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望塵
這家店的店小二是個愛問閑事的家夥,他進來搬走浴桶時便好奇這屋裏的人沐浴為何花了如此長的時間,後又見房間地上滿是水就再也忍不住要問了:“二位姑娘莫不是雅興極好,在屋裏玩起水來了?”
朔夜正一本正經地借着喝茶這件正經事來躲避店小二奇異的目光,誰想他還厚臉問了這樣一個問題,險些沒教朔夜将茶水喂到鼻子裏去了。桐笙盯着店小二也沒說話,丢了個碎銀子給他,他便只能沒趣地搬着浴桶走了。
“朔夜……”桐笙撐着腦袋望着朔夜,桌上的燭火閃爍着,倒把她那雙眼襯得明亮水靈了。“你是在害羞嗎?”
朔夜撇了撇嘴角,擱下茶杯說:“不早了,睡吧。”
沒見到朔夜臉紅的表情,桐笙明顯是失望了,于是哦了一聲,跟着朔夜就起身去床上躺下了。
離開古道的第一天夜裏,朔夜才想着細細去體會這兩日的所有變化,包括桐笙,也包括她自己。可她想來想去也只能用微妙二字去形容那些感覺,因為所有的事情都來得太突然,突然來的幸福教她感到措手不及,幾乎沒有太多的心思去理會興奮和喜悅以外的情緒。直到現在她也沉浸在不可思議的喜悅中,那幸福真如同花兒一般開在了心裏,卻盡數顯在了臉上。
桐笙掀了搭在身上的薄被單,嘴裏閑着熱得慌,卻還要往朔夜身上貼。你不是熱嗎?朔夜這樣問,但早已将桐笙接納入懷。桐笙什麽都未講,只讓朔夜聽到了一些嘻嘻的笑聲,後來她再睜開眼時外頭已然大亮。
“什麽時辰了?”桐笙揉着眼坐起來,青絲有些淩亂,但與她的慵懶襯在一起又別有一番風情。
朔夜剛去樓下叫店小二端了一些吃的上來,正是店小二走後關門的聲音将桐笙吵醒了。朔夜将桌上碗筷擺好,聽見桐笙問話便過來回答說:“你再多睡一會兒就要晌午了。”
“這麽遲了?”桐笙分明覺得自己沒睡多久,又或是明明睡了很久,卻還是覺得困乏。“你怎麽沒叫醒我?現在這個時辰,天又這般熱,我們還要怎麽趕路?”
朔夜有些無語地說:“早上我叫過你兩次的,你說再睡會兒,一睡就睡到這會兒了。”
“怎麽我不記得了?”
“我看你是睡糊塗了。”朔夜笑着走到床邊,故意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誰想這一摸,倒真發現她腦袋有些熱。“似乎有些低燒的跡象,你有覺得什麽地方不舒服麽?”
桐笙搖搖頭:“倒沒什麽不舒服,就是睡了這麽久還是困得很。”
“我想你該是着涼了。”朔夜想了想,又道:“今兒就在客棧休息一天吧,明早再趕路。”
哪有人知道桐笙為何突然想起了昨天夜裏的事,竟忍也忍不住地對朔夜笑起來。“都是你昨兒折騰的,那洗澡水原本就只是溫熱,等你折騰完就全涼了,我泡在裏頭能不生病嗎?”
這指責真是好極了,朔夜簡直不知要從何處去反駁,好一陣無語之後,她帶着一臉窘相做了個深呼吸,然後默默地起身回桌邊吃飯去了。桐笙得意洋洋地下床去洗漱,很奇怪的是在她吃過飯之後沒多久便有了精神,連低燒也退了。朔夜又探了探溫度,确認不燙手了才放心。
可是打這天開始,桐笙便時不時會發低燒,卻又總是很快地退了熱。她的低燒似乎和困倦有關,因為只要她精神好,便不會有任何異樣情況。朔夜帶她去瞧大夫,大夫也指不出這是個什麽毛病。因為天熱,所以她們幾乎只有早上才會趕路,一旦午後歇下來,桐笙便要犯困,即便是睡不着也都沒精神去做別的事情,只想找個地方躺着。
朔夜一直很害怕桐笙得了什麽怪病,桐笙卻說是天氣太熱了,再加上煩人的蟬鳴整日不停歇,自然會覺得沒精神,原本她就是怕冷又怕熱的人,所以這幾天的狀況也說得通。
又過了兩天,算來出行已有八日了,桐笙突然對朔夜講:“不如我們找一處地方暫住一段時間再走,這樣熱的天氣即使是早晨趕路也熱得難受。”
“這樣的天氣确實不适合趕路,只是……我們要在哪裏暫留?”
