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初相遇(2) 這是周陽第一次見到顧……

走出面館,站在廊檐之下,喧鬧嘈雜被阻隔在身後。前方太陽光線烈烈,微微眯了下眼睛,周陽擡起左手手腕。

石英表的分針停在左上角偏上一點的位置。

12:50。

周陽從卡其色包包翻出太陽傘,撐開傘,她仰頭望了一會天。藍天白雲,晴空朗朗,熱乎乎的氣流無形穿梭過身體,砸在裸露的皮膚。

臨城八月的時節,白日氣溫日漸高漲。

這樣連日如常的好天氣,周陽每每有種冬天還離得很遠的錯覺。

步行回到公司,走進大樓,陽光被遮擋在身後,身體被冷氣擁抱。一股熨帖的舒服環在心頭。趁着電梯上行間,周陽抽空看了會時間。

13:10。

從面館到她公司距離,不遠但也不近。坐車八分鐘,走路二十分鐘。公司的午休時間則是一個半小時。

周陽很會合理利用午休的時間。她步行來回于面館與公司之間,花費四十分鐘;然後等餐就餐用掉半小時;回到公司後,差不多還有二十分鐘的打盹時間。

她的作息安排算作健康,甚至是很自律。可裏面隐含着一種弊端,比如和同事一度缺少交流。她在這家公司工作近兩年,部門不大不小,32個人。至今能完整叫得出名字的同事,一只手數得過來。

好在他們部門的工種不太需要面對面交流,有事公司內部交流軟件打字溝通。這一便利下,減去了周陽和同事打交道的必要。

然而有時還是會遇到一些不便。

比如此時。

周陽去茶水間打了一杯溫水,回到座位喝了兩口,放下水杯拿起一邊的U型枕,打算小憩十來分鐘。

上司之一的沈叢衍站在她工位,用食指輕輕叩了叩:“跟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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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低低的,神情卻很肅穆,留下不明不白的一句,正眼都沒瞧她,随即走開。

周陽朝他遠去的挺闊背影看了幾眼。末了,她心裏微微嘆了口氣,将U型枕放回原位,把電腦椅往辦公桌裏面推。做完這些她才沿着沈叢衍離開的方向跟上。

B-01會議室。

周陽擡頭望了眼會議室的門牌號,然後低下頭,手附在門被上輕叩了兩聲。

裏面傳來一句:“進來。”

聲音很是清朗。

周陽手握在門把上,頓了一頓,推開門走進去。

沈叢衍正對着她坐在會議桌前,眼睛盯着電腦屏幕,雙手敲擊鍵盤的聲音時而輕時而重,但是手速卻是很快。

周陽在離會議桌半步遠站着。

沈叢衍不語,她便也不出聲,安靜地等在一旁,靜等他發言。

過了十來秒的空擋,沈叢衍終于忙完了電腦前的事,他扣上電腦蓋,動作幹淨利落。

随着電腦蓋落下的聲音,沈叢衍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右手拿着鋼筆,不時點着桌面。

他的眼神很是耐人尋味,目光深深,沒有半點笑意。

此時的周陽像一只猴子,擺在觀賞臺,任他一點一點打量。

按理說,被別人這樣注視,尤其是上司,周陽理應有點不自在,或者緊張忐忑什麽的。

可是,出乎沈叢衍的意料之外。

周陽何謂無懼。

她平平常常,冷靜得超乎尋常。

沈叢衍忽然笑了,用鋼筆指了指他對面的會議椅:“坐。”

周陽看了他一眼,是為禮貌一樣,她點了點頭,而後拉開會議椅,坐下。

“你午休一般不在公司?”沈叢衍用鋼筆點着會議桌。

周陽望了一眼,幾乎是很快的一眼,她将視線落回沈叢衍身上,眉頭微皺:“是。”

“為什麽?”

周陽擡手看了眼手表,放下手時,她說了一句:“十分鐘。”

沈叢衍不解:“什麽?”

