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這一刻,巫雲逸想到從前,他和母親一起彈奏時的時光,應了一聲。

他又彈了些曲子,在男孩的陪伴下,悲傷逐漸遠離了他。但時間流逝,男孩不得不離開,因為巫雲逸是不能被發現的存在。

可男孩看上去不想走,巫雲逸只好讓翅膀跑出倉庫,男孩又去追了。

這男孩就像是劃過今夜的流星,只有他一人看見。他站在門旁,想着對方肯定很快就會忘記自己的存在。

那之後,他被母親家的人找到,沒有再見過男孩就離開了,但他一直記得那個晚上。

沒有誰比那時男孩的目光更加真摯,此後所有的歡笑都同那個晚上聯系在了一起。

孩子的感情莫名其妙,但當成年後的巫雲逸看到“闕”這姓氏出自在收購計劃上時,知道自己隐隐在追尋的是什麽。

由于時局動蕩,原本維持着良好經營的闕家負債了。

一時間,所有鏈條全部斷裂。闕家給各處發郵件,然而雲家沒有伸出援手,其他的也沒有輕舉妄動。。

商場是如此,戰場也是。被主帥扔掉的棄子,不會有其他人拾來。

所以,就連在海外的巫雲逸也看到了闕家境況。

經過一番調查,他知道了這就是當年那男孩的家,于是義不容辭地做了全部能做的。

若沒有那場車禍,闕昀的家人也一定還在經營着一手開創的公司,輪不到巫雲逸來處理這些債務。

而車禍發生後,巫雲逸想着自己應當秉着負責的行事手段,過去看一趟。

在見到闕昀前,他沒有任何忐忑。

在這麽多年的時光後,他也變得冷酷起來,與他周圍的人別無二致。

當然也做着慈善,但他其實并不真正地關心這些,什麽為了世界的發展,為了各種生物的存續,為了下一代人……不過是所有和他處在同一位置的人都必須做的,彰顯出社會責任罷了。

飛機降落的那天是陰天,同一天也是葬禮,為表面上的關懷,巫雲逸也去了。

他到的時候,葬禮已然結束。

人群稀稀拉拉地離開,他一眼就認出了上車的雲璟,心中還是生出了對雲家的不快之意。

巫雲逸坐在這裏,等待那只能看到側影的青年離開墳墓,朝馬路旁走來。他會邀請他上車,談談他家的事。

聽說他剛從音樂學院畢業,若是闕昀需要,他可以為他牽線搭橋,讓他簽下最好的廠牌,為他以後的音樂生涯鋪平道路。

就算他彈奏水平一般,也能出數不清專輯,不管闕昀想走什麽路,自己都能推他一把。

只當小時候的一面之緣,結下的果。

于是巫雲逸等啊等,等啊等。

他在車上處理工作,專心致志,到司機提醒他下雨了,他才擡起頭。

“他走了嗎?”巫雲逸說着,拉開遮蔽窗戶的黑擋板。

“沒有。”

司機的聲音從屏幕裏響起,同一時刻,巫雲逸看到雨珠打在窗戶上,霹靂啪嗒。

雨珠是手指,窗戶是琴鍵,一首自然的交響樂奏起。

“您要下車嗎?”司機問。

“淋會兒雨也不會有事。”巫雲逸淡淡道:“再等等。”

他重新接通了電話,幾乎要忘記闕昀的存在。

但雨越來越大,蒙蔽了全部視線,哪怕是世界末日也不過這般。

想着他怎麽還站在那裏,巫雲逸下了車。

他以為闕昀會去另一邊的小亭中躲雨,但當他撐着大傘,走上樓梯後,透過彌蒙的雨幕,他看到了闕昀的身影。

在這暴雨中,他單薄得好似只要風再大就會被吹走,但他卻一動不動。

這一刻,巫雲逸時隔許久想起被自己塵封在心底的事:母親去世的那天,他是多麽得難過。甚至,覺得自己一同死去也沒什麽大不了。

他不自覺地從司機手上拿過傘,邁出步子走了上去。他上樓梯時很快,到了平地時又放緩了步子。

闕昀像是幽靈,立在墓碑前,讓人不忍打擾。

巫雲逸遞出了傘,闕昀僵硬地扭過頭,朝他看來,幾乎在下一瞬就失去了意識,倒在了巫雲逸的臂彎中。

傘掉到了地上,雨淋了兩人一身。司機吓得不行,而母親去世時的震動好似就在昨日,無巫雲逸的胸口翻滾。

要是闕昀死了怎麽辦,這年頭在他的腦海裏冒出來。

接着,他慌亂地想道:闕昀不能死,他不會讓他在自己面前死去。

有幾分莫名其妙的念頭,成了他讓闕昀住在那間屋子裏的理由。

他在醫院裏才和闕昀見了第一面。

青年感謝他将他送到醫院,很顯然不記得他們小時候見過。

要是巫雲逸不知道他是闕昀,肯定也沒法認出來,當年他也是小孩,更小的闕昀則和小狗毛球沒什麽兩樣。

他是怎麽抽條長成現在這般,巫雲逸沒法想象。

或是因情緒,闕的發燒持續不斷。在出院的那天,他問巫雲逸能不能讓他暫時住在家裏。

“我保證,我很快就會搬出去,等我找到了住處後。兩個,……不,三個月內?”

