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觸見過往(3) 它甚至可以沒有起伏,……

此次顧青聞定的地點就在臨大附近。

臨大學生公寓旁有一條小吃街,他們來的時間正好趕上飯點。小吃街一陣熱鬧,兩人走在人群喧鬧的街上,周陽望着前面一張張洋溢燦爛的笑臉,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她側過臉,看顧青聞:“好像都是學生。”

顧青聞帶她避開一行排開走的中學生,溫聲解釋:“除了臨大的學生,附近還有一所中學,隔壁街是一個公交點,直達火車站,除了吃飯的學生,不少旅游的人也來這裏轉車。”

“你經常來這裏吃飯?”周陽聽他說着,朝隔壁街匆匆看了一眼,見他說得頭頭是道,又問。

“沒有,偶爾來一次。”

顧青聞帶她走進一家名叫妙香扁食的小店,走了兩步,遇見一道門簾,他自然地伸長手為她拉開。

店面雖然不大,用餐的人卻不少,兩排靠牆排開的桌椅,這會只有左側倒數第二桌是空置的。

兩人從過道走過去,面對面坐下。

顧青聞看了一眼菜單,遞給周陽:“他們家的扁食湯會放冬菜,味道不錯,你可以試試。”

“是嗎?”周陽回頭看了一眼門口,老板站在鍋爐旁,一陣忙碌。

“你之前沒吃過?”

周陽搖搖頭,手裏拿着菜單:“今天還是第一回 。”

妙香扁食算是臨城的一大特色小吃,顧青聞面露一絲詫異。

“嗯……”周陽猶豫了一會兒,“我上班附加好像沒有這家店,其他時候我一般在家自己煮。”

“理解。”顧青聞說,“扁食是這裏的招牌,味道偏清淡,不會影響一會你吃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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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周陽點了一份大份的扁食,顧青聞則是在此基礎上,加了一碗拌面。

兩人定好各自要吃的食物,顧青聞起身走到門口和老板下單。周陽坐着,雙手擱在桌沿,望着牆壁上的窗口看了一會,天色微白,像是想到什麽,她從包包裏拿出一個白色的紙袋。

白色紙袋裏裝的是此次醫生開的藥,也是顧青聞剛才提起,她才恍然記起自己正被荨麻疹困惱。

之前在窗口取完藥,她粗略看了一下,兩種藥都是飯後食用。

這會,她又拿起來看了一遍。

“前面還有幾單外賣,可能要等一會。”

面前響起一道溫潤的聲音。

周陽擡起頭,将藥收了起來:“沒事,我晚上沒什麽安排。”

顧青聞看了一眼她右手旁的白色袋子,問了一句:“我能看看?”

“可以。”說着,她将藥拿給他。

顧青聞看得認真,像是逐字逐字讀過去。他看藥,周陽便看着他。

忽然,那邊先擡起頭:“醫生有說是什麽原因嗎?”

一個不注意,周陽撞進他的眼裏,她微地怔愣,緩緩道:“應該是不小心碰到了過敏原,我前天吃了一款松露的冰淇淋,昨晚開始皮膚發癢。”

“對松露過敏?”

他的眼睛澄淨,似是有光,周陽猶疑道:“我這幾天飲食都跟之前沒什麽差別,就前天中午在公司食堂買了松露冰淇淋,應該就是它了。”

顧青聞沉思幾秒:“哪個牌子的松露冰淇淋。”

“夢龍的,”周陽揉了揉額頭,笑笑的,“那款還挺貴的,本來想嘗嘗味道,沒想到吃完就出事了。”

明明是件不開心的事,到了她這裏重點倒偏了。

顧青聞嘴角淺笑:“以後記得避開這款雪糕。”

手臂和後背長了不少小紅點,周陽一陣後怕。

她開玩笑道:“怕是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我都不會碰任何雪糕了。”

兩人說了會話,老板适時将扁食和拌面送上桌。

周陽看着面前冒着熱氣的扁食,朝顧青聞笑了笑:“那我就不客氣了。”

“嗯,你試試味道。”

周陽撥起湯匙,舀了口湯先小嘗一口。

味道輕淡,她揚了揚眉,眉目一片明媚:“和那天在林阿姨家裏喝到的湯味道有些像。”

“那就好。”顧青聞将木筷掰開,來回摩擦幾下。

他一邊拌面,一邊視線在她湯碗停留幾秒,問:“夠吃?”

