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美夢

藥王谷的日子總是過得很慢,迎春花都謝了好久,春天似乎還沒有過去,漫山遍野依舊開着很多紅紅綠綠的花,多半叫不上名字,薛矜閑來無事的時候,就喜歡把它們采回來,插瓶放在屋子裏。

他不知野花愛招蚊蟲,房間裏花兒多了,蚊蟲自然多,每每睡得正酣時,總是被蚊蟲鬧醒,那些小蚊子在薛矜身上叮上一口,很快就鼓起一個大紅包,偏那些蚊蟲像是故意和薛矜為難似的,專挑他的臉上叮。

薛矜氣得半夜坐在床上發脾氣,狠狠一腳踢在紀裴身上,讓他幫忙抓蚊子。

紀裴看着滿頭包的薛矜,想笑又不敢笑出聲,只能披上衣服,一把抽出驚鴻劍,在空中比劃一陣,驚鴻劍收回的時候,雪白的劍身上面落了四只蚊子的屍體,皆被分了屍。

薛矜這才肯重新睡下,紀裴将他撈進懷裏,按住他的手,以防他去抓自己的臉,“再抓就破了。”

“可是好癢啊。”薛矜在紀裴懷裏扭來扭去,被蚊子咬過的地方又疼又癢,像無數根細針在紮。

紀裴用指腹替他輕輕揉了揉,哄道:“明日去藥房拿點止癢的藥膏抹上,下回別再把什麽花都往屋子裏帶了。”

“這麽好看的花怎麽招蚊子呢,哼,果然是臭蚊子想吃天鵝肉,還想觊觎本少爺采的花。”

“很好看嗎?”紀裴問。

薛矜在他懷裏仰起頭,額頭抵着紀裴的下巴,眨着眼問:“你覺得那些花不好看嗎?”

紀裴在他眼角吻了一下,含笑道:“野花哪有家花香。”

薛矜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紀裴話裏的意思,他一害羞,就喜歡拿腳踹紀裴,紀裴抓住他的腳踝,繼續逗他,“怎麽成親這麽久還這麽愛害羞?”

薛矜被他禁锢地動彈不得,嘴上卻不服輸,“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不正經,簡直就是個臭流氓。”

“現在發現也不晚。”紀裴說着,親吻就鋪天蓋地落了下來,橫豎兩人都已經清醒了,不如來做些該做的事。

外頭挂着一輪弦月,清冷的月光照在窗棱上,一只夜飛的雀鳥落在月光裏,又被屋子裏傳出的嬉笑聲驚得撲騰飛走。

春去春來,一轉眼,在藥王谷已過了三年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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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年裏,薛矜沒別的事可做,每日出門見藥草,回家進藥房,個頭沒怎麽長,醫術倒是飛升了一大截。

入冬了,風寒的人漸漸多起來,來谷裏求診的人也比平日多些,薛矜已經三年多未出谷了,仙道便決定帶他一起出診。

說實話,薛矜雖然喜歡藥王谷的清幽,但生性好熱鬧的他也有些想念集市的熱鬧,反正出診向來只在外頭的鎮子上,謝祯只是不許他回京,又沒不許他逛街。

紀裴也跟着一起去,三人騎了兩匹馬,紀裴披着墨狐大氅,把薛矜緊緊裹在懷裏,讓他不沾染一點兒風雪。

藥王谷外面的小鎮不大,民風淳樸,基本上都認識仙道,對藥王谷出來的人也都很尊敬,這次需要出診的有好幾戶人家,仙道便和薛矜分開去。

進了集市後,薛矜和紀裴雙雙下馬,牽着馬在人群中慢慢走,三年多不曾見熱鬧的薛矜看到這樣的小集市開心的不行,一會兒要買這個,一會兒又要買那個,可走着走着,他臉上浮現一絲疑慮,于是問紀裴,“這個鎮子怎麽回事,為何家家戶戶門口都挂了白幡?是有什麽重要的人去世了?”