“我離上班時間還有十分鐘。”

手中的鋼筆一停,沈叢衍側了側臉,眯了眯眼:“所以?”

“午休時間是我的個人自由時間。”

周陽的聲音清清然,襯着一身墨綠色長裙,無懼無畏。

沈叢衍看着這樣的她,不由得想起當初別人拜托他時說的一句話:“她講話很直,你私底下多幫擔待點。”

現在想來,何止直,簡直直得理直氣壯。

沈叢衍将鋼筆擱在一邊,背靠電腦椅,笑了笑。末了,他重新打開剛合上的電腦,調出一個界面,起身将電腦放在周陽面前。

“你先看看,然後再跟我解釋一下。”

他盯着她的眼睛說了一句,然後走到落地玻璃窗面前。

緊挨B-01會議室的落地玻璃窗外一條過道,接連消防通道。平時很少人來往,是以那一側很是安靜。

周陽的視線從他的背影回落到電腦屏幕上。

只是看了一眼,周陽很快發現了問題。

周陽平時的工作以數據更新為主,有專門的對接人員,除卻做她自己的産品線外,她還會額外負責其他産品線。而這其他産品如果某個環節出了問題,有人找上門,周陽他們則會将問題反饋給相對應的産品負責人,請求他們處理。

按理說,這種分類明确對接人員明确的情況下,一般不會出現太多錯誤。

然而也有意外的時候。

比如沒有及時清空郵箱。

周陽相隔半月會清理一回郵箱,按理說她不會犯這個低級錯誤。但是這個月她手頭事情實在多,後臺系統自動進入郵箱的郵件她沒來得及清理拉進本地郵箱,導致外面的郵件不能及時收到,耽誤了郵件的處理時間。

國外那邊的人,處理事情的态度比較粗暴,他們會直接将事件報到部門老板那邊。

事件轉到部門經理和部門老板那就是兩回事了。

周陽将郵件拉到最底部,一面是在一封封英文往來郵件中知道了事件的原委,一面是清楚地知道了自己在中間的錯誤。

她按下Ctrl+Home,一鍵回到郵件的最頂端。

沈叢衍的回複赫然在列。

開頭的per called字眼讓周陽心裏重重一沉。

她起身:“這個是我的疏忽。”

“疏忽?”

她有錯在先,此時的态度很是誠懇:“是。”

沈叢衍轉過身,一雙筆直修長的腿包裹在黑色西裝褲下,他一邊走來,一邊理了理左手上的手表。

“你今天中午但凡人在公司,這個事情就還有轉圜的餘地。”他走到回憶桌邊上,伸出左手扣下電腦屏幕,“所以你還要跟我計較你還有十五分鐘才上班嗎?”

尾音落得很圓,圓得清冷。

周陽右手貼着裙子,她拇指撚着食指指腹:“現在是1:35。”

“什麽意思?”

她的聲音輕輕細細的,很是清晰在耳。沈叢衍着實不解,她從剛才到現在一直抓着時間不放。

周陽說:“上班時間了,我接受部門的處罰。”

“你接受處罰?”沈叢衍問。

“是。我接受。”

她的脖頸很是細長,頭頸挺得又直,一身墨綠色長裙的襯色下,更顯得白皙細長,如精心雕琢的玉一般。

視線再往上,則是她冷靜的臉。

進來等待的時候,她是這麽一副表情;事情出來,她又是這麽一副神情。不管有錯沒錯,不管事關不關己,她好像都沒有太大的起伏。

沈叢衍收斂視線和發散的思緒,他背對她,右手食指點着桌面。

和國外那邊的負責人打過電話,事情暫時解決。沈叢衍又讓部門經理将周陽這兩年的工作記錄抄送了一份給他。

他前後快速浏覽了一遍,周陽每封郵件處理得近乎完美,他又上後臺看了她的個人賬號工作記錄,處理記錄和工作四年的老員工一樣多。

除了今天這個瑕疵,她日常工作幾乎找不出其他缺點。

時間在這一瞬間好似停止。

聆聽發落的時刻尤為漫長。

好在周陽是習慣了等待的人,她面對過太多類似這樣的場景,一種煎熬、揪心、忐忑的焦灼,在經年累月中,深入刻骨。

她,習以為常;更有甚至,麻木不仁。

沈叢衍轉過身,視線定定地落在她的臉上,最後聚焦在她眼尾的一顆痣。

“下周二跟我去見客戶,我們還要再次更新一遍這次的數據信息。”