“夠的,”周陽掩嘴,咽下嘴裏的食物,說,“我晚上吃得少些。”

見他用詢問的目光看着自己,周陽抽了張紙,擦擦嘴角,解釋道:“白天辦公室久坐,晚上不大出門,吃多了容易積食,所以盡量少吃。”

‘久坐’二字讓顧青聞想起今天在醫院時,主任那位學生說的話。

他拌了會面,将筷子擱在碗邊,思索幾秒,說:“學校這邊安全些,可以在樓下散步,當作飯後消食。”

“好,”周陽怔了一下,反問,“你喜歡飯後散步嗎?”

顧青聞點點頭:“住的地方靠山,一般會出去走一走。”

她想起他上回提到住在金榜,周陽只去過附近的火車站,她想了想,問:“紫竹林寺就在那邊?”

“是。”

周陽想起一個月之前在網上看到的攻略:“那可以從紫竹林寺走到梅海嶺?”

顧青聞略一停頓:“可以,那一片連在一起,不過按照這樣走,差不多要花一個早上的時間。”

“之前只在南站搭過高鐵,還沒好好去哪裏走過一遍。”

其實也不對,來臨城兩年多,她日常只限于公司和出租房,臨城的好多地方她都沒去過。

這裏對她而言,像是臨時的一個落腳點,随時可以準備離開。

顧青聞很快吃完一碗面,他拿了一張紙巾,對邊折疊,擦了擦嘴角。

“南站有條路通往金榜公園,走進去一段路正好是紫竹林寺。”他聲音溫溫的,話裏帶着不易察覺的笑意,“改天你可以找個時間走走看。”

他說話的時候,面色平靜淡然,聲音的力度卻很足。

尤其說到生活之類的瑣事,有種游刃有餘的力度,少了沉默時的疏離感。

這讓周陽産生再進一步了解他的想法。

她想,顧青聞應該是極其熱愛生活的一個人。

她自己很少和人聊到生活。準确點說,她的生活何其乏味,就算想聊也無從聊起。

認識顧青聞之後,在和他的幾次接觸中,她從他和緩的話裏摸到了生活的另一面。

她從未見到過的一面——

和緩、平靜。

它甚至可以沒有起伏,甚至不動聲色,但是卻潤物細無聲。

碗的底部沉着幾片冬菜,顧青聞說過這家扁食有放冬菜,味道還可以。

時間往前推,起先是她請他吃飯;時間撥到現在,事情本質截然相反,是他帶她來嘗新味道。

周陽視線落在碗的邊緣,神思恍惚,她猶豫了很久。

掙紮、退縮。

緩緩擡眼,她直直地望入一雙幹淨澄澈的眼睛。

周陽聽見自己的聲音說:“我對那一帶不熟,下次可以麻煩你嗎?”

對面的人顯然一怔,神色悠悠忽忽,像是沒猜到她這麽直接。

看他這樣,周陽心下一沉,還是越界了。她垂眸,低聲解釋:“我沒朋友住在那邊,如果你不方便……”

她話還沒說完,對面傳來一道輕輕笑着的聲音。

“周末都有時間。”

顧青聞應聲,他拿着湯匙,眼角眉梢都是淡淡的笑意,面容格外明朗。

“周末都可以?”周陽不确定地問。

“嗯。”顧青聞道,“你決定哪天去,微信告訴我。”

周陽摩挲了會手指,問:“不用工作?”

