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見

那時候薛矜才剛十三歲,被拘在府裏念書念得頭都大了,便趁着先生不注意,帶着小厮溜出了府。他敏銳地察覺出今日的洛州城似乎比往日要熱鬧許多,薛矜還以為遇到了什麽他不知道的節日,差小厮去打聽後才知道,今日是紀家軍回城的日子。

紀家軍,如其名是紀家帶領的軍隊,洛州城只有一個紀家,便是鎮北侯府。

鎮北侯紀獻是當朝一等軍候,戰功赫赫,威名遠播,曾在皇上登基內亂時功不可沒,帶領紀家軍消滅了謀逆的懷王;後又為平定邊境之亂立下汗馬功勞,紀獻率領的紀家軍在戰場上所向披靡,戰無不勝,将惠國的宿敵南蠻打的節節敗退,退出三河灣。

紀家軍在惠國百姓的眼中就是守護者一般的存在,這次便是他們又打了勝仗回朝的日子。

薛矜知道紀家,他們家原本和紀家交情很好,可後來因為自己和紀家公子八字相克,漸漸便來往少了,薛矜時常聽說紀家的公子繼承了紀獻的英勇,也是個年少有為的少将軍,卻一直不曾得見。

想到這裏,薛矜十分好奇朝着長街中心走去,在人群中擠了一陣,終于擠到前面,正好看到幾匹戰馬從遠處而來,為首的自然是紀獻,薛矜認得他,薛矜伸着脖子朝他身後看去,看到了一個少年郎。

少年郎穿着銀白的盔甲,頭盔頂上有一縷紅色的線穗,被風一吹,高高揚起,滿是少年傲氣,他有着一張英俊的臉,天庭飽滿,鼻梁挺拔,眉眼在優越的眉骨上顯得越發深邃,皮膚是健康的麥色,臉上還有風吹日曬的曬痕,盔甲在陽光下反着光,照在少年郎的臉上,襯得他格外冷峻。

他是鎮北侯府的世子,紀裴,也是那個和薛矜八字相克的人。

薛矜站在人群中,仰視着坐在馬背上的紀裴,感嘆于他渾身肅殺的氣勢,明明只比自己大三歲,可是相比起來,他已經是個大人了,英雄歸來,坐着威風凜凜的戰馬,接受百姓的歡呼。

正感嘆時,忽而從鐘鼎樓二樓看熱鬧的人中掉下來一個酒壺,銅制的酒壺落下來,眼看着就要砸到一個小孩頭上,周圍的人來不及反應,只見紀裴速度極快地從腰間拔出一把長劍,白光一閃,劍身穩穩接住了那個酒壺,紀裴手腕一用力,将酒壺抛擲二樓,落在窗臺上,自始至終,裏面的酒沒有灑出來一滴。

周圍看呆了的人立刻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掌聲,紀裴卻并沒有過多留意,将劍放回原處,頭也不回地離開,似乎剛才這一切并沒有發生。

薛矜離那個小孩很近,甚至感受到了劍身從頭頂掃過時帶來的寒氣,他的心因着這個變故驟然緊縮,又在衆人的掌聲中長長松了一口氣,再回過神來時,紀裴等人已經走遠了,薛矜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失了神。

那次回去後,薛矜便吵着要習武,任他怎麽撒潑撒嬌,定文伯就是不同意,後來薛矜才知道,因為自己是早産兒,自出身時身體便比常人弱一些,無法習武,成為紀裴那樣受人崇拜的英雄夢還沒開始便夭折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失去了這個夢想,薛矜開始格外注意紀裴,何時在家,何時去了軍營,何時出征打仗,何時歸來,他們從無來往,紀裴的點點滴滴卻一點點留在了薛矜的心裏。

晚飯時分的鐘鼎樓熱鬧非凡,小二扯着嗓子的迎客聲将薛矜從回憶喚回來,如今太平盛世,南蠻很久不敢再有異動,紀家軍在休養生息,惠國國泰民安,而紀裴,卻再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将軍,變成了個連身都起不來的廢人。

他雖然沒有表現出來,薛矜卻知道,紀裴心裏一定非常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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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矜擱下酒杯,推門而出,快步走下樓上了馬車,他得到了師父的答複,也拿到了壓制毒發的藥,他要趕快回去喂紀裴吃下,希望能盡可能減輕他的痛苦。

回到侯府,就看到柳芽站在沉風閣門口,面色焦急,見到薛矜回來,忙迎上來,禀告道:“少爺,張姨娘晚膳時一定要進去看望世子爺,奴婢和畫梅姐姐攔不住,讓她闖進去了,現在畫梅姐姐在裏面服侍。”

薛矜在門口站定,由柳芽替他解下身上的披風,聽着柳芽的話,臉色一沉,什麽都沒說,大步邁了進去。

張倩如正坐在床邊的矮凳上,看着昏迷中的紀裴,訴說着相思之情,一面說還一面拿手帕擦着眼淚。

薛矜瞧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的食盒,開口道:“畫梅,将張姨娘帶到暖閣來。”

驟然出聲的薛矜吓了張倩如一跳,她忙站起身,想說些什麽,薛矜卻已經轉身出去了,張倩如無法,只得跟在畫梅身後來到暖閣。

薛矜坐着,張倩如捏着手帕站着,薛矜看着她,唇角勾了勾,“我是不是說過,沒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世子?”

