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巫雲逸少對闕昀提起自己過去的事。

一來，他卻是覺得沒有說出口的必要，餘下的原因——他自認為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是每當想起過去，他覺得那一塊地方還沒能結痂。

或許有一天能好起來，他這麽想着，被母親這邊的親戚接到英國。

或許有一天能好起來，他這麽想着，就邁過了十歲的時光，來到二十歲，接近三十歲的此時此刻。

每當回憶過去，在他的腦海中，痛苦其實選勝過幸福。

而在後者之中，除了母親的存在，還有一個小小的男孩。

母親去世後，巫雲逸輾轉多次來到雲家，經歷了任何人看來都覺得是地獄的日子。

人們待他冷漠，并非憎惡，而是徹底的冷漠，好似這個孩子是一個不完全的人。

巫雲逸也隐隐感到自己不應該出現在這裏，因此想盡辦法削弱自己的存在，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他也會跟着雲家請來的家教上課。

小課堂裏十幾個雲家本家分家的同齡人，與忽視他的大人不同，将巫雲逸當成嘲諷的對象。

其中，雲璟是唯一會護着他的人，但也點到為止，極有分寸。雲璟永不捅破那層網，不将巫雲逸當成和自己有血緣的弟弟，不許他人做得太過分。

那時，巫雲逸就知道，雲璟對他的維護，不過是樹立自己地位的手段之一。

巫雲逸在雲家唯一的朋友，或許只有那只剛出生的小狗。那是一窩裏最虛弱的一只，從一出生起被它的兄弟姐妹們排擠。

別人叫這只小狗“球球”，巫雲逸叫它“翅膀”。因為他希望自己能夠擁有翅膀，飛出将他困住這片地方。

雲家不大，但那時他的世界更小。

巫雲逸彈琴彈得極好，說是天才也不為過。雲家當時也請了老師教雲璟，巫雲逸不過是順便帶上，但老師偏是看中了他。

雲家沒法忍受這種情況，辭退了老師，不再讓巫雲逸碰琴。

雲璟沒有直接參與此事，但對于自己少了競争對手，他可以說是松了口氣。

一切都在暗自湧動，不過恐怕也掀不起什麽波瀾，直到有一天，雲家分家的一人說了巫雲逸母親的壞話。

那天是巫雲逸母親的祭日，他兀自別了一朵白花在身上。

一切都在這時爆發。

被打掉了牙的孩子害怕得縮成一團，想要向誰求助。而巫雲逸像是發了瘋的小豹，幾個大人才将他拉住，制服在地。

至始至終，雲璟都在一旁看着，沒有說話。

當晚有場宴會，巫雲逸被關進了庫房。

外界無人知道他的存在，雲家的人也不會讓他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宴會上。

那場宴會，闕昀也去了。

他同雲璟私下見過幾次，只覺得雲家長子的眼睛很好看，所以喜歡和他親近。

小孩子也總喜歡和大孩子玩。

大人們談論着世界上各種虛無缥缈的事，孩子們将雲家當成了游樂場，玩起了捉迷藏。

巫雲逸在倉庫中，隔着窗戶看到遠處的燈火通明，想起了母親。

母親因病去世，而最後的瞬間，自己就在她的身旁。母親說讓他彈琴給他聽，熱愛音樂的母親，臨終前想聽的，是勃拉姆斯。

巫雲逸在庫房裏找到了琴，跟着他的小犬翅膀不知去了哪裏，但巫雲逸想它肯定還在房間裏，便也沒去管。

這架許多人一輩子也買不起的三角鋼琴，是雲璟的琴。他不學琴後，就被扔到了庫房偏僻一處。

庫房的環境幹燥，但很陰涼，對琴會有影響。好在放在此處的時間還不長。巫雲逸按下第一個音。

問題并不很大，不過哪怕是變調了的音色，他也會繼續彈。

他打開琴蓋，憑着感覺努力調整了一下，随即坐到了布滿灰塵的琴凳上。

他想念母親，哪怕只有兩個人在一起，過着平凡的生活，但每一日都很開心。若是能再見到她……不，若她還活着，就算讓他永遠忍受在雲家的折磨也可以。

無數場景劃過巫雲逸的腦海。

剛到讀書年紀的少年入神地彈奏着他記憶中母親喜愛的樂曲，每一個音符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雲家不讓他碰琴，久違的彈奏反而染上了更多感情。

小小的孩子揮灑着思念，琴音從他指尖流淌，同他的悲傷與思念一起，回蕩在庫房裏。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連有人進來都沒聽見。

畢竟庫房本就在林中，哪怕敞開大門用力敲擊琴鍵，也不會有人注意。

小狗的叫聲打斷了他。

回過神來，巫雲逸叫道：“翅膀？”

“他不叫翅膀，它叫球球。”反駁他的聲音過于稚嫩，巫雲逸即刻聽出，是他不認識的孩子。

雲家在開宴會，這也是自然的。

他探頭看去，三四歲的小不點，根本沒長大，還是個懵懂的呆瓜。就算和家人說庫房裏有人，大概也沒人會相信他。

不用擔心發現後被雲家的人懲罰，巫雲逸稍稍放心，也就問道：“你是誰？”

那男孩走上前來，月光透過窗戶落進來，好像全掉在他的身上。

“我叫闕昀，你彈的是什麽曲子？”男孩問道。

當時闕昀生怕雲璟不記得自己，重複了一遍名字。

闕，這姓氏巫雲逸聽過，從衆人的言談中來看，是雲家的合作者之一，但不過也是随時可以被抛棄的存在。

巫雲逸不想回答，沒有說更多的必要。他不需要更多麻煩了。

名為闕昀的男孩卻不屈不撓，穿過堆積在一起的重重雜物，走了過來，站到巫雲逸的面前：“我很喜歡，告訴我！”

喜歡，是個不錯的詞。男孩很真摯，巫雲逸也不禁回答了他。

母親兼職鋼琴老師，那些孩子都被家長趕着來上課，只有在受到家長誇獎，和拿着他們的等級證書炫耀的時候才露出安心的笑容。

他們希望得到褒獎的心态已根深蒂固，母親也沒法改變這點，從前在一旁看着的巫雲逸更是成為被比較的存在。

有些年齡小的孩子，甚至不在他面前彈琴。而雲璟，也因為他放棄了鋼琴。

眼前這個男孩，卻因為他決定學琴？

“你可以學大提琴。”巫雲逸不無打趣地說道：“你人這麽小，學那麽大的琴一定很有趣。”

他強調了“大”這個字，本只是開玩笑，可男孩看上去像是當了真。

“那我學會以後，你可以和我合奏嗎？”

這一問，在冥冥之中，開啓了命運。

--------------------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8-1815:24:20~2021-08-2016:39:1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鬼怪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