他說過,周末也會在實驗室。

顧青聞神色不變,眼角的笑意更深:“偶爾例外。”

偶爾,例外。

後半段時間,周陽被這四個字困擾着。

出了小店門口,外面天色已暗,夜幕四沉。

小吃街籠罩在暖黃色的燈光下,行人絡繹不絕,汽車往來呼嘯,人群笑聲四起。

周陽站在門口左側,悠悠望着街上的形形色色,一一收入眼底。

回過頭,顧青聞從店裏出來,不緊不慢地走過來。

他身後有一盞路燈,恰恰落在他的背部,燈光照射。燈下,他的影子長長的。

周陽低頭一看,他的影子斜斜地落在自己的腳上。

随着他一步步走進,身上被影子占據的區域越來越大。

直至,他站在自己面前。

影子瞬間收攏,他将她全部占據。

她隐沒在他的影子裏。

周陽看着他,怕擾了眼下的靜寂,輕聲道:“本來應該是我買單。”

說好她請客,臨了卻是他付賬。

顧青聞溫聲:“下次你請。”

她和他以後還有見面的機會,不說私底下,起碼工作上,兩人還是有往來。

短暫一想,周陽道:“下次的地點還是你來選?”

顧青聞看了她一眼:“好。”

時間尚早,兩人剛吃飽飯,回去的路上,他們都頗有默契地放慢了腳步。

步履緩緩地踏着夜色,走在林蔭道上,偶然間談上一兩句。

談的都是一些生活裏,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

道路上,夜色郁郁。

她住的那棟房子近在眼前。

周陽問:“這周林阿姨林叔叔不在家裏?”

顧青聞道:“這周他們回白鷺洲那邊住。”

“這樣。”

“有事找老師?”

周陽頓了頓:“上回打擾了林阿姨,上周末正好我家人寄來一些農産品,想送他們一點,前天敲門沒人應。”

“最近剛開學,老師暫時沒什麽事,過兩周才回來。”

周陽不由得納悶:“兩邊換着住對阿姨和叔叔是不是不太方便?”

“不會,”顧青聞道,“白鷺洲那邊只有他們老人家兩個人,住着孤單,來這邊住,除了離學校近,人也多一些。”

兩位老人都上了年紀,周陽說:“也是,有事能及時叫到人幫忙。”

再走十來步,就到了周陽所在的那棟樓樓下。

地上,兩人的影子隔着細細的一道間隙。

随着走動,間隙偶爾重疊,偶爾隔開。

忽地,周陽輕聲問:“你平時喜歡炖湯嗎?”

顧青聞一頓,一會才說:“一周兩次。”

還好。她又問:“早餐呢?在家吃得比較多,還是食堂?”

顧青聞微地沉吟:“在家。”

晚風拂過,暖暖的,風息夾着股躁意。

周陽說:“我也給你準備了一些農産品,本來想中旬見面一起帶給你,今天正好遇見。”

說到最後,她頓住,想了一想:“你跟我上去拿?”

風息緩緩,貼着臉頰穿過去。

昏黃的路燈下,顧青聞的半邊臉隐藏在黑影裏。

聽完她的話,他久久沉寂,轉而想起今天下午醫院裏的那一幕。

她親眼目睹,親耳聽到。

她和他四目相對。

最後,她去而複返,倒轉回來找他。

一晚上談下來,她絲毫不問在醫院見到的那一幕。

顧青聞定住一會,才緩聲道:“我在門外等你。”

對面是輕柔的一聲:“不是很重。”

路燈昏昏黃黃,照下一片溫暖。

忽地,顧青聞無聲笑了。

顧青聞在原地站了一會,随後走進大樓

宋瑤抱着胳膊,遠遠眯着眼睛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她的眼裏。

她笑了一聲,微擡下巴:“你剛才說顧青聞從不接觸女人?”

沈叢衍聲音淡淡:“他有交友的自由。”

話是這麽說,昏暗夜色下,他微微皺眉,剛才周陽和顧青聞說話的場景,歷歷在目。

據他所知,兩人工作上往來不到一個月,期間郵件往來一只手數得過來,現在竟然熟悉到了顧青聞送周陽回家的地步?