張倩如淚眼婆娑,“奴婢只是太挂念世子的身子,想來看一看世子。”

“你将我的話當耳旁風?還是說你根本不把本世子妃放在眼裏?”薛矜一拍桌子,張倩如吓得一抖,“奴婢不敢。”

薛矜不欲和她多說,對站在一旁的畫梅吩咐道:“張倩如目無尊卑,即日起禁足十日,思過反省。”

“是。”畫梅剛開口,張倩如猛地擡頭,質問道:“我又沒犯錯,你憑什麽禁足我!”

“二十日。”薛矜端着茶盞慢悠悠喝茶,不理會張倩如的憤怒。

畫梅使了個眼色,站在室外的幾個丫鬟忙上前,幫着畫梅一起将掙紮不從的張倩如帶了下去。

柳芽看着張倩如被帶出房間,有些惴惴不安地走到薛矜面前,小聲道:“少爺,是不是太過了些?您才剛到侯府,正是收買人心的時候,您……”

柳芽一句話還沒說完,薛矜冷冷看向她,吓得柳芽将剩下的半截話生生咽回肚子裏,薛矜沒有說話,起身走進了內室。

紀裴一如既往昏睡着,剛才的一切他全然不知,薛矜屏退衆人,來到床邊,拿出從仙道那裏得到的藥丸,取了一粒喂進紀裴的口中,他颠了颠小瓷瓶,裏頭大概有十幾粒藥丸,薛矜想,希望這些藥丸吃光之前,師父能趕回來。

張倩如被禁足一事在侯府傳開,薛矜善妒的名聲也同時傳開,侯府上上下下都道世子妃善妒不容人,平白無故發落姨娘,獨占病中的世子不許他人探望。

這話自然也傳到了侯爺夫人的耳中,張倩如是她做主擡為姨娘的,薛矜這麽做多少有些不給她臉面,但是她也不好說什麽,一來薛矜身份尊貴,二來薛矜是自己求回來的,對此事也只能佯裝不知,侯爺夫人的态度讓侯府衆人對薛矜越發不敢怠慢,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被處罰。

尤其是另一個姨娘文荷香,得知張倩如被禁足後,她就坐不住了,親自去廚房做了七碟小菜,要拿給薛矜,以示自己的忠心。

她去溪雲齋沒找到薛矜,便小心翼翼來了沉風閣,很識分寸地不敢進去,站在院子外面等着通報。

畫梅進去通報的時候,紀裴恰好醒了,薛矜正在給他倒茶,聽到畫梅的禀告,薛矜皺着眉,“不吃,讓她拿回去。”

“文姨娘說您要是不收下,就不走。”畫梅有些為難道。

紀裴躺在床上,覺得今日的精神比平日好了些,聽着畫梅的話,想着薛矜一個男人,以這樣尴尬的身份來侯府,不知和其他人相處如何,于是便開口問了一句,“她何事得罪你了?”

薛矜将茶水遞到紀裴嘴邊,漫不經心道:“沒得罪我。”

“既然沒得罪你,何必如此苛待,外頭天寒,收下東西讓她早些回去。”紀裴道。

薛矜哼一聲,看着他,賭氣似的,“我偏不收,她愛等多久與我何幹,居然還敢威脅我。”

紀裴默默看他一眼,頗有些無奈,轉過頭對畫梅道:“你去把東西收下,讓文姨娘回去。”

“是。”得了世子的吩咐,畫梅才敢出去回話。

薛矜對紀裴的處理沒有表示什麽看法,只是把原本為紀裴倒的茶水一口送進了自己嘴裏,紀裴看着他,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縱是調查幕後黑手,也該低調些,為此自己落個壞名聲,我對你的虧欠又多一層。”

薛矜滿不在乎道:“名聲這東西,我早已沒有了,又何必在乎,反正我不樂意看她們進你的院子。”

他這話說的暧昧,紀裴卻沒有多想,只當薛矜是謹慎,對所有人都留了個心眼,沒有多說,轉而又道:“今日感覺比平日好,你給我換了什麽藥?”

薛矜心道,也不知該說這藥靈驗還是紀裴聰明,才吃了一粒便察覺出來了。他将小瓷瓶遞給紀裴,道:“這是從我師父那拿的好東西,他說能壓制住你身上的毒不發作,我師父去西域找解毒的法子了,在他回來之前,這東西能保你的命。”

紀裴将小瓷瓶拿在手裏端詳片刻,擡眸看向薛矜,“此物貴重,有何條件?”

薛矜一愣,“你覺得這世上治病救人都是要有條件的?”

“我與尊師素昧平生,不該收這無價之寶。”紀裴說起話來一板一眼,薛矜越聽越不耐煩,一把将紀裴手中的瓷瓶奪過來,“俗話說,醫者仁心,有救無類,我師父乃是仙醫,天底下有病人找到他他都是要盡全力救治的,即便是乞丐生了重病,該用名貴藥材他老人家一樣會毫不猶豫,你這病他不知道便罷了,如今知道了,肯定不會袖手旁觀,你怎麽小小年紀,滿心都是有來有往,難道你生平從不曾接受過別人的恩惠嗎?”

紀裴聽着薛矜的指責,發覺自己确實有些小人之心,略有些許羞愧,便道:“卻不曾受過無故的恩惠。”

“那你以後受我恩惠的地方還多着,你好好記着,總有要你還的時候。”薛矜道。

紀裴看着薛矜說話時冒出的那股驕傲勁,忍不住輕抿薄唇,“你向來便是如此頑劣嗎?”

薛矜一挑眉,突然湊近紀裴,笑道:“向來如此,怎麽,你想管教我啊?自己先能起身再說吧。”

紀裴在心中無奈搖頭,決定不和這個頑劣公子争辯,閉上眼睛假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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