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好轉
不得不說,那仙道的藥丸确實厲害,薛矜才喂紀裴服用了兩粒,紀裴的狀況已經大有好轉。
進了臘月後,居然能坐起身來,如常人一樣飲食了,有時候在旁人的攙扶下,還能下床挪動一兩步。
侯爺和夫人知道後開心的什麽似的,圍在沉風閣,拉着紀裴的手,又哭又笑,夫人緊緊将薛矜抱在懷裏,抹着眼淚只喚他:“好孩子,你可是我們紀家的救星啊!”
紀裴看着母親激動的模樣,心裏頭十分不好受,他靠坐在床上,對紀夫人道:“是長陵無用,累父親母親傷心。”
紀夫人拿帕子擦着眼淚,“這不怪你,命中有此一劫誰也無法預料,好在還有竹清,那仙道真乃神人。”
紀夫人說着将薛矜的手抓過來,覆蓋在紀裴的手上,将兩人的手緊緊按在一起。
薛矜眉心一挑,去看紀裴,發現紀裴也在看他,臉上沒什麽表情,薛矜朝他笑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告訴他這是老夫人做的,和他無關。
紀裴抿抿唇角,聽到侯爺道:“此前确實是我誤會仙道了,也不知還能不能有緣相見,定要好好謝謝他。”
“既是仙道,有緣自能相見。”紀裴邊說邊看着薛矜,話語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薛矜歪着頭看他,對他的言外之意視若未見,他知道現在紀裴不會把這些事都告訴二老。
侯爺夫婦當天在沉風閣待了整整一上午,眼看着畫梅服侍紀裴吃了半碗小米粥,才欣慰地離開,走之前夫人拉着薛矜,又是千恩萬謝,薛矜将二老一直送出小花園。
回來的時候,紀裴還如方才一樣靠坐在床頭,手裏不知何時将挂在床邊的長劍取了下來,拿在手裏摩挲。
劍鞘是銀白色,有交錯的黑色花紋,在頂端還鑲嵌着一顆三角形狀的紅寶石,劍柄上吊着一根鵝黃色穗子,劍穗和劍柄連接處系成一個同心結。
紀裴抽出劍,寶劍出鞘,寒光閃過,薛矜眼睛一亮,他認出來這把劍正是曾經在長街上紀裴用來接酒壺的那把。
紀裴癡癡看着寶劍,薛矜就靠在門口看着他,紀裴仔仔細細将寶劍端詳了很久,才讓劍重回劍鞘,他視線落在劍鞘上,開口道:“你知道它叫什麽名字嗎?”
薛矜搖搖頭,“不知道,叫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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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紀裴似是輕嘆一聲,“它跟随我已有十二年之久,本是馳騁沙場的英雄,如今卻同我一起困在這方寸之地。”
薛矜走過來,坐在床邊的紅木凳上,道:“英雄當久了,也該歇息一下,不然會累的。”
紀裴擡眼看他,冬日的陽光并不炙熱,從窗口照進來,落在二人身邊,反而顯得溫柔,紀裴是借劍感慨自己,薛矜便順着他的話安慰下來,紀裴淡淡一笑,笑容裏看不出情緒,他擡手将驚鴻挂回原處,對薛矜道:“多謝。”
“謝我什麽?”薛矜笑着問。
“謝你為我做的一切。”紀裴現在雖然還不知道薛矜的目的,但是這聲謝謝他早該說了。
薛矜卻道:“你往後要謝謝我的地方多的去了,先留着吧。”說罷又道,“這些藥丸只是暫時壓制住了你體內的毒,并未根除,所以還是不能大意。”
紀裴點頭,“我心裏有數。”
“下毒之人的身份,你心裏有沒有想法?我對侯府不熟,沒頭沒尾的無從查起。”薛矜壓低聲音問。
紀裴凝神想了片刻,剛要說話,外頭傳來柳芽的聲音,“少爺,四喜說宮裏傳了話出來,太子殿下召見您。”
薛矜和紀裴對視一眼,紀裴微微颔首,“去吧,一切等回來細說。”
四喜已經備好了馬車,薛矜不敢耽擱,一路快馬加鞭趕到宮中,到達東宮的時候是申時左右,太子在書房候着他,薛矜還在門口解披風,太子已經站起身迎了出來,“竹清,來的這麽慢。”
薛矜拱手行了個禮,道:“殿下召見,哪兒敢怠慢,一路快馬趕過來的,奈何進一趟宮繁瑣的很,這才耽誤了些時間。”
“這麽說來還是本宮的不是了。”太子聽薛矜這樣說,不僅一點沒生氣,反而笑着拉過他的手腕,将薛矜帶進書房,“下回我親自派人出去接你,就沒人查了。”
薛矜在太子下首落座,書房燃着兩個地籠,暖烘烘的,薛矜問:“不知殿下召見有什麽事吩咐?”
太子故作板起臉,“怎麽,沒事不能見你?你說說你,自從進了侯府,多久沒來東宮了,我念書都沒伴兒了。”
太子其實早已過了需要伴讀的年紀,此前薛矜閑來無事,确實會常常進宮,繼續陪太子念書下棋,可是如今有了更重要的事,就沒空再過來,薛矜笑道:“殿下念書,竹清不敢打擾,回頭皇後娘娘又該數落我了,說我帶着殿下不務正業。”
太子無奈看薛矜一眼,眼神中帶着毫不掩飾的寵溺,“你啊,總有理。”說罷頓了頓,繼續道,“我今日叫你來,是想問問長陵表哥的身體,我聽母後說,表哥醒了?”