這些年,他和顧青聞大多時間通過信息交流,逢年過節偶爾見下面。他一直沒聽他說有交女朋友,有時問起,顧青聞也笑笑不說話,轉而繞開話題談起了儀器研究。

有幾次兩人到林教授家拜年,林教授還打趣讓他有時間幫忙介紹一二,不一定要奔向戀愛結婚,見見面也是好的。又說顧青聞成天圍着實驗研究打轉,身邊連個異性朋友都沒有。

宋瑤站在樹叢圍欄前,問:“顧青聞這些年沒交女朋友?”

“差不多。”沈叢衍聲音輕許。

宋瑤笑:“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怎麽能差不多?”

沈叢衍瞥她一眼,笑:“宋瑤,你想要什麽答案?”

他笑得太能穿透人心,宋瑤一滞:“我就問問。”

沈叢衍笑出聲:“宋瑤,你自欺欺人。”

“沈叢衍,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這樣很讨厭。”說着,她又朝那棟大樓看了一眼,轉身往回走。

“你有話直接跟他說,他不是不講理的人。”沈叢衍兩步追上,很快與她并肩而行。

“你以為我不願意?”宋瑤神色黯淡,“他不屑一顧。”

沈叢衍靜了半晌:“是你自己放棄了這段友情。”

沈叢衍說話行事一貫一陣見血,大學的時候,他就是這樣。

幾年不見,他的本事只增不減。

宋瑤肩膀倏的垂下,雙手埋住臉:“我當初再堅持一會是不是比現在好?”

那邊,沈叢衍長腿一邁,站在她的面前。他深深地凝視她很久,隔了一會,他伸出手,擡起她的下巴。

她眼睛一片昏暗,眼裏沒有一絲亮光,不複平日的驕傲。

“你還是不明白,宋瑤,他對你從來是友情居多。”

沈叢衍言語平平,卻殺人于無形。

宋瑤慢慢擡起臉,雙手愣在半空,久久怔住。

沈叢衍乘勝追擊:“不是這樣嗎?不能因為你中途因為害怕不相信他,背棄了這段友誼,你現在心生愧疚,跑回來說什麽你愛他。”

夜風襲來,陣陣熱意撲在臉頰,她心裏某處卻越來越寒。

“他以前把我當朋友,可我不是。”宋瑤說,“還有我和他算什麽朋友,那麽大的事,他從來在我們面前只字不提,程溪找上我,我有權找他問清楚。”

“你那是問嗎?”沈叢衍懶懶地擡眼,“你等于按照你的意思給他定罪,将他推開。”

宋瑤仍是堅持:“他隐瞞在先。”

迎着夜風,沈叢衍緩緩嘆息:“宋瑤,是你偏見在先。”

宋瑤咬住牙齒,目光直直地向他瞥來。

沈叢衍眉眼一擡,從容不迫地對視回去。

他輕慢一笑:“宋瑤,別拿那種目光看我。”

宋瑤別開眼:“你先回去吧,我還想再走走。”

“唐老師叮囑我,确保你安全到家。”沈叢衍淡聲道。

宋瑤:“你不是聽話的人。”

沈叢衍走過來:“偶爾聽一次也不錯。”

宋瑤不搭理他,慢慢往回走。走了兩步,見身後的腳步聲沒跟上,她回頭。

“不是要走嗎?”

沈叢衍指了指身後,擡擡眉:“遇見了不上去打個招呼?”

