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有一束光(6) 她向他走去,義無反顧……

接下來兩天, 周陽的早餐都和顧青聞一起。

顧青聞到校的時間很早。

八點半的上班時間,他七點半左右就到了學校。

這個時候,周陽就從住處散步過去, 他們七點四十在餐廳門口碰面。用好餐, 兩人兵分兩路, 一人去上班, 一人回家休息。

兩天悠閑的時間過去。

第二天晚上,臨行的前一晚, 他們的晚餐還是在臨大的食堂度過的。

顧青聞再一次确認:“不去外面吃嗎?”

周陽笑:“等我回來,我們再去外面吃。”

到了這個時候, 對于這種似是親昵的話語,兩人已經說得很自然。

顧青聞揚了揚眉, 沒再多說什麽:“可以。”

周陽又說:“主要是你們食堂的饅頭太好吃了, 我這一去就又是半個月, 趕在出發前, 再嘗嘗味道。”

晚上,夜幕降下。路燈悄然亮起, 層層光暈, 遍布滿地。

他們混在一群剛下課的學上隊伍裏,腳步悠悠地朝學校食堂走去。

偶爾側過臉講一兩句話。

他們到的時候,食堂的窗口早已站滿排隊的人,人群熙熙攘攘, 好不熱鬧。

見狀, 顧青聞有點為難,周陽則是揚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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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托盤的地區,拿了一個給顧青聞,自己再拿一個。

“以前讀書的時候, 下課的食堂也是這麽多人,畢業這麽久了,現在看到這一幕還有點懷念。”

顧青聞看了一眼窗口正在排隊的人群,搖頭笑了笑:“不好意思,實驗室那邊臨時走不開。”

他們約的時間本來是在學生下課前,奈何計劃趕不上變化,實驗室拖堂了。

周陽揚着笑容:“正好感受一下上大學的日子。”

說完,她朝窗口走去。

走了沒兩步,回頭見顧青聞還站在原地,沒跟上。她看了他一眼,而後,返回,拉了拉他的袖子。

由她做起來,是極為自然的一個動作。

臨城的秋天很短,甚至可以說是沒有。

不過夜間的氣溫總是比白天低一些,兩人都穿着休閑的薄款長袖。

因為剛剛周陽一臉滿滿的笑意,顧青聞本是怔愣着。

這會,一雙修長勻細的手拉了拉自己的袖子,他看在眼裏,一時間忘了想要說的話。

甚至忘了前進。

食堂的用餐人員進進出出,一撥接着一撥。

不少經過的學生,有幾個笑着看了看他們。

旁人投來善意的目光,周陽善意地看回去。

先才看着的人,這會倒是不好意思,愣了愣,随即錯開目光走開。

這樣的大學時光好像就發生在昨天一樣,周陽低低笑着。

顧青聞回過神來。

他搖了搖頭,對于自己剛才晃神的無奈:“讓你見笑了。”

周陽看着窗口的食物,聞言,回頭:“你是剛剛想到了什麽嗎?”

“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他模棱兩可。

周陽讓阿姨打了一份拌黃瓜,問:“那今天來食堂吃飯是對的。”

她笑意滿滿。

顧青聞面上笑着,在心裏回答她,是的。

兩人從一個個窗口排過去,買好菜,最後到了米飯的窗口。

顧青聞拿了一份五毛錢的米飯,周陽則是刷了一碗白粥。

這會食堂人還很多,顧青聞找用餐的空位置,周陽去另外一側的窗口買饅頭。

饅頭的窗口前排着長長的隊伍,周陽加入他們。隊伍朝前推進慢慢縮小,縮到一半時,顧青聞來到她身邊。

幾乎是他一走近,周陽即刻轉過臉。

她一直用餘光注意他找位置的身影。

“我來排隊?”他上前。

周陽想了一下,正糾結着。

聽到他又說道:“托盤我來拿。”

他伸出手。

似乎,有一點怪。

念頭一起,周陽随即說道:“要不你幫我餐盤拿到座位?”

座位離得并不遠。

他們說話間,隊伍再次縮短了許多。

顧青聞掃了一眼,點頭同意,接過她的托盤。

片刻後,周陽買到饅頭返回,顧青聞放好托盤轉身欲朝她走來。

隔着長長的一段距離,兩人隔空相對,行人三三兩兩從他們的眼前穿過。

明明是一處再簡單不過的環境,周邊的聲音雜雜散散落在耳側。

周陽一步一步地走過去,此時她覺得,這是一段不一樣的路程。

望了一眼窗外,秋天時節,室外潇潇瑟瑟,夜間相比之前落寞了不少。

可是,站在她對面的人笑容溫柔,燈光下,暈着一層溫暖。

幾秒的步伐,她仿佛在走向她的希望。

她向他走去。

不顧以前,不想未來,義無反顧的。

晚餐進行到一半,周陽接到了時寒的來電。

她将手機拿給顧青聞看:“前幾天我用姐姐的手機打給你。”