周陽應了聲‘好’,然後等了片刻,見沈叢衍撈起筆記本電腦就要離開。他穿過她的視野,留下一片短暫的黑影。在他還沒握上會議室門口的門柄時,她問住他。

“周二的時間是?”

沈叢衍身影頓住,只是一瞬的事情,他很快開門離開。

“時間安排待會郵件通知你。”他說。

轉眼間就到了周二。

早上九點十分,周陽和沈叢衍先後從會議室出來,沈叢衍左手手臂端着筆記本,右手觸摸屏幕,他一邊敲字,一邊說:“将這份會議紀要以及數據資料各打兩份,資料打好我們出發。”

周陽一邊打開電腦,一邊接收他那邊發過來的郵件:“好。”

她看資料看得仔細,腳下一個不注意,走得快了幾步,撞上一個人。

一陣清爽的氣息撲鼻而入。

腦子比動作先一步,她脫口而出:“對不起,我……”

待她擡眼,剩下的話語頓時沒了聲音。

會議室通往辦公室還有一條走廊的路程,今天不知為何,平時人滿為患的會議室,這會倒是靜悄悄的。窄窄的走廊上,除了她和沈叢衍,再沒有其他人。

沈叢衍看着她,不言一語。

一時之間,周陽不明白他眼裏的意味,她思忖兩秒,再次說:“對不起,剛剛沒看路。”

沈叢衍将筆記本合上,他的筆記本屬于輕薄型,此刻被他拿在手裏垂在身側,跟拿一本書沒什麽兩樣,甚至拿出了一點別樣的氣質。

他仍是盯着她看,一言不發。

和部門同事常年處于點頭之交一般,周陽對沈叢衍也是每回辦公室碰見了,點頭問好,除此之外再沒其他多餘的交流。

簡單點說,除了當初面試那一環節,之後進入公司正式工作,周陽和沈叢衍并沒有直接的工作對接往來。昨天的事故郵件,算得上她和沈叢衍的第一次工作接觸,是以她和他算不上熟悉,甚至可以說是陌生人。雖然他是自己的老板之一。

她認真地想了一想,除了昨天那封郵件的纰漏之外,她在工作上沒其他什麽差錯。

此時,她在他臉上留意了一番,以她交友看人的淺見道行,根本看不出什麽。在這方面,她一向不為難自己,于是她做了一個看手表的動作,雙手抱着筆記本,重重地鞠了一躬:

“時間緊急,我先去打印資料。”

她說完話,抱着筆記本徑自快步離開,奔向辦公的方向。

沈叢衍原本要問出的問題,在她愈來愈遠的背影中,無聲收回。

和臨城大學那邊的負責人約好的時間是十點,沈叢衍提前十五分鐘将車停在臨大的地下停車場,然後又花了五分鐘走到指定的地點。

沈叢衍一路走來,熟門熟路。

周陽跟在他身旁,時刻緊随他的步速。她一面走,一面望着右手邊紅磚瓦的回廊。一個不合時宜的記憶突然跑出來。

沈叢衍本科和碩士都在臨城大學完成。她有回上部門網站找資料,無意間翻到了部門的聯系資料,她當時随意瞟了幾眼。

一個無意之舉,時隔許久突然變得格外清晰。

未到正午,陽光還不算曬,拐彎前,周陽特意回頭看了眼紅磚瓦的回廊。

化學工程中心的林老教授臨時有事被叫走了,接待他們的人叫張朝,在讀研究生二年級。

張朝泡了兩杯紅茶過來,在兩人面前的桌上各放了一杯,随後他摸了摸後腦勺,腼腆道:“林老師被二所的人叫走了,事出突然,可能沒那麽快。不過你們別擔心,他們吩咐了師兄跟你們交接,師兄有個實驗,十點下課。”

