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初相遇(1) 顧青聞第六次注意到周……
寫在前面:
那是一段艱難的歲月
那是一段令人困頓的時光
好在
越過叢叢荊棘
我們終是找回自我
顧青聞第六次注意到周陽。
他常常光顧的一家刀削面館,坐落在矮巷的一處不起眼的位置。雖然不起眼,門前左右也沒什麽标志性的建築物,每每到了用餐時分,食客進進出出,絡繹不絕。
店老板早前見生意好,打算了一番,盤下二樓,簡單地布置一遍,解決了一部分排隊食客的困擾,生意蒸蒸日上。
顧青聞喜歡二樓觀景臺的位置。坐在那個位置,能将一樓的熱鬧繁景望在眼裏,也能聽清晰地聽見二樓裏間每一位顧客的聲響。
每到這時,一種置身于人間煙火裏的錯覺常常萦繞他左右,生活還是能過得去。
今天,他照舊坐在老位置,左手端着iPad,右手食指時快時慢地在屏幕上停頓一二。
有時iPad看得累了,他會撥出點心思,餘光不時掃向一樓。
要說看什麽,那倒什麽都看。但看了,轉眼又被他抛卻腦後。
和他一同前來吃飯的研究生張朝,此時不得不多嘴了一句:“師兄,你在看什麽?”
顧青聞餘光正要從一樓收回來,打算回個“沒”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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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了,他目光一頓,前一秒還在劃屏幕的食指這下也暫時性地停住。
一個身着墨綠色長裙的女人走進店內。
見他微微停住,張朝正要伸脖子朝下一探究竟。那邊顧青聞已然恢複往日的常态,說:“沒看什麽。”
共事這麽久,張朝多少了解他這個人。顧青聞平時話很少,除去工作上的事,其他事情能用單音字回答的問題,一般不會多講一個字。
今天倒破天荒,多說了幾個字。
不過對方這麽說了,張朝也不好再問二三四,只是假借拿杯子喝水的幾秒,快速地往樓下瞟了兩眼。
熱熱鬧鬧的餐桌,圍着熱熱鬧鬧解決午餐的打工人,上身白衣下身黑褲的服務員穿梭于用餐人員之間。
是再正常不過的餐廳景象。
張朝從水杯裏擡眼,打量了顧青聞一會。
對方沒什麽變化,仍是沉浸在修改課題報告中,面上并沒有什麽不對勁。
他輕曬。這才是顧青聞,除了工作能提起他的興致以外,其他事物在他眼裏,無異于多餘。
對于張朝此時已經在心裏将他分析了一遍一事,顧青聞完全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大概也就當作聽見了。至于談的誰,哪怕是他自己,他也不會放在心上。
修改完課題報告,顧青聞微微偏了偏頭,略過了樓下的某個位置。
着墨綠色長裙的女人,這會坐在左側貼牆最裏面的位置,用右手支着右邊臉頰,一頭直直的黑色長發垂在身側,獨獨留給外人一個背影。
須臾間顧青聞又将全部精力放在眼前的iPad上。他用食指快速劃了一遍,确認無誤,将文檔保存,轉成PDF格式,連同Word文檔,一同發了出去。
事情完成,顧青聞将iPad擱到商務包外層放好,然後側頭望向一樓,頭微低,右手食指則輕叩木質桌面。
一下一下的,很有頻率性。
女人還是原來的坐姿。