那串熟悉的號碼一閃而過,顧青聞點點頭:“你先接。”

周陽擦了擦手,當着他的面接下。

顧青聞以為她會去外面,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周陽沒注意到他的眼神,她微低了低頭,喊了聲:“姐姐。”

“吃了。”

“嗯,在臨大食堂吃飯。在吃上次你說很好吃的淡饅頭。”

“啊,”周陽擡頭看了一眼顧青聞,對方也正看着她,她不由得一笑。

“是的,好,下次一定。嗯,我會注意安全,明天到了酒店,我會打電話給你。嗯,我知道,你不用特意過來送,有事情我一定打電話給你。”

兩人又說了幾句,最後以周陽再三承諾自己有事一定會聯系她為結尾。

周陽将手機放在一旁,說:“每次出遠門,姐姐都會打電話叮囑我注意安全。好像我一直長不大。”

顧青聞說:“她很關心你。”

這倒是真的,很多時候周陽都認為時寒對自己好得過了頭。

過了一會,他想是想起了什麽,說:“你和你姐姐長得很像。”

周陽略微怔了怔,沉默了好一會,才問:“像嗎?”

“嗯……”他注視她幾秒,而後說,“眼睛很像。雖然只見過一面,但是我記得你們的眼睛長得一摸一樣。”

“是嗎?”周陽有些恍惚,桌子下,她的手指糾纏在一起,“家裏人從來沒人說我們兩個像。”

“可能你們長時間住在一起,看不出區別。”

這個解釋又好像說得通。

盡管如此,周陽卻不由得感到了一陣陣後怕。

顧青聞不經意的幾句話似乎撕開了她內心深處最想掩蓋住的一個角落。

從食堂出來,周陽恍恍惚惚的,夜風一吹過,她微地瑟縮了下。

顧青聞注意到,問:“是不是冷?”

她搖了搖頭。

“我送你回去?”

她還是搖了搖頭:“你晚上不是還要加班?”

他今天要幫另外一個老師帶一堂課,是臨時落到他這邊的,怎麽都推不開。

距離上課還有二十分鐘的時間,周陽看了看手表,擡起眼,看他在糾結着,她露出滿滿的笑意:“你先去上課,我到家會發一條信息給你。”

兩人走出一段路,臨離別前,顧青聞問:“我剛剛是不是哪一句問錯了?”

他能明顯感到她情緒的失落,好像是從他說起她和她姐姐的眼睛很像開始的。

周陽怔了怔,而後笑道:“不是。”

“是嗎?”他明顯不信。

“是明天要出差了,”周陽說,“下一次回來是年底,工作這麽多年,我第一次在這個時間出差。”

他看了看她,似乎有話要說。

周陽看出來了,靜靜地等待着。

默了一會,他說:“下次回來,我去接你?”

想了好幾種可能,周陽沒想到他是說這一句。她抿唇笑着,過了幾秒,點點頭:“好。到時我把航班消息發給你。”

顧青聞仿佛松了口氣,他笑着,唇角自然地彎起一個弧度:“上回你說想在春節前去廟裏拜一拜?”

他還記得。

“是這樣。”她心裏缺了一塊的角落這一瞬又被填滿。

“等你回來後,我們再找個時間過去。”顧青聞說。

分開後,周陽慢慢地朝家的方向走去,幽冷的月光照了一路。

她的心,在這幽幽夜色下,一半是忐忑,一半是歡喜。晚風溫柔地自臉頰拂過,周陽微微仰頭,上空是高聳的喬木林。

更遙遠的地方,是漆黑望不到盡頭的夜空。

看了許久,周陽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而後,加快前進的腳步。

一晃,時間進入十二月,周陽在新加坡的工作并不輕松。

第一周,天天開會,從早開到晚,又因為臨近年底,部分工作進入收尾,有幾天晚上還要加班。

連日的雨天,會議室內的鍵盤聲此起彼伏,一批批待改的數據,每個人的情緒如箭在弦上,繃得緊緊的,組裏的氣氛也是一低再低。

有時候忙得累了,沈叢衍會帶她出去外面喝杯咖啡散散心。

他笑她:“工作是做不完的,沒必要一直埋頭苦幹,要進行适當的休息。”

上司跟這麽自己說,周陽知道這只是一種場面的話。她答得客氣:“組裏的同事這麽努力,我不能落下。”

聞言,沈叢衍倒是挑了挑眉,而後嘆着說了一句:“還記得幾個月前問你怎麽午休不在公司,你說午休是你的自由時間。”

