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漣漪

紀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薛矜的臉,只輕輕一碰,薛矜立刻就驚醒了,下意識就去摸紀裴的額頭。

紀裴一把抓住他的手,“已經沒事了。”

薛矜才松了一口氣,這一夜守着紀裴,又是被炭盆烤着,又是着急,他衣裳全都汗透了,叫了柳芽和畫梅打水服侍他沐浴,浴盆就放在一個屏風之隔的暖房,紀裴靠坐在床上,回想起昨夜的經歷,對薛矜道:“沒想到這蛇毒這樣厲害。”

“你也挺厲害的,我師父說,但凡心智不堅定者,受到這種折磨,就是生不如死,你昨夜竟一聲不啃,只是把我的手拽得緊緊的,若不是你力道太重,我都不知道這個蛇毒這樣厲害。”薛矜隔着屏風回話。

“可有傷到你?”紀裴擔心地問。

薛矜輕輕一笑,“沒有,趁着你神志不清,我揍了你好幾拳呢!”

紀裴被他說的勾起唇角,聽着屏風那邊的水聲,一時有些恍惚,于是轉移話題道:“昨夜的痛苦倒叫我想起了幾年前在祁山剿匪的經歷了。”

“什麽經歷,說來聽聽,我最愛聽故事了!”薛矜說着從屏風後走出來,沐浴後的他只穿着中衣,一頭黑發散開披在肩上,垂至腰際,被水汽熏染的濕潤黑亮,雪白的中衣襯着黑發,更顯得薛矜唇紅齒白,眼神亮晶晶的,他好奇地看着紀裴笑,等着聽紀裴講故事。

紀裴看着眼前的人,聞着他帶出來的沐浴香氣,突然就忘了自己要講什麽。

直到薛矜走到他面前來,拿手在他眼前晃了一圈,“是不是現編的故事還沒想好?”

紀裴下意識去抓他的手,碰上了卻像是抓了個火球,忙又松開,避開視線不去看薛矜,道:“幾年前祁山土匪橫行猖狂,常常下山傷人性命,當地的官府無能,恰好我當時在那附近,太子便命我帶兵過去剿匪。恰逢冬天,祁山山頂又長年積雪,我帶着一隊兵十來個人将那些土匪趕至深山中,預備一網打盡,不料卻被暗算,掉進了一個雪坑裏,被雪埋住,動彈不得,那群土匪守在邊上,想把我們活活凍死。我們被困在裏面整整三天,身子都凍得僵住,險些以為就折在那裏了,所幸增援的官兵及時趕到,才将我們救出來,那一回我就領教了什麽是寒冷徹骨。”

薛矜聽得入神,他長這麽大,連洛州都沒出去過,最遠也只去了京郊的幾處園子,像這種事是從來沒有過的,他更是沒想到紀裴還有過這種時候,他想了想問道:“幾年前的事?”

“大約是六年前吧。”紀裴道。

“難怪我不知道,六年前的冬天,我碰巧染了風寒,生了一場大病,在屋子裏渾渾噩噩過了兩個月。”薛矜回想起當年的日子,除了滿滿的藥味,再也沒別的記憶了。

紀裴卻聽得奇怪起來,“你又不行兵打仗,這些事如何能都知道。”

薛矜察覺失言,眼神轉了轉,就将話題扯開了,“那你說掉在雪坑裏和中這蛇毒,哪一個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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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算起來,其實昨夜的蛇毒發作更冷的難受,在雪坑受凍,是由外而內的寒,這個蛇毒卻是先從最裏頭寒起,還好是只有一夜的折磨,若是再多上一日半日,紀裴也不敢保證自己能挨過去。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瞥過,落在薛矜的肩膀上,只見他濕漉漉的發尖上還沾着一片花瓣,紀裴心中一暖,想起昨夜薛矜用手心給自己熱敷的場景,默不作聲。

薛矜推他一下,“我問你話呢!”

“自然是雪坑裏更冷。”紀裴輕勾唇角,雪坑裏同他一起被埋的都是些糙漢子,自顧不暇的,可沒人會貼心地替他做這些。

薛矜瞧着紀裴聊天的興致缺缺,輕哼一聲,沒想到自己卻先打了個哈欠,昨夜直到下半夜他才迷糊睡去,這回子困得很。

“你回去歇着吧,我覺得好多了。”紀裴看着薛矜眼底的烏青,有些心疼。

“我就在旁邊暖閣的軟榻上睡,回去又要走路又要讓她們鋪床,麻煩的很。”薛矜說着,叫了畫梅給他拿毯子,轉身去了暖閣。

紀裴依舊靠坐在床上,取下驚鴻劍,拿在手裏摩挲,想着方才薛矜的話,又記起上次在他家裏看到的那支斷掉的箭矢,總覺得薛矜似乎有事情瞞着他。

另一面,後院的房中,文姨娘歪在塌上假寐,聽窗戶外頭,她的丫鬟阿七和另一個小丫頭的對話,阿七的聲音柔和,帶着細微的驚恐,“世子妃怎麽養這麽可怕的玩意兒,咬着人可怎麽是好?”

