漸滲透進人的骨血裏,最多七七四十九天的時間,中毒者便會心力衰竭而亡。”
“不巧的是,這兩種毒都并無解藥。”
江嶼呼吸凝滞了一瞬間。
魏東提到的這種藥粉,他曾無意在一本書中見過。中毒伊始與普通情毒無異,之後的表現也并不明顯,但那毒粉卻會無聲無息地侵蝕人體內在,直到最後衰竭身亡。
“不會沒有解藥。”蕭向翎沉聲道,但若仔細看去,不難發現他的胸膛輕微起伏着,遠沒有外表體現出的那樣游刃有餘。
魏東一笑,竟将手中的武器随手丢在一旁,向前走幾步,喉嚨正好對着蕭向翎舉起的劍尖。
“沒有就是沒有,你殺了我,也沒有。”
蕭向翎面色一凝,幾乎是用盡全部的毅力握緊劍柄,卻并沒有刺出去。
“蕭……”江嶼剛想開口,卻被魏東的一聲冷哼打斷。
與此同時,不知從哪裏射出來一根來勢洶洶的箭,那箭堪堪擦過魏東的發頂,用力釘在背後的床板上。他的發帶瞬間破碎,頭發淩亂地垂落下來。
他對這一箭卻沒有太大反應,仿佛此時此刻他在意的只有江嶼中毒這一件事。
“都說了沒有,蕭将軍怎麽還不死心,就算剛剛那一箭射在我身上,全天下也沒有一人能拿得出解藥來。”
他笑得陰翳,“因為這毒在制出來的時候,就根本沒想過如何去解。”
毫瞬間,蕭向翎猛地将手中重劍刺向魏東咽喉,而與此同時魏東高喊了一聲,竟有不少黑衣人從屋外的各個角落湧出來,大致有近百的數量。
兩撥人将府邸圍了個水洩不通,針鋒相對,剎那間情勢陡然急轉,所有人皆亮出了隐匿在暗處的利兵,随時準備厮殺拼搏。
“蕭将軍此舉可是要與皇權抗衡?”魏東的聲音帶着幾分玩味,“這可是一條險路。”
“蕭向翎!”江嶼在對方即将動手的前一瞬倉促開口。
他看見對方也在那一刻看向自M,深沉的目光含在面具之下,那眼神的重量卻沒因此而削弱分毫。對方的視線在自M身上掃視一周,最後停在了他手臂上最嚴重的刀傷處。
江嶼傷得雜,幾乎渾身上下遍布斑駁的血跡,算不上多嚴重,看上去卻格外觸目驚心。被割開的部位皮肉外翻,甚至依稀可見蒼白的骨。
江嶼想說的話都在那一瞬間全部咽回了喉嚨裏。
他朝蕭向翎走過去。
兩人間還隔着持刀的黑衣人,卻沒有人違背魏東的命令貿然行動。
江嶼的步子很慢,像是在等待什麽,又像是在畏懼什麽。只有他自M知道,随着兩人間距離逐漸縮小,本來沒什麽感覺的刀傷竟忽然刺痛起來,渾身上下仿佛散了架一般。
更為嚴重的是,他發現自M的心跳開始不穩。
之前每次與蕭向翎接觸都會犯的毛病,現在似乎有重無輕。
在兩人距離不過五步的時候,蕭向翎輕聲開口。
“殿下,臣此次前來,主要為了還殿下一物。”
“還什麽?”江嶼的聲音依舊很輕,仿佛此刻只有兩人在場,視周圍手握鐵器的黑衣人于無物,盡管自M目前手無寸鐵。
“還什麽,要親自來?”他輕聲笑,說不清是什麽感情。
“要還殿下的東西十分重要。”蕭向翎說得模棱兩可,“還是不要有旁人在場為好。”
話音未落,他身後的戰士竟是同時聞聲而動,訓練有素地快速拉開弓箭,發力向前射去。
狹小的室內射箭顯得危險而又逼仄,被刀劍橫擋回來的箭有了回旋亂竄的态勢。
在那瞬間,江嶼迅速與蕭向翎對視一眼,時間短得堪稱倉促,但蕭向翎看到那眼神卻是周身一凜。
漂亮的眼角微微垂着,仿佛粘稠的水流過透徹的河,深邃得令人琢磨不透,卻又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無可奈何。
這一幕瞬間讓他想起很久之前,兩人的最後一次見面。
那幾日與平時也沒什麽兩樣,只是江嶼面色蒼白,看上去像是病了。本就不太張揚的江嶼變得更加寡言少語,對他的慰問一概不理,甚至不允許他過分靠近。
即使是送藥的時候。
他從不覺得自M曾真正了解過江嶼,哪怕是相處這麽多的時日中,他甚至不知道對方那句“你有着最幹淨的眸子”,究竟有什麽深層的意味。
他唯一能夠感受到的,是自M對江嶼的感情,逐漸變質,繼而一發不可控制。
但對方總是那個纖塵不染的年輕人,在火光中有着淩厲而生動的眉眼,似笑非笑的眼角中也總含着幾分薄情;而自M永遠是那個在火場中被救出來的小鬼,連一句“喜歡”都顯得那麽沒有說服力。
接下來的幾天發生的事情堪稱夢幻,他必須花費一番力氣才能确認,那些瑰麗而瘋狂的放縱是真實存在,而不是自M因為時間久遠而無端臆想出來的。