她那裏的位置比較特殊,是整個一樓所有座位最邊角的地方,哪怕是店裏最熱鬧的時間,那個位置也格外的安靜,像是脫離了喧嚣的一個存在。
顧青聞坐在那裏吃過一回面,全程吃下來,他只有一個感想。
很不可多得的一個位置。
身處熱鬧之地,卻也遠離熱鬧。
那邊張朝本來在回複女朋友的信息,忽然手機頂欄跳出新進郵箱的消息,他點開一看。發自幾秒鐘前,來自顧青聞郵箱賬戶。
兩個附件。
內容也很簡略:修改标出,僅作參考。
郵件末尾則落着“顧青聞”這三個字。
這在郵件中是最正常不過的格式,簡單明确,信息一目了然。
張朝的導師師哥師姐無一不是這個作風。
然而這種簡單明了的風格落到了顧青聞身上,多多少少有了其他的意思。
張朝用手指慢慢劃着屏幕,認認真真看着修改的部分,心裏贊嘆傾佩的同時,又生出一種“果然就是顧青聞的作風”的認知。
至于這種認知從何而來,他只能說這是顧青聞平時的處事作風留給他的。
待他看完文檔,要說話的空擋,遲遲未見着落的刀削面,這會熱騰騰地被端上了桌。
他要說出口的話,在顧青聞掰開一次性筷子的瞬間,全部吞回了喉嚨。
顧青聞有個很好的習慣:食不言。
至于寝時,語不語?張朝想,多半是不語的。
樓下熱熱鬧鬧,快人快語頻出,偶爾還有幾聲氣勢浩大的笑聲。
樓上是為安靜點,但趕巧今天隔壁有一桌父母帶着小孩出來吃面,小孩吃着吃着,湯匙一掉,一開始還好好的,後來不知怎麽了,突然嚎啕大哭。
張朝一邊吃一邊搖頭,不是為小孩愈來愈大的哭聲,而是苦于他們這桌的安靜。
有句古話:大隐隐于市。
這要放在古代,他們這桌就是絕世深藏不露的大俠。
“我下樓加小菜。”顧青聞忽然說。
說完,也不待張朝的反應,他端着湯面碗,起身離去。
張朝呆呆的,驚訝于眼前的處境。
什麽隐士高人,什麽絕世大俠,張朝後腳馬上否了這個高深的寓意。他們就是人群裏的普通人。
這不,顧青聞端着湯面碗,走到了加菜區,舀了兩勺香菜放進碗裏。
加完之後,他很快轉身返回。
張朝心裏暗暗腹诽:頭一回見到吃香菜的男人,一吃還加兩勺。而且樓上不就有小菜區,何必多跑樓下一趟。
他一邊吐槽,一邊毫無目的地掃了一圈。等到溜完一圈,視線再次回到加菜區時,他手裏的筷子啪嗒一聲,從指尖滑落,掉到了湯面碗裏。
顧青聞回到座位坐下,用筷子将香菜和面拌了一拌。他攪拌的動作很是細致、斯文,左邊拌一下,右邊拌兩下,攪拌得盡量均勻。
對面的人連連嘆氣,他看了一眼,停頓一會,半晌低頭吃面。
吃完兩筷子面,第三筷子面夾到半空,對面的人慢吞吞地問:“香菜好吃嗎?”
顧青聞看看夾着點綠意的面條,再看看張朝,難得說了一句:“你試試?”
“不不不,”張朝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手也搖擺得起勁,“我受不了那個味。”
“是,”顧青聞頓了頓,然後說,“很多人吃不來香菜的味道。”
實在難得,一個香菜能引出顧青聞這話,張朝不由得将面碗一推,也不管會不會吵到顧青聞吃面的心情,徑直說:
“剛剛你前腳剛打完兩勺香菜,後腳來了一個女人,你猜猜她加了幾勺香菜?”
在他期待的眼神中,顧青聞很給面子地問了句:“幾勺?”
顧青聞接了話,這故事就有得發展。
張朝伸出手,而後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瞪大眼睛:“六勺,整整六勺,你說這是吃面還是吃香菜?”