沒想到他會說之前的事,周陽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只能尴尬地笑着,目光投向玻璃外的雨幕。

咖啡喝得差不多了,兩人撐傘往回走。

對于不太熟的人,周陽向來不會主動挑起話題。因此回去的十來分鐘路程,兩人默默無言,環繞他們左右的只有頭頂的雨打在傘面上的聲音。

劈裏啪啦的,格外清脆。

回到公司,推開會議室門的一剎那,沈叢衍忽然回過頭說:“以前我們好像見過。”

似是而非的一句話,周陽當場怔住,待她反應過來,沈叢衍已然入坐會議室的一角,一臉肅然地盯着會議室的投屏。

他們以前見過嗎?

這個問題困擾了周陽好幾天,思來想去,徒然無果,她放棄。

也許是沈叢衍認錯了人也不一定。

而且,自那天留下這麽一句話之後,他沒再多說其他的,好像這句話就是他的一時興起,說過便忘在哪個角落。

觀察了幾天,見他沒有追問的意思,周陽徹将它徹底底地抛擲腦後。

實在是工作太忙,她之前的工作內容有部分跟新加坡的同事是上下層關系。這次新舊工作層層疊加,忙上加忙,她着實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放在得不到答案的事情上。

忙碌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一轉眼,他們一行人已在新加坡待了半個多月,工作進入尾聲。

此次行程留給個人的時間是兩天。

工作結束的前一天,周陽将自己經手的所有工作整理好,該跟這邊同事交接的交接,該發給國內的同事則是一一抄送。

忙完所有工作,她進入郵箱後臺設置好自動回複,而後将電腦關機。

給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周陽捧着咖啡杯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是綿綿不斷的雨霧,目光所到之處無一不是白色的朦胧。

也是這個時候,她才能沒有顧忌地放下所有的緊張、不安與恐懼,好好地想想有關母親的一切。

周陽的母親叫周季安,在周陽十五歲,即周陽初中升高中的那一年走的。

她走得很匆忙,讓人毫無準備。

時至今日,周陽仍清楚記得知道母親出事時的所有細節。

母親出事前一個禮拜,她們剛通過電話。在電話裏周陽的聲音止不住地興奮,因為中考成績出來了,她考得很好,上外國語學校完全沒問題。

平時她根本不敢這麽叽叽喳喳地跟母親講話,但是漂亮的成績讓她一時忘形,随後她又問母親,有沒有招生辦的老師給她打過電話。

當時,周季安聽完後言語淡淡的,一如既往的平靜,開口第一句就是讓她不要驕傲。

母親的話像一盆冷水當場隔着千裏之外潑了下來,周陽好不容易揚起來的熱情即刻被澆滅殆盡。

下一秒周季安又說,一中二中和外國語的老師都給她打電話了。

周陽捏着電話笑,但又不敢笑出聲,只得抿着唇,低低嗯了一聲。

之後兩人就填志願說了一會話。

周陽用手指在玻璃桌上畫圈圈:“媽媽,你說我選哪一所?一中離家近,二中也還好,就是……外國語遠一點。”

如果讀外國語必定要住校,周陽怕母親不同意。

周季安頭一回沒聲音,等了一會,她說:“你的學業你自己做主。”

周陽不吭聲了。

那端周季安又說:“一中二中的電話我給拒了,我知道你想去外國語。”

“媽……”周陽低着頭。

“生活費自己準備一半吧。”周季安說,“這是我們當初定好的。”

周季安對她很嚴格,平時的零花錢管得很緊,有時幾乎沒有。按照她自己的話來說,不給你錢,是為你好,這樣你才不會拿着錢去跟別人攀比,跟別人學壞。

她說什麽就是什麽,周陽從來沒有忤逆過一次。

除了今年,中考後即是暑假,周季安工作忙,想把她送到外婆那邊住一兩個月,正好陪陪老人家,也幫忙分擔一點農活。

初一暑假的噩夢歷歷在目,周陽難得第一次沒有聽話,說什麽都不去。

挂掉老家那邊的電話,周季安沉默了一會,說不回去也行,高一第一年的生活費自己準備一半。

周陽初二暑假就在打零工了,這個問題難不倒她。

周季安的聲音混着鍵盤的敲擊聲傳來:“晚上自己一個人在家裏,門窗鎖好,客廳的燈要一直開着,睡覺再關。”

周陽應了聲好,然後又問:“媽,你什麽回來?”