桐笙指着前頭,說:“前面不是有一座城嗎?到了之後去跟人問問城裏是否有人要租賣房子,若是有我們便去談,能談下來就不用住在客棧裏頭了,那樣也舒服。”
朔夜點頭應許了,叫桐笙與她一道騎上馬背,手上加了兩鞭子,催着馬兒朝前走。
進城之後,好幾個人都告訴她們城裏頭并沒有人要租賣房屋,倒是有人好心告訴她們在她們進城的那一邊不遠的郊外有人的房子正空着,确是要賣掉的。那是一處帶着前、後小院兒的房子,周圍也有好幾戶人家,其中還有幾個獵戶,對兩個姑娘來說住着也算安全。
桐笙表示光是聽着還算滿意,便請那好心人帶她們去瞧,順道也去見見那個屋主。那屋主還算是個實在的人,上個月找了一份還算體面的差事,便進城住到了東家府上,他自己的房子也就空出來了。
“我那兒什麽都有,東西也幹淨,你們直接過去住也是可以的。房子離城門也不遠,不耽誤你們進城辦事或是買賣東西。”屋主滔滔地說着,只是說到價錢的事情就有些為難了。“你們住兩個月便要走,也不買這房子。若是這期間有人要買,你們卻住着,我豈不是會少了這單子生意?”
桐笙早想到會有類似的事情,便從錢袋裏掏了掏,拿出二兩銀子來。“這是第一個月的租錢。”
二兩銀子實在不錯,對于他們談論中的這房子來說,支付兩月租錢都綽綽有餘。屋主瞧桐笙這樣大方,便猜她是個不知柴米油鹽貴的大小姐。再看看旁邊任由她丢了二兩銀子出來,不但沒阻止,反而再添了三兩做足兩月租錢的朔夜,屋主不禁說:“姑娘這樣給租錢,何不幹脆再添一些錢将這房子直接買下來?”
朔夜并未過多解釋,只道了一句:“我們以後使不上它。”
言下倒有幾分嫌棄這房子的意思了。
屋主走後不久,周圍的居民都聽說這裏來了一戶給錢十分大方的鄰居,女人們便紛紛過來湊熱鬧。一看新鄰居竟是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便有人覺得需要照顧她們,也有人覺得可以從她們身上撈點好處。
一道過來的幾個婦人,其中有一個帶着自己兩歲的女兒。幾個人說話期間,桐笙總見她細心照顧自己的女兒,那些溫柔倒是讓桐笙有了一個奇怪的念頭。
晚上這幾個婦女硬是各自出了幾樣食材跑到她們這“新居”裏來生火做飯,說是喜慶喬遷。在朔夜和那幾個人一起忙碌時,桐笙就擔起了照顧小孩的任務。她跟那孩子玩起來,孩子卻怕生得很,不管她說什麽,那孩子都總是低着頭。後來好不容易那孩子願意和她說話了,那邊桌上也已擺好了酒菜,只等桐笙上桌一起動筷。
飯後該回去的人都回去了,桐笙鋪好床去廚房找正在燒水泡茶的朔夜,突然又想起剛才那女孩兒,便問朔夜:“我記得你上次找到我,我好像是個啞孩子,是嗎?”
“怎麽想起問這個了?”
桐笙道:“我輪回的次數多了,若不是因為你,我定對那些事情一點記憶都沒有。現在我也記不起那時的事,只是覺得你找到我的時候,我還很小。”
“十二歲。”這是後來朔夜在奈何橋前聽桐笙提起的。
“十二歲。”桐笙默想了一會兒。“确實還是個孩子。”
“嗯。”
“我只是突然想起,若是以後某一世,你找到一個還是幾歲孩童的我要如何辦?就好比剛才那兩歲的女孩兒,你會等我長大,還是幹脆将我帶大?”竈上水開了,桐笙幫朔夜提起水壺,往早準備好的茶壺裏添水,然後又提了茶壺與朔夜一道回屋。
“既然找到你,我自然不會再離開,所以将你帶大比等你長大要好一些。”
桐笙自己揪着眉頭想象一下,認為那感覺好生微妙。“若是要被你帶大,我情願一世都不知道你是誰。”
朔夜不解。“為何?”
