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意識沉淪,像是在深海中漂浮,溫熱的涼意将他拖起,下落永遠不會有盡頭。

如果能永遠這樣睡下去該多好,他想,再也不要醒來,永遠忘記一切。

但這,不過是一瞬間。

闕昀緩緩睜開了眼睛,周圍光線昏暗,他的頭驟然疼了起來,像是要裂開。

“醒了?”

略顯疲憊的聲音。

模糊的視線中,一位中年女性坐在床旁,神色緊張地看着他。

是從闕昀小時起,就在闕家工作的阿姨,姓吳。

闕昀雙唇微啓,喚道:“吳姨——”

聲音戛然而止。

沙啞的聲音從他的嘴裏發出,闕昀吓了一跳。他像是大聲嘶吼過,喉嚨幹澀,宛若插着短刺,隐隐作痛。

大腦裏也是一片空白,什麽都想不起來。

“幾點了?”闕昀輕聲道:“怎麽沒拉開窗簾。”

吳姨扶着闕昀坐起,将水杯放到他手中後站起身:“現在是下午四點。”

接着,她走到了床前。

厚重的窗簾拉開,陽光透過落地窗撒了進來,照亮了整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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闕昀的視線這才清晰了起來。

古典風格的裝飾,簡潔大氣,這裏是他的房間。他在這兒住了十九年。

拉開窗簾後,吳姨拉開門,在闕昀喝水時,她對外面說了什麽。

随即,一個戴着眼鏡的女人走了進來。

“你醒了。”女人走到他床邊,聲音溫和:“記得我嗎?”

“……南宮?”闕昀望着他的青梅竹馬:“你戴假發了?”

記憶中的南宮念留着及肩短發,大大咧咧的,眼前的南宮卻長發及腰,穿着一身幹練的西裝外套,戴着和她完全不搭的眼鏡,像是在玩假扮上班族的游戲。

南宮念同同吳姨交換了一個眼神,在床旁的椅子上坐下:“這是真的頭發。闕昀,我是你的主治醫生,南宮念。”

闕昀眉頭一跳,扯開一個古怪笑容:“開什麽玩笑。”

“別擔心,你剛剛接受過治療,一時想不起來,很正常。”青梅竹馬一如既往,語氣平淡。

但,申請很認真。

南宮家世世代代從醫,在很小的時候,闕昀就知道南宮念肯定也會成為醫生。

“我記得很清楚,你爸不準你玩搖滾,你和他大吵了一架……”闕昀擡手按住腦袋:“我哪兒有失憶?”

他還記得,南宮說她打印了全A的成績單,扔到了她爸爸的臉上。她說從沒見過她爸爸露出那樣的神情,闕昀說她将她腦袋裏的場景畫下來。

那個夜晚的星星很亮,兩個人坐在闕昀宿舍裏,寬敞的落地窗外是被城市燈光掩映了的繁星。

“确實有過這樣的事。”青梅竹馬像是在回憶:“不過,我還是需要問你幾個問題,确認你記得多少後再向你說明,可以嗎?”

闕昀緩慢地點了下頭。

或許不是游戲,但他渾身無力,像是餓得慌,沒力氣和南宮念争。

吳姨拿起空空如也的水杯,朝門外走去。

“吳姨,我想吃點兒東西。”闕昀叫住了她:“零食什麽的都行。”

吳姨應了一聲,很快端來了茶點,闕昀一口塞進半個牛角包。

南宮念将一個錄音筆放到床頭櫃上,問出了第一個問題:“你的名字是?”

“闕昀。”

“性別?”

……有确認的必要嗎?

闕昀頓了頓,道:“男?”

南宮念似笑非笑:“年齡?”

“十九。”他話音落下,一旁的吳姨好似發出了輕嘆。

闕昀剛要側頭看去,南宮念又問:“你現在的心情?”

“就那樣,和平時沒什麽不同。”闕昀吞下了另外半個牛角包:“你知道我沒什麽耐心。”

意思是讓南宮念有什麽問題都快問。

“那麽,”南宮不慌不忙,“你還記得上一次覺得傷心是什麽時候嗎?”

傷心?闕昀搖了搖頭:“沒印象。”

“上一次覺得開心是什麽時候?”

闕昀轉頭看向窗戶:“光線落進來的時候。”

“和我說說你的家人。”

“這都是什麽問題?”闕昀擰起眉頭,看向窗戶。

窗下是花園,園裏架着秋千,是他三歲那年父親親自搭的。每當母親在草坪上散步或喝下午茶時,他就會邊蕩秋千,邊遠遠地朝母親揮手。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十四歲那年離家讀書,一讀就是五年。

本科畢業的前夕,他得知了父親公司破産的消息,之後……

闕昀擰起眉頭。

父親和母親要來參加他的畢業典禮,但在去機場的路上出了車禍。

他回到這裏的那天,空中下着暴雨,他想起自己站在墓前,在雨中哭得聲嘶力竭。

渾身冰涼,冷意刺骨。

但他清楚得知道,這不是夢,而是現實。

闕昀攥緊了手,胸悶發悶:“我在葬禮上昏倒了?”

南宮念大概清楚了他還記得些什麽。

“我的問題問完了。”南宮念說道:“闕昀,你做了MECT,電休克治療。失憶是治療的副作用之一。”

闕昀:“……”

電療?如果他沒記錯,精神方面的疾病才需要電療。

“你一共做了五次電療,今天是最後一次。現在感覺如何,有傷害自己的想法嗎?”

五次?傷害自己?

闕昀有些不可置信地搖搖頭。

“你得了重度抑郁。”南宮接道:“這次你連這件事都忘了,但或許是好事。”

闕昀怔了一瞬,随即下意識的擡手。

他卷起了兩邊的袖子,左右手的手腕上都刻着淡疤,沒有消去。

腦中閃過光影和疼痛。

他好像有了些印象,正如南宮念所說,他是做過傷害自己的事,但——

“我的這雙手是要用來拉琴的。就算再難過我也不可能會動自己的手啊!”闕昀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

“阿昀,你好久都沒拉琴了。”吳姨嗫嚅着嘴唇,說道:“你說以後再也不想碰琴了……”

闕昀望向吳姨,怔住了。

他自暴自棄到說再也不想碰琴?!

“我忘記了多久的事?”他看向南宮念:“我得抑郁多久了,離我爸媽的葬禮過去了多久?”

南宮念:“你被确診抑郁是一年的事,葬禮過去了近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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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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