說着他朝牆上的鐘表看了看,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笑得很學生氣。

周陽抿了口茶,見一旁的沈叢衍沒說話,她放下茶杯,說:“是我們提前到,該說不好意思的是我們,打擾你了。”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聽着很是熨帖。而且,這張臉怎麽看着有些眼熟?

想了一會無果,張朝連連用手擺了擺,可擺了沒兩下,他意識到手裏拿的是迷你型的托盤。怔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剛才端茶用的。

他不免又尴尬地笑了笑。

周陽恰好處地抿起微笑:“你要是有事,你先忙,我們坐這邊等。”

張朝站着,無所适從。今天所裏都在實驗中心忙着,他回來取個資料的時間,就被林老師抓來當壯丁。

他是想走來着,可是他一走,這會客室就剩他們兩人了,把人扔下好像不太好。甚是眼熟的周小姐倒好一些,笑得挺平易近人的,這姓沈的先生就稍微冷淡得不易近人。

他笑着,心裏的滋味七上八下。

五分鐘等待的時間格外磨人。

張朝一邊浏覽今天實驗的材料,上面有不少顧青聞的筆記。他第N次想着,這顧青聞的字還挺好看的,不像他的字,狗爬似的。

一邊又時不時往牆上的鐘表看。

秒針慢慢悠悠地走着,轉了一圈又一圈。

周陽翻着資料,一字不落地一行一行浏覽過去。有種平時無聊時,就抓起一個物品看背後的産品說明打發時間。

不過今天是為公事來,而且是沈叢衍親自帶她來,她态度上嚴肅了不少。

一旁的沈叢衍倒是無聲無息的,從進大樓後和張朝打過一聲招呼,這之後就一路沉默。

時間再難熬,終于在張朝看完今天的實驗材料後,門外的走廊響起了刷門卡特有的“滴”聲。

會客室只有三個人,三個人都不講話,外面的辦公室又靜悄悄的,加上大學還沒開學。這一聲“滴”的聲音就格外清晰明顯。

張朝放下材料,快快樂樂地迎向門口:“師兄。”

随後。

一道平靜和緩的聲音落在門外面。

“宋師姐還在實驗室等你。”

“什麽?!?!”張朝小聲驚呼。

看這反應和聲音,周陽猜測張朝可能很怕這位宋師姐。

她走神地想着。

先才那把和緩的聲音再次出現:“晚上做個課題報告給我。”

這次驚呼聲直接變成了哀嚎。

周陽看了眼沈叢衍,他一臉淡淡的神情,右手手肘支着沙發,很是閑适。

自從十二歲之後,周陽就沒再對什麽事什麽人好奇過。然而今天,就在此時此刻,她突然對這把和緩得近乎平靜的聲音,有了一點好奇的意思。

那種感覺細細密密的,像這會客室的冷空氣,貼着她的皮膚;

像冬天冷松落在雪地的聲音,清脆幽然;

又像窗外偶然傳來的蟬鳴,是一種很自然的産生現象。

不多時,一個幹淨的人影出現在門口。

幹淨的人,用着幹淨得近乎平靜的聲音,清清然地說:“我給你們取資料,稍等。”

幾秒之間,白大褂的人影消失在門口。

他好似一陣風,突然地出現,突然地消失,幹淨地像是周陽産生的一個幻影。

一陣惘惘然,周陽聽到了一道稍瞬即逝的笑聲。

她轉向沈叢衍。

沈叢衍和幾秒前的冷淡不同,他眼尾露着笑意,為她打消不解:“他這人還是這樣。”

這是周陽第一次見到顧青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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