“不用了,他未必樂意見。”

“是嗎?”沈叢衍笑意不減,“我倒是想見見青聞了。”

宋瑤:“……”

張朝怎麽也想不到,今天這所有緊張的事都會撞到一塊。

先是主任查出腎結石,他在醫院忙得跑前跑後;後是林教授那邊想起蘭花忘記帶回白鷺洲那邊的住處了,讓他上門拿資料的時候,順便幫忙澆下水。

現在好不容易,他澆完蘭花,取好資料打算從林教授家離開,美滋滋地想着待會去找女朋友到海邊吹吹海風,聯絡下感情什麽的。

不曾想,剛下到六樓,顧青聞和一位有點眼熟的女人,迎面走上來。

那句話怎麽說來着,狹路相逢,不能全當作看不見。

他摸了摸後腦勺,笑得眼睛都快掉出眼淚了:“顧師兄。”

又看看顧青聞旁邊的女人,猛然想起這是之前過來确認數據更新的周陽。

他趕忙道:“周小姐,你好。”

周陽眼裏有意外,見是工作上的客戶,笑了笑:“你好。”

她轉頭,視線落在顧青聞身上,思考兩秒,說:“要不要泡下茶?”

這邊張朝手還沒使上去婉拒,那邊顧青聞淡聲拒絕:“不用,時間有點晚,你好好休息。”

張朝一邊點頭,一邊掃了眼手表。八點不到,顧青聞一向是十點才休息,忙起來,熬到兩三點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今天竟然破天荒的,說八點有點晚了。

周陽看向他,似乎在問他意見。

他正要回答,忽然收到一道不鹹不淡的目光。

張朝明白,別看顧青聞眼神淡淡,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這時候的他最可怕。

他忙笑道:“不用不用,我實驗室還有點事,得趕着回去。”

怕周陽不信,他向顧青聞肯定:“是吧,師兄。”

“嗯,”顧青聞應得輕許,“這周的課題報告還沒交。”

他剛說什麽來着,張朝蔫蔫的:“我晚上回去連夜做,明天規定時間內送到您的辦公桌。”

既然他們有事,周陽也不便再客氣什麽,三人站了半晌。

周陽包裏的手機響了。

她像是沒聽到,沒作何反應。

張朝看看顧青聞,猶豫地指了指她的包包:“電話?”

“哦,謝謝。”

周陽如同剛反應過來一般,她低頭打開包包,找出手機,看到屏幕上的號碼,她怔了一會,而後迅速按掉。

“保險電話。”她言語平靜道,“你們稍等一下,我去給你拿。”

她是對顧青聞說的,很快,話落她便消失在門後。

門內,一陣輕輕的腳步聲響起。沒幾秒,剛剛的手機鈴聲再次響起,再過了一會,兩道聲音一前一後靜去。

張朝前後摸不着頭腦。

周陽不是跟他們有工作上的往來而已嗎?

什麽時候和顧青聞聯系上了?

而且周陽還租了教授的房子?

“師兄,這……”

顧青聞投來一眼,目光淡淡的:“怎麽了?”

“額,”張朝摸摸下巴,回得忐忑,“我還是覺得周小姐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顧青聞目光低垂,側臉沉靜如水。

張朝偷偷瞄了他幾眼,見他不作聲,他幹脆地閉上嘴,安靜等待。

沉寂中,樓道的感應燈暗下,張朝清清嗓子,順便擡腳剁兩下,頭頂燈亮。

屋裏,門正好打開。

周陽出現在門後,手裏抱着兩個紙箱。

平時實驗室儀器進進出出,張朝每回都做苦力工,跑在最前面。眼下,他習慣性地上前搭把手。

眼前一晃,一個影子先他一步。

一霎那的恍惚,張朝被眼前的場景愣住了。

顧青聞說:“沒事?”

聲音透着微不可察的關切。

周陽聲音輕輕的:“我沒事。”

顧青聞:“我來。”

周陽猶豫了幾秒,說:“好。”

話罷,她松開手,顧青聞抱過兩個箱子,彎身放在地上。

張朝嘴巴微微張開,看着眼前幾秒間內發生的事,眼裏滿是不可置信。

只聽周陽柔柔的聲音說道:“上面的箱子是你的,下面的箱子是張……張先生的。林阿姨那份等他們回來我再送上去。”

一長串的話,張朝只收到了重要的幾個字。

他愣愣的:“我也有份?”

周陽眼睛笑笑:“有,不過是些農産品,希望你不嫌棄。”

張朝擺擺手:“哎,高興還來不及。”

興奮了一陣,他又問:“我能看看?”