薛矜點頭,“跟從前比起來,是好了一些,大約是胡太醫的藥起作用了。”
太子睨他一眼,“旁人可不會這麽以為,就連母後都覺得是你的功勞,如今大家都道你是侯府的福星,驅除了表哥身上的邪祟。”
“子不語怪力亂神,殿下怎麽信這個,我要是有這個通天的本事,早就去城東大街擺攤子算命了,當個賽神仙豈不快活。”薛矜撿了一粒果脯,丢進嘴裏,果脯在腮幫子後面鼓起一個小包,撐起他白嫩的臉頰,格外可愛。
太子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另一邊的臉,“說正事,別開玩笑,我總覺得表哥這個病生的奇怪。”
薛矜一驚,原本慵懶的身子也坐直了,“此話怎講?”
太子站起身,一邊踱步一邊道:“去年東宮出過一次事,那次事件中,我察覺出一絲不妥,懷疑東宮可能混入了細作,可我不知道這個細作來自何處,歸何人差遣,便讓表哥暗地幫我調查,調查剛剛有點眉目,表哥就病倒了,我很難不懷疑表哥的病是人為的,或是被誰下了毒也未可知。”
薛矜沒想到裏面居然還有這一層緣由,他忙道:“殿下可有查出細作來自何處?”
太子眸色一沉,眉心浮起一絲戾氣,“是大哥的人。”
“豫王殿下?”薛矜大驚,豫王是陳貴妃的兒子,比太子大十來天,平時為人極為溫和,對誰都是一副笑模樣,疼愛王妃,寬待下人,愛好琴棋書畫,是人人稱贊的好王爺,薛矜見過他很多次,對此人印象不錯,在他看來,豫王更像是個對權勢沒有什麽想法的閑散王爺。
“表哥只查出一點苗頭,後來我根據表哥查到的線索細細追查下去,查到了豫王身上。”太子捏緊了手中的茶杯。
“殿下是懷疑豫王殿下發現紀裴在查他,所以下了毒手?”
“極有這種可能。”
“可是,豫王平時為人最為和善,他會下這種毒手嗎?”薛矜仍有些不敢相信。
太子冷笑一聲,“竹清,你不在宮中長大,太過天真,很多人并不如你眼見那樣,我這個大哥,可不是一般人物。”
薛矜實在沒辦法把平日那個笑容溫柔的翩翩公子和毒害紀裴的兇手聯系起來,可是太子的話他又不得不信,他想起師父曾說過的話,紀裴中的七星霜是個慢性毒藥,在人的身體內有很長的潛伏期,紀裴是去年才開始調查東宮細作之事,若真是豫王,那他難道在被調查之前就先下手為強了?
薛矜經過深思熟慮,還是決定先将七星霜的事對太子保密,他皺眉道:“胡太醫并沒有診斷出紀裴中了毒。”
“或許是查不出來的毒。”太子說着轉過身,看向薛矜時候的眼神收斂了戾氣,溫柔下來,“竹清,你回去告訴表哥,一定要小心,我不知道侯府現在幹不幹淨,萬一真的是被人算計了,如今看他好起來,說不定還會有下一步動作。”
“那殿下宮裏查出來的豫王細作,打算作何處置?你要和豫王殿下撕破臉嗎?”薛矜問。
太子搖搖頭,“現在還不到時候,大哥并不知道我已經查出來了,我會利用此人,看看他到底要耍什麽花招。”
薛矜腦中靈光一閃,對太子道:“不知殿下能不能告訴竹清,這個人是誰。”
太子顯然是沒料到薛矜會有這個要求,他愣了片刻,笑道:“對你有什麽不可說的。”說罷附身到薛矜耳邊,小聲說了一個名字,薛矜頓時大驚,因為太子說的這個人,是之前和他一起入宮伴讀的人,三朝元老魏國公的嫡孫。
他雖不及薛矜受太子器重和喜愛,但是因為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在太子跟前亦是十分說得上話。
這一趟知道的信息量太大,薛矜一時有些無法消化,和太子不知不覺就聊了一個多時辰,晚膳時分,太子在夕照閣設了宴席,滿滿一桌子,都是薛矜喜歡的菜。
一改剛才書房話題的凝重,兩人在夜色極佳的夕照閣,都放松下來,宮女給兩人斟滿酒,太子先舉杯,對薛矜道:“你該不會以後就真的在表哥府裏做世子妃了吧?”
薛矜揚杯,“有何不可?”
“你這麽調皮,表哥才不會喜歡你,他喜歡溫柔的女子。”太子笑着飲盡杯中酒,又親自給薛矜夾了一筷子菜,湊近他,“所以,趁早離開,到東宮來,來日做我的尚書令。”
薛矜站起身給太子斟酒,巧妙避開他的親密,笑道:“我要是真的來做了這個尚書令,恐怕皇後娘娘得扒了我的皮。”
兩人一面說笑一面喝酒,晚膳用完,天已經全然黑了下來。
薛矜滿懷心思離開東宮,太子縱然平時喜歡跟他玩樂,但薛矜知道,能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又豈會是玩物喪志之人,太子心中的城府對薛矜而言從來不是秘密,薛矜驚訝的是豫王,他實在沒想過太子和豫王兄友弟恭的外表下還藏着這麽多暗湧。
那麽給紀裴下毒的人真的會是豫王的人嗎?
薛矜靠在馬車裏,腦袋一團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