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闕昀沒想到會見到薛世嘉。

薛世嘉是小他一年的學弟，是他在學校裏的伴奏者之一。畢業演奏會上，闕昀的鋼琴伴奏，就是薛世嘉。

薛世嘉七歲開始學小提琴，晚過大多專業演奏者。十八歲從頂級音樂學院畢業，主修鋼琴，輔修小提琴，在國際知名鋼琴比賽上，也是屢獲名次。

闕昀還沒畢業，薛世嘉就收到了好幾個大牌廠商的橄榄枝。闕昀還記得，當時薛世嘉說等畢業再決定，就将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機會扔進了郵件的垃圾桶裏，徹底删除。

總而言之，薛世嘉是個音樂天才。

也是他在闕昀父母過世後，來到闕昀所在的城市，邀他一同演奏。

爾後兩年，或是因闕昀的病情，兩人之間的聯系逐漸減少，偶爾問候。

一個月前，薛世嘉發短信，說他要開世界巡回演奏會，問闕昀身體如何。

闕昀看到自己過了好幾日，才回了“無需擔心”幾字。

他不知自己當時狀态如何，但連一句祝願都沒有，可見與行屍走肉無差。

因此，在這時見到薛世嘉，未免尴尬。

“啊呀，你們認識。”格麗特姨媽也有些驚訝，目光在兩人間逡巡。

“是，”薛世嘉朝氣蓬勃，“闕學長是我最尊敬的前輩。”

這話從薛世嘉嘴裏說出來臉不紅心不跳，闕昀卻多多少少生出了一絲羞愧之意。

上學時，他就知道自己從來不想做什麽頂尖的演奏家，站在多大的舞臺上。

他只是，單純地想要繼續拉琴罷了。

所以他不熱衷于比賽，更多是在體驗生活。

在舊物裏，他也發現了自己和不小的廠商簽下的合同，或許是為了賺錢養活自己而簽，可也沒搜尋到自己的演奏會記錄。

這兩年記憶缺失，生活也過得渾渾噩噩，如今他的手指好不容易才開始聽話，聽到薛世嘉這話，想鑽個洞也不為過。

“你才是。”闕昀壓住心底長嘆聲：“剛才的莫紮特實在太精彩了。”

薛世嘉的耳朵微微發紅，在西裝革履下顯出初入世的青年模樣。

格麗特笑了兩聲：“那就不用我介紹了。”

萊恩已下了琴凳，貼到闕昀旁邊，抱住了他，和小貓似的叫道：“爹地。

一直表現自若的萊恩，忽然開始粘人。闕昀俯下了身，沒注意這孩子瞥了眼薛世嘉。

“還真是喜歡撒嬌，”格麗特笑道，“是不是累了，姨祖母帶你去旁邊的房間休息吧。”

她說着要拉過萊恩，萊恩卻猛地晃了下頭，似是抗拒。

格麗特的手頓了一下，闕昀見狀連抱起萊恩：“我帶他去吧。”

格麗特笑容未變。

闕昀朝薛世嘉輕點了下頭，往外走去。

高高的帷帳落下，萊恩很快打起盹來。闕昀站在床邊，見格麗特擡手撫過萊恩的臉蛋，滿是憐愛之情。

萊恩睡熟了，兩人走到外間。

“真是不好意思，”闕昀輕聲道，“來之前萊恩也睡了會兒，時間不長。”

格麗特坐到盛開了大朵紅白玫瑰長椅上，接過侍者端來的茶。

“不好意思？”她的聲音在午後的陽光下顯得幹澀：“你還活着。對萊恩來說，這就是最糟糕的事。”

闕昀：“……”

他聽到了什麽？

“他根本不需要像你一樣的父親。”格麗特的語氣平靜，掃過闕昀的手，：“又沒有戴戒指。以要演奏樂器作為借口……毫無名氣的音樂家和地鐵裏拉小提琴的乞丐沒兩樣。”

格麗特的語氣，同方才判若兩人。而這些話，好似不過是慣常的閑談，與說起天氣并無差別

衆人前後，不同面孔，闕昀的腦袋有些發昏。

“妄想帶着萊恩離開，到那種度假都沒人去的島上，真不知道你的腦子裏都是些什麽東西。”格麗特放下茶杯：“像你這樣的人根本不配進入這個家。如果我是雲逸的母親，絕對不會允許他和你在一起。”

手腳逐漸變得冰涼。

格麗特臉上沒了笑容，從她口中吐露出的話語，令她精致的面容變得刻薄而惡毒。

“……我這樣的人，是什麽樣的？”闕昀問道。

他明明知道答案，可就像是想故意傷害自己一般，問出了口。

格麗特頓了一下，掃過他的身體，上下打量，落在了他的肚子上。

“變異者，”這老婦人的聲音裏充滿了厭惡，“你這樣的惡魔生出了萊恩那樣的天使，真是荒謬至極！”

惡……魔……

過去的一幕，就在這時闖入了闕昀的腦海，像是無數紛繁的記憶中，最痛苦的記憶之一。

那時他已有七個月的身孕，當他看着自己的身體逐日膨脹，也産生了惶恐。

有一日，巫雲逸去了海外，格麗特來到了他們家。

闕昀同格麗特見過的次數屈指可數，此前她并未對他和巫雲逸在一起表示不滿。不過，闕昀知道，這位姨媽擔憂過他的身體情況。

——至少巫雲逸是這麽告訴他的。

這日，格麗特見到闕昀，對他噓寒問暖，又邀他一同出門。

闕昀在異國他鄉，顯得幾分孤零零的，本就不安，自然接受了格麗特的盛情邀請。

格麗特領着闕昀上了車，來到了一片森林中。

她說家裏代代都是出衆的獵手，在槍聲和獵犬的狂吠中，闕昀有些反胃。

談話間，格麗特透露出家中成員都應有強韌的體魄和精神，所以闕昀也沒提要提前離開。

七八人以格麗特為中心，一路談笑，氣氛也還算其樂融融。

一群人逐漸進入森林深處，闕昀挺着肚子，到要返回時已疲憊不堪。

幾匹馬跟着他們進林，格麗特在幫助下上了馬，也讓闕昀別走了，騎馬回去。

常人都知妊娠期最好避免劇烈運動，騎馬自然是其中的一部分。

但上了年紀的格麗特都狩獵騎馬，看似沒多大危險。況且這些馬匹并不很高，方才聽到槍聲，也毫無反應，定是精心訓練過。

闕昀實在太累了，于是他坐上了馬。

在馬匹忽然于茂密的林中狂奔，他摔下來後，辨不清情況的片刻，細語響起在耳旁。

“你就是惡魔，從你肚子裏生出來的東西，肯定是個怪物，也只有——”

當時的他就這麽失去了意識。

想到先前格麗特在那位侯爵面前的言語，闕昀不自覺地發出了一聲笑，心底生出一股涼薄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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