紀裴一進鎮子就留意到了,他心裏隐隐浮上一絲預感,面對薛矜的問題,卻沒有回答他,只是牽着他快步走向出診的人家。

那戶人家門口也挂着白幡,引路的小厮肩膀上還纏着白布條,等進了府,薛矜才發現,所有人身上都纏了白布條。

何人去世會讓全鎮為之戴孝,縱然是一州之長也沒有這個權利,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一人死了,才會舉國哀悼。

薛矜突然想到了什麽,腳步猛地頓住,驚懼看向紀裴,紀裴輕嘆一聲,扶着他的肩,小聲道:“先看診。”

身為一個醫者,一切以病人為先,薛矜只能忍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走到屋中問診,生病的是府上的小少爺,貪玩落水,大冬天的池水都是結了冰的,掉下去凍得不輕,撈起來就開始發熱,渾身燒的滾燙,奄奄一息。

薛矜替他施了針,又煎了藥給他服下,沒過幾個時辰,小孩兒的高熱就退了下來,小孩的爹娘高呼阿彌陀佛,恨不得把薛矜當菩薩供起來。

薛矜開了藥方,往外走的時候,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我在藥王谷閉關三年多,今日才剛出谷,見到你們家家挂了白幡,不知是何緣故?”

那家的主人一聽,臉上浮現一絲憂色,朝着京中的方向拱手行了個禮,對薛矜說:“一月前,先皇駕崩了。”

薛矜用力抓住紀裴的手,用來掩飾自己的震撼,他感受着紀裴手上傳來的溫度,強忍住難過,又問:“那不知繼位的是哪位皇子?”

那人道:“自然是太子殿下繼位,早在一年前豫王殿下就去了封地豫州了,不過這些跟咱們也沒什麽關系,無論誰繼位,該交的稅還不是一樣不少,真希望新帝繼位後能減少些賦稅就好了……”

那人還在喋喋不休,薛矜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街上,他站在人來人往的集市上,遙遙望着京城的方向。

自從他進了藥王谷之後,薛白的書信就再沒有提過朝堂上一個字,以至于薛矜完全不知道宮中所有人的去留,他沒想到豫王居然去了封地,雖然豫州并不遠,可相比從前留在京中,還是大不如前了。

不知皇上用了什麽法子制衡太子和豫王,想要讓這兩兄弟相安無事,恐怕皇上下了不少功夫,但這些都不是薛矜關心的事,他只關心謝祯繼位,薛家會迎來怎樣的結果。

“我想回家看看。”薛矜道。

紀裴站在他身側,攬着他的肩,道:“那我們就回去看看。”

夜半無人的時候,紀裴騎馬帶着薛矜往洛州城奔去,快馬加鞭,用了三日來到城門,特殊時期,城門戒嚴,沒有手令一律不許出入,紀裴和薛矜只能坐在城外的茶肆,稍作歇息。

紀裴找人去給蔣天冬傳話,讓他想辦法弄來手令,蔣天冬還未到,倒是先來了一個官員,官員一身常服,騎着馬出城,薛矜遙看一眼,便認出來人是薛白,他忙沖出去,對着薛白大叫:“哥哥!!”

薛白聞訊看過來,驚訝萬分,立刻翻身下馬,跑到薛矜面前,又驚又喜,“你怎麽回來了?”

“聽聞京中大變,擔心你們,所以回來看看,但是城門戒嚴了,我們進不去。”

薛白拉着薛矜的手,笑道:“我們都無事,走,先回家。”

只見薛白走到城門口,不知給守門的将領說了什麽,将領便畢恭畢敬将薛矜和紀裴迎了進去,一進城,遇到了巡邏的官兵,為首的人從前是紀裴的下屬,見到紀裴,忙要請安,紀裴虛扶了一把,問到紀家軍的現狀,那人說紀家軍改了編制,如今叫金甲軍,大家都很好,紀裴這才放下心來。

薛府還和從前一個樣,就連守門的小厮都沒換,驟然見到薛矜,激動地失了規矩,手舞足蹈的沖過來叫少爺,薛夫人夫婦得了消息,小跑着出來,還沒開口,先哭了起來,“我的兒,你終于回來了。”

薛矜還不太敢張揚,連忙讓大家都進屋,關起門來說話,薛夫人哭得喘不上氣,上上下下前前後後把薛矜看了個遍,見他安然無恙甚至還長胖了,哭聲才漸漸小下來,“臭小子!一走就是這麽多年!你不要娘了?”

