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就此跌落(5) “周陽,下來

周五, 徐風林要趕往上海赴約一場重要的商業酒會。

臨行前,他告訴周陽:“我明天趕回來。”

周陽面無表情地看手機,并不理睬他。

他笑了, 附身朝她靠近。

一道陰影突然襲來, 周陽反射性地往旁邊挪位置,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徐風林看着這樣的她, 不由得想起15歲時的周陽。

準确地說,那年她還不叫周陽, 她有另外一個名字。他剛見到她那天,她也是睜着一雙大眼睛, 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眼裏有疑惑,有冷漠, 唯獨沒有厭惡。

不像現在, 她的眼睛充滿了對他的憤怒和讨厭, 連藏都不願意藏, 就這麽赤/裸/裸地展示在他面前。

徐風林有過一瞬的怔愣,回過神後, 他低頭笑了笑, 伸出右手,還沒摸到周陽的臉頰,被她用手擋開。

他渾然不在乎,收回手, 整了整筆挺的西裝:“晚上好好吃飯。”

晚上, 周陽确實有好好吃飯。

下了班,她毫不猶豫地搭上了去臨大的班車。

快到站點的時候,透過玻璃,能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站牌下, 時不時朝這個方向看來。

周陽莫名地笑了。

這麽多天下來,她頭一次發自內心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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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為她見到了一直想見的人。

下了車,周陽朝顧青聞走去,對方看到她,朝她揚出一個笑容,而後朝她走來。

兩人面對面站着,互相看着,好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其實,也才半個月左右沒見面。可是真見到人了,才恍然時間如同過了好幾年那麽久。

久到生澀。

還是顧青聞率先打破沉默:“晚餐想在哪裏吃?”

周陽想都沒想:“食堂。”

臨大東門口進去左轉就是化學樓。

兩人穿過馬路,進入校門口,顧青聞說:“這邊走過去有點遠,我去開車。”

周陽跟上:“我和你一起去。”

他愣了一瞬,也就是幾秒的事,很快恢複常态,笑道:“好,我們往這邊走。”

正是下課時間,校園裏來來往往的學生和老師。

路燈散着淡黃的燈光,照映下來,有種人約黃昏後的散漫感。

到了食堂,各個窗口已經排滿了人,顧青聞拿了一個餐盤給她,問:“吃米飯還是粥?”

周陽想了一會,轉頭看了下饅頭區,回過頭看他:“粥,待會再去拿個饅頭。”

他了然地一笑:“有段時間沒吃到了。”

“是的,”她笑得無奈,“那邊突然有事情,遲了一周回來。”

顧青聞幫她拿了一碗粥,他自己要了一份五毛錢的白米飯。

聽她這麽講,他随口問了一句:“解決了嗎?”

周陽端着餐盤,被這句話問得一怔。

解決了嗎?

她看着他,眼裏滿是憂愁。

“嗯,差不多。”她違心笑着。

顧青聞見她一副無事的模樣,便說:“那就好。”

食堂人多,除了學生、老師,還有很多老人帶着小孩過來用餐,兩人找好位置,放下餐盤,顧青聞說:“我去買饅頭,還是淡的嗎?”

周陽愣了愣,在他的淡淡的笑裏,懵懵地點了點頭:“是的,要淡的。”

他們此次用餐的位置斜對着饅頭區,那裏發生了什麽,這邊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饅頭區排着幾支長長的隊伍,身高優越的顧青聞混在其中,很是突出。

屬于人群中一眼望過去,就能緊緊吸引住人眼球的那種男人。

俗稱,有氣質。

周陽側目,安靜地看着他。

之前顧青聞就跟她說過,臨大這處食堂的饅頭是出了名的,很多老師或者家屬會一次性二三十個地打包帶走。是以每天的用餐時間,饅頭區總是排滿了長隊。

時間悄然消逝,她靜靜地等待着。

有時,周陽看着他的側影,會想着接下來該怎麽辦。

她此次前去新加坡出差的麻煩并沒有解決。甚至這個麻煩近期一直在幹擾侵入她的生活。現在已是一月份,過完這個月,馬上春節就要到來。

喜迎新春之前,她和顧青聞還有一個約定。

去隔壁南普陀拜拜,然後她要告訴顧青聞,她打算在臨城定居,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并沒有換地域重新找工作的準備。