“再過幾天,新加坡這邊忙完回去之後還要到雲城幾天,那邊有事要處理。”

周季安的工作很忙,加班出差是常有的事,這麽多年過來周陽已然習慣。

“那您注意安全。”

“嗯,你……”那端母親安靜了一會,而後才說:“打工的事盡力而為。”

母親的聲音很柔和,周陽眼睛亮了亮,連連應聲。

周季安笑了笑:“想要什麽禮物,我給你帶回去。”

“不用了,您快點回來就好了。”

周季安從新加坡回來落地雲城的那天,周陽收到她的一條短信,說她回國了,但是還要忙幾天才能回家,讓周陽自己注意安全。

周陽收到的時候已是兼職下班的夜裏,那陣子她也很忙,白天給即将上初三的學生補課,晚上去一家茶餐廳做兼職。

周季安總說她不懂賺錢的幸苦,加上暑假不回外婆老家一事讓她很憤怒,周陽想多賺一點錢,讓母親看看,她其實很知道賺錢的辛苦。

那天夜裏時間有點晚了,周陽怕打擾周季安休息便只回了一條信息,等着第二天給母親打電話。

結果接下來幾天,母親的電話都打不通。

之後,再傳來的就是母親出事的消息。

周陽無數次後悔,如果那晚她給母親回了電話,是不是會好一點?

雨下得很大,傾盆落下,把人困在絕望的漩渦中。

周陽撐着傘,站在十字路口,隔着雨幕,隔着匆匆人群,遠遠望着馬路對面的一座大廈。

她将傘外後移了移,擡起頭,仰視眼前這座高樓大廈。

那晚的電話,周季安是不是從這裏撥出來的?

畢竟她那麽喜歡工作,十點多的時間,她一定還在加班。

穿過馬路,一地的雨水,慢慢漲高,褲腿鞋子已經全部被淋濕。

周陽無暇顧及。

周五的時間,漫天大雨,大樓前來來往往的人仍是不少,進進出出,絲毫不受天氣的影響。

母親,當時是不是也是其中的一員?

風雨襲來,不少雨水裹到臉上。

周陽卻像個毫無知覺的人,站在大樓前,呆呆地望着。

偌大的辦公室,寂靜無聲。

徐風林支了一根煙,合上文件夾,走到落地窗前。

雨水被風裹着吹到玻璃上,迅速凝成一顆晶瑩的珠子,以秒之勢貼着玻璃滑落。

他看了一會,煙霧缭繞中,一個想法突如其來地閃現在他的腦海裏。

如果,周陽能像被這風雨帶來的雨珠一樣容易滑落就好了。

他不喜歡她倔強的樣子,更不喜歡她躲避的态度。

更有甚者,他至今想不明白,為何周陽一而再再而三地抗拒他,拒他于千裏之外。

明明他們以前的關系那麽親密。

正想着,門外傳來敲門聲。

下一秒,助理推開門輕聲走過來,站在他身旁說了幾句話。

徐風林拿煙的手微微一顫,聲音更是透着不确定:“你沒看錯人?”

“是周小姐沒錯。”

“還在樓下?”

助理拿起手機:“還在。”

屏幕中,着一襲黑色的女人,撐着一把藏青色格子傘,站在雨幕中,一動未動。

安靜得像是,茫茫煙雨中的一縷幽魂。

層層雨珠串成一道屏障。

屏幕中,她的身影并不不是那麽清晰。

可是,朦胧雨霧中,徐風林仿佛看到了當年的另外一個人。

也是那麽的安靜,那麽的沉着,那麽的遙遠。

遠得遙不可及,等他拼盡全力趕上她時,他們之間已隔了千山萬水。

那個時候他才意識到,原來千山萬水之外,還有另一種千山萬水的距離。

歲月,在他和她之前,是長長的一段,他怎麽追都趕不上。

周季安永遠快他一大截。

現在,眼前這道模糊的身影,讓他沉寂了多年的血為之一熱。

他在此已等候多時。

周季安出事的第一年,他将她的女兒接到家裏,安排到姐姐名下收養;

第二年,他将周季安曾經工作過的公司收購;

第三年,他将那個抛棄背叛周季安的男人送進牢裏,在那個男人最風頭無兩的時候,他不費吹灰之力地将他摧毀。

他幾乎是想攘括有關周季安的一切——

好的留下,壞的摧毀。

“您現在下去嗎?”

助理的聲音将他從遙遠的思緒中拉回來,指尖的一點猩紅在白色濃霧中,淡得連一個影子都談不上。

徐風林走到辦公桌前,将煙在煙火杠中碾滅。

點點猩紅快速散去,留下薄薄的一層灰燼。

他微微擡眼,漫不經意的一眼,卻是志在必得。

“準備了這麽久的驚喜,豈有不送去的道理。”

窗外風雨交加,久久不願停歇;甚者,有更猛烈的意思。

徐風林不禁想起遇見周季安的那一年,他用毛筆寫在紙上的一句話——

“我喜歡請君入甕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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