薛矜生生忍住眼淚,露出一個大笑臉逗薛夫人開心,“娘這麽漂亮,我哪兒舍得不要,我這不是回來看您了嗎,還給您帶了個好兒子回來。”

說着朝紀裴使了個眼色,紀裴走上前來,跪在薛夫人面前,“長陵給母親請安。”

薛夫人對他拐走了自己寶貝兒子的事還耿耿于懷,輕哼一聲,沒給他好臉色,但想到兩人都已經這樣了,她還能如何,到底還是讓紀裴起身了。

兩人陪着薛夫人說了會話,薛矜不敢久留,找了個借口把薛白叫出來,問及現在薛家的情況以及他在朝中的處境。

薛白安撫薛矜,“家中一切都好,父親去年就不上朝了,但是依先皇的意思,爵位仍留着。”

“那你呢?”薛矜問,“太子……不是,陛下有沒有為難你?”

薛白笑笑,“沒有,不僅沒為難我,還升了我的官。”

“真的嗎?你可不要騙我。”

薛白摸摸薛矜的頭,“我騙你做什麽,好了,你就別擔心了,我們一切都好,你和長陵把你們的小日子過好就行了,等到時候陛下消氣了,你就可以回京了。”

薛矜追問薛白升了什麽官,可薛白就是顧左右而言他,後來瞧見時間不早,薛矜不得不走,這才作罷,未免薛夫人傷心,薛矜只能偷偷離開。

出城時,月上梢頭,薛矜坐在馬背上,後背靠着紀裴的胸膛,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他看着月亮,長長嘆了一聲,“紀裴。”

“嗯。”紀裴雙手環住薛矜的腰,拽一下缰繩,馬蹄聲在空曠的官道上尤為明顯。

“紀裴,這幾年感覺像做夢一樣。”薛矜又嘆了一聲。

紀裴攏了攏大氅,将薛矜裹緊了些,下巴貼着薛矜的頭頂,“若是做夢,那一定是個美夢。”

薛矜不解,“這樣驚心動魄,怎還是美夢?”

“再怎麽驚心動魄,你終是留在我身邊,就算是美夢。”夜風将紀裴的話吹在耳畔,經久不散。

薛矜心動,看着月色下道路兩邊的積雪,突然想起了當年他一人從京城到合川州,只為去見心上人的一腔孤勇。

又想起當時馬背上的那個吻,蒼茫大地,漫天黃沙,他和紀裴在飛馳的馬背上緊緊相擁,那一刻,薛矜便已經下定決心,此生、來生、生生世世,他都要和眼前這個人永遠在一切。

這樣想着,薛矜不由得轉過頭去,紀裴的臉鍍着一層月光,俊朗無比,溫柔如水,薛矜再次湊上去,吻在了他的唇上。

紀裴雙手箍住薛矜的腰,将他抱起來轉了個方向,面對着自己,蓋上大氅,深深和他親吻。

無論是京城,還是藥王谷,無論将來還會面臨怎樣的局面,紀裴想,只要眼前人能一直在他身邊,那他就有了千倍萬倍的勇氣。

後記

平昭二年,長公主謝芙在楚國病逝,又一年,楚國國君撕毀同惠國的交好協議,舉兵攻打惠國。

惠國軍力薄弱,缺乏良将,兩軍交戰,屢戰屢敗,金甲軍骠騎将軍蔣天冬于戰争中犧牲,至此,金甲軍潰不成軍,被楚國逼退直燕合關,丢失五座重要城池。

惠國皇帝謝祯禦駕親征,行軍途中,橫沖而入一匹千裏馬,馬上之人穿着一身銀色盔甲,頭盔上一縷紅色線穗,手執長劍,氣勢如虹,來勢洶洶。

衆人正要阻攔,謝祯擡手阻止,他一眼認出了來者何人,在他身後,還跟着另一匹馬,薛矜穿着同樣的銀色盔甲,眼神如炬。

-“你當真要去?謝祯曾經那樣對你,你難道不怕他再次趕盡殺絕嗎?”

-“我并不是為了他,我只是不能眼看着惠國一步步落入楚國手中,不能看着我們惠國的百姓被楚國欺辱。”

-“好,那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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