闕昀也不是沒能力自己找地方住,但那畢竟是他生活了十九年的家,不想就這麽輕易放手,當然也多多少少有給這位“債主”找事的意思。

“可以到年底。”他卻沒想到巫雲逸如此大方:“我現在也住在那裏。你能接受的話。”

巫雲逸在這座城市裏沒有住處。

闕昀家的房子很合适,他也就讓人臨時清理,暫時住在那裏,而不是住在進出門都有人盯着的酒店。

被從雲家節奏後,家裏一直有負責生活起居的人,多一個也沒差。

巫雲逸這麽想着,到了和闕昀住在一間房子裏,卻發現并非如此。

可能是為了感謝他讓自己留在這裏,闕昀又在這裏生活了很多年,他總是毫無顧忌地闖入屬于巫雲逸的領域內。

大半夜巫雲逸進門,闕昀穿着睡衣,光着腳,站在廚房裏,手裏還抱着一瓶700ml的牛奶,這已經夠沒吃相的了。

他竟然在接近淩晨出門吃宵夜,還拉着巫雲逸一起,吃完去甚至又看夜場電影。

巫雲逸從來生活規律,讀書的時候遠離去泡吧的人群,卻被闕昀拽着體驗了前所未有的生活。

其實拒絕很容易,但闕昀剛失去家人,巫雲逸覺得自己還是抱有了一絲憐憫,但這短短時間,他被闕昀潛移默化地影響了。

闕昀的心很柔軟,又很跳躍。

他為發現橫屍路旁草叢中的野貓哭泣,從讀書時就會去收養協會幫忙,他支持環保,聽到他的褲子已經穿了五年,對年年定制新西裝的巫雲逸來說,實在叫人吃驚。

巫雲逸并沒有對比,但他或許下意識這麽做了。

他逐漸想起了從前,很小的時候,和母親在一起度過的,前所未有的時光。

時間走過,他和闕昀彼此多少彼此了解了些,但真正讓他了解到闕昀的那次,是闕昀的身體出問題時。

先前在醫院,巫雲逸就知道闕昀的身體情況,但他不在意也就沒提。

那天他剛好沒太多事,白天走得晚,闕昀一反常态起了早床,卻面色蒼白,問說是昨晚沒睡好。

晚上回來時,闕昀房間窗戶沒關,音樂聲大到震耳欲聾。

他用手機發消息沒反應,只能去找闕昀,進了房間,闕昀蜷在放滿了水的浴缸裏,幾個空酒瓶放在一邊,酒精度不低,還有沾血的東西落在瓷磚地上。

“怎麽,”闕昀沒什麽好氣地看了過來,“沒敲門就進我房間。”

他一只腳挂在浴缸邊,一條腿弓了起來。

巫雲逸的生活環境中,少有體質變化的人,哪怕有,不是成為家族的浪子就是被雪藏。

因此他第一次見到真實的,能懷孕的男人。

闕昀喝得不少,在醉意中嘟嘟囔囔,還要整個人躲進水下。

巫雲逸不得不動手将他撈出來,濕漉漉的一身,青年發出了嗚咽。

這些日子,巫雲逸也在想,除了那日葬禮,不見闕昀有多難過,最多出院後幾日情緒稍低落。

但如今,他卻伏倒着,在嚎啕大哭,不禁惹人憐惜。

要說在什麽時候,巫雲逸愛上了闕昀,那麽應當是在這一刻,他覺得自己不想放手。

可經過多年的成長,人的性格難以徹底改變,因此在一起後的許多事,比如什麽是真正的關切,什麽是感情的傷害,巫雲逸到闕昀的情緒出現問題,岌岌可危,脫離了他的掌控後,才真正地了解。

他願意彌補,用人生所有的時間換來重新開始,然而他得到了這個機會,但闕昀想要回憶起過去。

錄音筆裏,闕昀在醫生面前吐露的話語,一下下敲打着巫雲逸的心。他以為自己錯過了很多,實際上從未觸碰。

闕昀并非不想和自己說,但他總是有所顧忌,正如他關心流離失所的動物和就算付出再多也難以扭轉的環境一樣,他不想給巫雲逸帶去更多煩惱。

因此,他們走到了今天。

巫雲逸擡手按住眼睛,眼淚無聲地落下。

“怎麽,”闕昀本也心情不佳,這時卻忍不住有些想笑,“我還沒哭呢。”

巫雲逸的脆弱偶爾會出現,像是幾次的欲言又止,又像是抱着他時的呢語,眼淚卻是第一次。

闕昀拉下他的手,想要說什麽,但還是直接用吻代替了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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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覺得同居生活可以寫好多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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