話落,他感到一道冷冽的目光定定地紮在他的身上,他不禁打了個冷顫。

周陽應了聲:“可以。”

張朝不去看那道目光,笑笑地忽略,轉而去打開箱子。

不看不知道,一看他竟傻傻地笑出聲。

“周……”

周陽适時接話:“你可以叫我周陽。”

張朝嘿嘿笑着:“周陽?哈哈我女朋友最近正想吃鹹鴨蛋,這是高郵的鹹鴨蛋吧?”

“嗯,”周陽說,“家裏老人喜歡吃,平日做多了會寄一些過來。”

張朝看向顧青聞:“師兄,你家裏的鹹鴨蛋吃完了吧,這下不用買了。”

聞言,周陽望向他,眉眼間是驚訝:“你喜歡嗎?”

顧青聞輕咳一聲:“嗯,早上喝粥,會切半個。”

“裏面有兩盒,要是你吃的慣的話,我之後再拿一些給你。”

“好,麻煩。”顧青聞神色松松,眉目朗朗。

他們這邊說這話,那邊張朝仍是驚呼陣陣。

除了鹹鴨蛋,周陽還送了紫菜、海帶、粗鹽巴、黃絲菌,另外還有一些炖湯的草根藥。她說送農産品,就是農産品,半點不含糊。

這是周陽第一回 送人禮物,她怕太貴重的老人家不收,太便宜的又不知道送什麽好,思來想去,正好周奶奶送了幾箱農貨過來讓她養生。周陽一尋思,都是尋常見的作物,也不擔心他們不收下。

她說:“這是家裏那邊自己采摘的,你們可以嘗嘗味道。”

張朝搶聲道:“用心了,我媽最近和那些阿姨到處找地方買這些東西,就想買人家家裏做的。這下正好,她不知道要高興到哪裏去。”

他邊說邊看顧青聞,後者神情平平地看着他。

張朝幫他科普:“師兄,退休的老人家沒事做,平時就愛搗鼓這些吃的,還要求養生,三天兩頭到處跑,攔都攔不住。”

顧青聞難得問了句:“是嗎?”

“你若不信,改天問問阿姨,她應該也是這樣哈。”

不知為何,顧青聞驀地靜聲,好一會沒接話。

周陽見樣,接過張朝的話:“阿姨要是喜歡,我家裏還有。”

張朝沒察覺哪裏不對:“這怎麽好意思。”

周陽:“不會。”

後面張朝又和周陽多聊了幾句,期間顧青聞默不作聲,站在一旁安靜地聽他們說。

聊了一會,張朝正說到興頭上,顧青聞忽然出聲:“時間不早了。”

張朝一看,這才八點二十不到,還是挺早的。

顧青聞唇角上下動了動:“今天我在醫院碰到周陽。”

他的師兄除了話少安靜,另一特點就是說話喜歡拐個彎子,他有時不直白說,只是讓你去猜。

比如現在。

張朝思考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話裏的意思。

——周陽生病了。

張朝的腦子突然搭上筋,又瞟了瞟顧青聞的臉色,他利落地抱起兩個箱子。

“謝謝你周陽,你好好休息,改天我再過來謝謝你。”

周陽反應了一會,看了看顧青聞,後者朝她點點頭。

點頭的意思,就像是給她造成不便,向她道歉。

“沒事,不用客氣。”周陽說。

張朝噔噔地下樓。

顧青聞慢了幾步,他頓住了一會,似在考慮怎麽說。

周陽無聲靜候。

樓道穿過舒服的夜風。燈下,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融合在一起。

良久,顧青聞找到了語言,他簡單道:“你好好休息。”

明明是再日常不過的一句話,卻困擾他許久。

聲音輕輕的,像是經過深思熟慮後的結果。

下午醫院的那一幕歷歷在目,那個女人的斥怒聲言猶在耳。

她抿抿唇,嘴角一個淺淺的梨渦。

“你也是,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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