而那之後,江嶼的眼神便如這樣一般,像是寡淡的縱容,又像是不受控制的遺憾,但卻偏叫人品不出傷感來。
他始終沒忘記那個眼神。
利箭刷地穿透室內的空氣,發出銳利的尖響。蕭向翎猛地從短暫的失神中集中精神,忽然無來由地覺得心悸。
江嶼早就收回目光,而他敏捷而纖瘦的身體正從細密的利劍中穿過,徑直向夏之行的方向奔過去。
後者用手撐地想站起來,卻由于緊張而不得章法。
他此時的狀态看上去有幾分危險,眼神在極度的混亂中已經有些失焦,而右手堪稱倉促地向一旁探去,似乎在找尋着什麽。
江嶼離夏之行只餘咫尺之遙,而在蕭向翎的目光朝那邊掃過的一剎那,卻有一道寒光倏然閃過。蕭向翎動作猛然一滞,在那瞬間脫口喊出江嶼的名字。
不是殿下,而是江嶼二字。
可一切發生得過于倉促,在蕭向翎出聲組織的一瞬間,地上那被甩開的軟劍竟搶先一步被人撿起來。
只見夏之行在電光石火間,費盡全力探到自M手側的那把軟劍,用力到雙手青筋凸起。他此時像一個不計後果的瘋子,低着頭,雙手高舉起軟劍,仿佛獻祭一般,随即猛地向下刺去
剎那間,鮮血四濺,江嶼看見自M本就被鮮血染髒的白衣上,又多了一片顏色鮮豔的血霧,他甚至能聞到鮮血的味道,絲絲縷縷從鼻縫中鑽進來,比以往任何一次來得都要劇烈。
他仿佛被定住一般,腳步堪堪停在原地。
他看見夏之行在那瞬間猛地把劍提起來,随後竟是徑直朝自M的小腹處刺去。
夏之行原本混沌的目光似是罕見地明亮了幾分,裏面蘊含着遮掩不住的痛苦。他目光緊緊盯着江嶼的方向,顫抖的唇微微開合着,似乎在說一句話。
“江嶼,你別……”
究竟別什麽?
仿佛有一桶涼水忽地從頭頂上潑下來,江嶼的指尖開始微微顫抖。心髒仿佛被一只手緊緊撅住,讓他揚頸喘息,卻完全找不到氧氣。
軟劍被刷地一下拔出,更多的鮮血濺在四周。
江嶼無措地擡起手臂,似是要去堵住那流血的傷口,卻在觸到那鮮紅液體時陡然停住動作。
遠處的混戰并未停止,甚至沒多少人注意到這邊的變故,仿佛只有兩人之間的時間在那一刻被靜止,他們看着外界的刀光,卻倏地生不出什麽多餘的感情。
在強烈的震驚下,身上傷口的疼痛如潮水般一并漫延而來,江嶼感覺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是不痛的。
而與此同時,他的心髒也不知為何,劇烈抽搐一下。他緊緊攥住前襟,緩慢半跪在了地上。
刀劍無眼,紛紛從背後刺過來。
江嶼才是江淇最明顯的心結,才是他們主要的攻擊方,若是誰能把江嶼的人頭帶回去,必将得到重賞。
但江嶼卻在那緊要的關頭猶豫了一瞬,他右手緊握住仍然帶着血的劍柄,卻沒立刻轉身做好防禦的格鬥姿勢。
若是仔細看,不難發現他由于疼痛與脫力,連劍柄都握得顫抖而不穩。
那些密集而方向統一的劍尖仿佛一堵密不透風的牆,将獵物狠狠困死在裏面,瞬間的猶豫令江嶼被剝奪了一切有機會反擊的權力。仿佛池中魚,甕中鼈,被絲網扣住的鳥,振翅卻難以高飛。
他在那瞬間下意識朝着蕭向翎的方向去看,短暫地怔愣片刻,而面前的長劍卻在一道寒光閃過的瞬間,盡數被掃到一邊。
速度快到令人發指,沒人看清蕭向翎是如何沖出來,再以一個幾乎不可能的力度揮動手中的重劍的。
他單手持劍,站在江嶼身前,明滅的燭光把他修長的身形嚴絲合縫地描畫在地上,而那模糊的陰影輪廓,則正巧把江嶼整個人籠罩在內。
包括江嶼身邊地上蹭到的斑駁血跡。
魏東咬了咬牙,将劍指的方向轉移到了蕭向翎身上。
“蕭将軍現在的立場未免過于明顯。”他聲音極低,“身為手握北疆軍大權的将軍,公然維護有叛逃之嫌的皇子,甚至在聖上暗衛之前都絲毫不避嫌,蕭将軍這是要将造反二字昭告天下,還是打算公然護短呢?”
蕭向翎對這看似可怖的威脅不以為意,他的目光甚至完全沒放在對方身上,而是沉默着垂下眸子,看着幾縷殷紅的血從身後那人傷處流出,在地面留下深鏽而幹涸的痕跡。
黑色盔甲下的身軀逐漸繃緊。
“無意與皇上作對,也并非護短。只是這些莫須有的罪名哪怕扣在我頭上,也不覺得有什麽。”
那聲音帶着慣有的沉穩與緩慢,以及處變不驚的淡然。
“但今天我與北疆軍在,誰也別想着能碰江嶼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