另一個小丫頭聲音尖細,刻意壓低了聲音,“可不是嗎,還養在世子屋子裏,沉風閣的姐妹們都不敢進屋子伺候了,你說世子殿下也真是的,怎麽這樣縱着他。”

“誰叫他是夫人心尖尖上的人,世子最有孝心,自然事事都依着夫人,只是苦了我們主子,自從世子妃嫁進來,世子竟沒有一日和我們主子獨處的。”阿七說話的聲音漸漸小下去,似乎是怕文姨娘聽到後傷心。

“文姨娘也太好性了,就該學着張姨娘,鬧一鬧才好呢。”

“我們姨娘哪裏能和張姨娘一樣,張姨娘好歹還有娘家,我們姨娘孤苦伶仃的,如今世子妃養了個長蟲在那,姨娘竟是連去看一看世子都不能夠了,哎。”

兩個丫頭說話的聲音低下去,應當是走遠了,文姨娘睜開眼睛,眉心緊蹙,好端端的,養一條蛇做什麽。

又想起近日聽說紀裴的病又嚴重了,整日昏迷不醒,文姨娘一時倒迷惑了,他這“病”到底是好了還是沒好。

想到這裏,實在放心不下,坐起身來找出紙筆,寫了一封信,細細的塞在繡品裏,晚上等阿七回來的時候,連同其他的繡品一起交給她,道:“這是這些日子做的,你照舊拿出去賣了。”

阿七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接過繡品,嘆着氣說:“要我說姨娘你也該警醒起來,從前被張姨娘壓着便罷了,如今怎麽還要被一個來沖喜的男人壓着呢,他又不能為紀家生個一兒半女的。”

文姨娘側坐在燈下,秀麗的容顏上挂着淡淡的愁容,“雖是個男人,到底是主子,你以後別再說這些渾話,被人聽去了反而不好,我如今這樣有吃有穿已經很是知足了,只盼着世子早日痊愈。”

“哎!”阿七不再多勸,收起了繡品,打來水服侍文姨娘睡下,這才拿着東西找到門房,塞給他一把銅板,順便把繡品交給他,托他拿出去換錢。

文姨娘側躺在床上,嘴角噙着一絲冷笑,沖喜的男人麽?她想恐怕沒有那麽簡單,如若不是這個叫薛矜的生生闖進來,也不會多出這麽許多事。

又想起張姨娘,文姨娘不由在心中罵她愚蠢,當初自己暗地裏挑撥了她和薛矜,原想着借張姨娘的手将薛矜趕出去,沒想到張姨娘想出那樣一個攔招,還妄想一石二鳥,結果自食其果。

夜裏的侯府,靜的很,文姨娘翻一個身,盯着黑漆漆的屋子,久久未能入睡。

春日的傍晚,連空氣都是清新的,院中的花草樹木在夜風的搖曳下,吹來陣陣花香,薛矜坐在沉風閣的廊下,抱着一碟糕點吃着。

距離上一次解毒已經過去三天,今晚又到了給紀裴解毒的時候了,想起上次的折騰,薛矜心有餘悸,咬下最後一塊糕點,他一咬牙拍拍手裏的糕點殘渣,走進了內室。

紀裴顯然已經準備好了,薛矜喚了四喜進來捉蛇,蛇咬上紀裴的時候,薛矜還是不敢看,下意識別過了頭。

今日他特意讓畫梅提前備下了冰塊,也将屋子的窗戶都打開了,架上了搖扇,他想着上一回是寒冰刺骨,這回估計就是烈火焚身。

蛇完成它的工作後被四喜送回籠子,提着下去喂食,薛矜坐到床邊,問紀裴感覺怎麽樣。

紀裴剛要搖頭,忽覺胸口一陣刺痛,緊接着,和上次一樣的刺骨寒意由內而外迸發出來,他頓時覺得自己的五髒都被凍住了,一張口,卻是一聲痛苦的悶哼。

薛矜自然也察覺出來了,伸手一摸,發現紀裴的體溫正飛速下降,臉上一下就沒了血色,連嘴唇都變得慘白,薛矜吓傻了,手忙腳亂把紀裴扶進被子裏,扯着嗓子喊人上炭盆和湯婆子。

他沒想到,兩次蛇毒發作居然都是寒毒,這次看起來比上次似乎還要更嚴重一些。

炭盆和湯婆子很快被呈了上來,薛矜還給紀裴加了好幾床厚被子,可是手摸上去,紀裴仍是冰涼的,就連塞了湯婆子的被窩裏面,熱度也低的很,紀裴體內的寒毒已經不是這些湯婆子和炭盆能抵抗的。

薛矜看着陷入昏迷,眉毛上都結了一層薄霜的紀裴,心裏揪心地疼起來,他讓畫梅準備了滾滾的姜湯,自己含在口中,顧不得燙,俯下身去,貼在紀裴的唇上,一點點喂給他喝。

然而收效甚微,薛矜縱然有一肚子醫術,卻不知道這紅霜蛇帶來的寒毒該怎麽減輕,急的團團轉,身上就熱出了一身汗,他來回邁了兩步,一摸自己的額頭,熱烘烘的,再看一眼床上凍得發抖的紀裴,忽而想到一個辦法。

他知道,人體內的溫度是最有用的取暖劑,他又沒有寒毒,若是用自己的體溫去暖紀裴,一定比湯婆子這些死物件要好得多。

想到這裏,他也沒有顧慮,脫了自己的衣裳就鑽進了被窩裏,将湯婆子抱在懷裏,貼近紀裴,倒是把自己捂了一身汗,熱度卻根本傳不到紀裴身上。

薛矜想着,或許是兩人都穿着中衣的緣故,須得坦誠相待才有效果,他于是坐起來,脫了中衣和亵褲,可是等到要去脫紀裴衣裳的時候,反而有些不敢了。

紀裴昏睡着,眉心緊鎖,俊朗的面容此時像是結了一層冰,看起來越發冷峻,皺起的眉心在薛矜心中驚起一陣陣漣漪。

薛矜伸出手去,難得的害羞起來,之後像是下定了決定般,一把扯下床簾子,将整張床牢牢罩住,燭火被擋在床簾子外面,視線一下子昏暗起來,薛矜猶豫半晌,重新躺進被子裏,小心翼翼去解紀裴的衣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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