吃了幾筷子,顧青聞放下筷子,抽了一張紙巾,疊了兩疊,用雙手托着,擦了擦嘴。
擦完嘴,他一邊将用過的紙巾,反複折疊,然後疊到不能再疊了,差不多成了一塊豆腐塊,這才将其扔到外側中間的紙簍。
他慢條斯理地說了一句:“或許兩者都吃。”
言語淡淡,似乎不關自己的事,不多在乎。
但張朝為了從顧青聞這裏學到點東西,一段時間相處下來,多多少少摸清了他的脾性。
顧青聞要是真的不在乎,那只會“哦”一聲,這事就算一個小插曲,過了就過了,不可能回個二三四。
張朝摸了摸下巴,上半身往外一探,指了指左側最裏邊的位置,說:“就是那裏,六勺香菜,一身墨綠色長裙,還用了店裏特制的綠色面碗,綠色勺子,綠色筷子。這女人多半是很喜歡綠色。”
顧青聞随着他手指指向的位置看過去,墨綠色長裙的女人低頭吃着面。
不過比之剛才有點稍微不同。原本垂落的黑長直,這會已被她随意紮住,束在腦後。
她吃面的速度很慢,典型的細嚼慢咽,動作幅度放得很小。
很斯文的吃相。
顧青聞再一次注意到,她多半不是在吃面,而是在吃香菜。
一筷子面條,外邊夾雜不少綠色的香菜。
有人拿香菜做點綴,而有人拿它做匹配的主食。
顧青聞第六次注意到她這個特殊的習慣。
雖然他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做着什麽工作,是個什麽樣的為人。
也有可能他這一生都不知道,只是坐在一旁做個旁觀者,無意觀察到了這麽一個細節。
張朝适時地說:“這人很奇怪。”
顧青聞斂回目光,倒了杯溫開水,喝了兩口放下。水杯落在桌子上,發出輕輕的一把聲音。
細細的,融化在嘈雜的面館裏,只有顧青聞自己聽到。
顧青聞食指輕叩着桌面,一下一下的,頻率緩緩,有種午後飽腹的惬意悠閑。
其實他吃得并不多。
張朝并沒得到顧青聞的回應。
不過,他并不在意。畢竟兩個男人在背後議論一個陌生女人,怎麽說,都有種不尊重人的意思。更有甚者,能蓋上“無聊八卦男”的印章。
張朝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機,語速飛快:“師兄,今天您幫我修改課題報告,這頓我請您。”
話落,人已跑到樓梯間。轉瞬間,人影消失在樓梯。
這個舉動并沒有引起顧青聞多大的情緒起伏,他甚至已經進入習以為常的模式。
他單獨坐了一會,視線不時落在樓下左側最裏邊的位置。
待手機震了震,他拿起一旁的商務包,這才閑閑起身。
下了最後一個樓梯,張朝走過來,嘴裏念着:“吃飯要排隊,買單也要排隊,不支持支付寶,只能微信……”
顧青聞向人滿為患的收銀臺看了一眼,說:“一年前,只支持現金。”
不知是驚訝于這家店的支付模式,還是驚訝于顧青聞竟然聽見了自己的念叨。
張朝朝他臉上觀察了一番,也沒看出點什麽。他眨了眨眼,開玩笑道:“按這速度,支付寶……明年?”
一樓空間大,食客多,聲音嘈嘈雜雜。
顧青聞笑了笑,很淡的笑意:“有可能。”
他們來時是走右側的位置,離開時卻是走的左側。
張朝還停留在“顧青聞今天怎麽了,竟然跟他說了這麽多閑話”的狀态裏,走路都有點飄飄的。
顧青聞走到門口時,狀似不經意地回頭看了一眼。
着墨綠色長裙的女人起身,擡起右手,微側了下頭,解下束住頭發的綁發繩。
一頭如同瀑布般的黑長直,頃刻間,柔順地披在肩後。
顧青聞擡步,走出大門。
踏進陽光前,他低頭看了下腕表。
半小時。
女人從進來到用餐完畢,用了半小時的時長。
顧青聞第六次注意到這個巧合。
或許它不能稱之為巧合。
它叫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