桐笙撐着腦袋,另一只手在茶杯口上點着,咂了咂嘴說:“若是你将我帶大,想想還真是……有些禁斷的感覺。”
朔夜睜着眼愣了好一會兒,随後竟需掩面來遮擋自己有些誇張的笑容。“你怎麽會想到這樣的事情?還是說你真的有些期待這樣的事情發生?”
“哪有!”
桐笙着急了,她不過就是看見那個大姐照顧自己女兒的樣子,不小心想到了這種情況,怎會去期待?朔夜笑個不停,桐笙看着就窩氣,可她覺得自己此時一定說什麽都會被嘲笑,所以也不敢亂說話了。
朔夜笑夠了才問她:“你何必在意這些?當初你上山也才十四歲,比起師父,我教你的東西更多。我也算花了幾年時間将你教成才,那時你怎麽沒有這樣的想法?”
“怎能一樣?你又不是将我從小帶大,沒法比對!”
“那你要我将你從小帶大嗎?”
桐笙垂了一口氣:“還是不用了。”
夜深總要入眠,今日住在這裏多少也帶着一些喬遷的喜悅。而床帳裏的人兒玉體糾纏,香汗淋漓,羞人的氣息直要漫過這不大的卧房。
若能有一個家,家裏只有朔夜和桐笙兩人,偶爾莺時會來探望,望月回來打擾,這樣的生活在現在看來是再好不過了。自那次與桐笙在豐德城外偷閑兩日之後,朔夜常有這種期盼。在桐笙火熱的身子貼在她光滑的背上,以手指供予她所需的極樂時,她兩手抓着床柱吟說着,多想就如此一起,不再分開。可現實太殘忍,能給她的總是太少。
這話教人聽了難免心疼,在身體愉悅至極時,朔夜竟借着那一陣無法抑制的快感哭了出來。她還有六年時間,如無意外還有六年。而這六年裏,她最常想起、最害怕的就是桐笙會突然不在了。雖然注定總是如此,雖然還是有機會再相見,但這種難受始終無法被習慣。
面對朔夜的哭泣,桐笙很是驚慌,但更多的是她對朔夜的心疼。“若你覺得累了,若你覺得再撐不下去,你想放棄,我不會怪你。”可這樣的話桐笙怎樣都說不出口。她大概很自私,因為舍不得朔夜,便不勸朔夜放棄。她也懂得朔夜,若是勸朔夜放棄,朔夜一定會怪她。
桐笙擁着哭泣的朔夜,手掌在她仍光裸着的悲傷輕輕撫着。有時指間無意撩起幾縷發,她都會一并憐惜一番。對于朔夜,說過多安慰的話或許比不上一個滿懷深情的擁抱,但桐笙始終想說些什麽。她不想朔夜太苦,可她終究不知如何開口。
哭過半晌,朔夜總算平靜地入睡了。桐笙為她蓋上被單,将幾縷遮住臉龐的發別在了她耳後。燭火還亮着,桐笙凝望着朔夜的面容,多想每天這般多看幾眼,将她心愛的人牢記在心裏,但她的記憶終究也抵不過一碗孟婆湯。
獨自起身去桌邊喝水,桐笙卻突然感到一陣眩暈。她在桌上趴了一會兒,再擡頭時竟發現有什麽東西從鼻中流出,身邊沒有可用的東西,便只好用手擦了一下。
“血!”桐笙見到手上這些血,第一反應是捂着鼻子回頭去看朔夜。她害怕朔夜知道她所生日子不多了,她害怕朔夜因為擔心她而連這剩下的時間都過得不開心,她也害怕朔夜氣她對于此事的隐瞞。
朔夜睡得很沉,桐笙便披了一件衣裳在身上,偷偷跑去水缸裏打了一些水來清洗這些血。桐笙向來身體不差,怎會突然無端流鼻血?想想近來她總是低燒、嗜睡,昨天開始便覺得體虛得難以趕路,這些聯系起來想,只能讓她想到先前吃下去的那顆毒藥。
發燒、嗜睡這類還能算是無形的症狀多少能瞞過朔夜,可這血紅的東西若是再突然出現,她要如何次次都不讓朔夜知道?再之後她也不知道還會有些怎樣的狀況出現,她該如何遮掩?想到這裏,桐笙苦笑起來。她無法替朔夜做什麽有用的事,不過想用這不多的時間去給朔夜換取一些快樂的回憶。可是現在,她可能連這簡單的事情也難辦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上山去種(wan)菜(shua),不知道有沒有時間碼字。暫時算是五一更新了把,節日快樂。辛苦上了7天班才換來的小長假,你們要好好玩耍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