也許以後也不會這種準備了。

她的生活,将在過往的摧毀中,一點一點重拾,一點一點重建。

“怎麽了?”顧青聞見她失神,叫了好幾聲都沒反應,用手在她眼前揮了揮。

“沒事。”周陽恍惚回神,看了一下手機屏幕,說:“今天隊伍好像很長。”

顧青聞将饅頭放在她餐盤的空白區,坐在她對面,笑了笑:“還好,昨天人更多一些。“

“是嗎?“

“嗯,昨天幫老師帶饅頭,等了二十分鐘。“

“這麽久?“周陽驚訝。

“其實還好。“顧青聞說。

算上求學和工作,他在這裏差不多十多年了。

周陽了然。

過了會,她問:“最近林老師他們身體怎麽樣?“

“老樣子,”顧青聞聲音很溫和,“他們很注意身體,每天都要去小區裏鍛煉一個小時。”

周陽放下心,兩人沉默地吃了會飯。饅頭吃完一半,她盯着白色的饅頭,說:“那你呢?你最近過得怎麽樣?”

最想說出口的話,總是在最不經意間說出來的。

周陽看着顧青聞明顯怔住的表情,還有眼睛裏的驚訝,以及頓在半空的筷子。

她想,或許,她吓到他了。

可是,這樣顯然親昵的話,她是第一次向異性問出口;她也不知道該挑什麽時候問才合适。

可以明确的是,鬧哄哄的學校食堂,不适合這麽一個溫情的話題。

似乎,很突兀。

周陽深深地呼了一口氣,趁着人來人往熱熱鬧鬧的食堂裏,她想再說點什麽來轉移一下上一個突兀的話題。

對面的一句話卻制止了她所有的想法。

顧青聞朝她笑了笑,雖然看上去很是克制,可是飛揚的眉眼還是洩露了他的喜悅。

藏都藏不住。

“好像沒什麽變化,”他說,話語間略帶一點猶豫,把她往他那裏帶,“但是又少了點什麽。”

周陽心裏忽地一頓,正想問一句“少了點什麽”,只聽他又朝她笑了笑,這次他笑得更為溫柔明朗了些。

他說:“現在,又好像什麽都不缺了。”

周邊的吵鬧,似乎都幻化成了同一種背景音,在她人為的意願下,一點一點的消散開來。

而後,充滿了人間煙火氣的地方,一瞬間盛下了她滿滿的喜悅。

周陽稍稍握緊了手裏的饅頭,輕着聲音問了句:“是嗎?”

顧青聞略略低頭,一眼望進她的眼睛裏:“是的。”

他的聲音很清澈,沒有半點一天工作後的疲憊。

落在周陽的耳裏,有種讓人安心的穩定感。

這時候,半個多月的不見與不聯系,并不是什麽遺憾了。

好在,一切如常,或者說,一切照常地往前走。

周陽低頭,看着裙子上的綠色花草點綴,無聲微笑。

用完餐,從食堂出來,外面天色黑沉沉的,襯得遠處的路燈更加昏黃了。

周陽看了一會,側目問顧青聞:“待會你要上課嗎?”

除了忙自己的學術研究,他有時會幫其他老師代課。

顧青聞搖搖頭:“今晚不用。”

夜色下他的聲音偏沉,聽着格外溫柔。

周陽便提議:“那走一走?”

他笑:“好。”

他們往周陽住的方向走,兩人時不時說句話,說的都是各自近期的生活情況。

不久前,他們剛走過這條路。

也是這樣安靜的一晚,不過,天氣較之上回,寒冷了不少。

周陽一手提着包包,一手插在風衣的口袋裏,笑着說:“還是臨城的冬天好。”

顧青聞看她一眼,問:“為什麽?”

她想了好一會,慢慢地答着:“冬天不會太冷,夏天不會太熱,一年四季常青,走到那裏都是綠色。”

“是不是不太喜歡北方冬日的蕭瑟?”他溫和而不失分寸地問道。

正是上坡階段,遠處路燈照着行道樹,斜照下來一片橘黃黃的燈光。

周陽停下來,轉過身。她背對着身後那片橘黃的光亮,正對着顧青聞。

從她的位置看過去,顧青聞站在光亮的地方。

暖黃的燈光,在幽幽冬夜裏,為他鍍上了一層薄薄的柔和感。

周陽喜歡這時候的他。

幾個月前,她就在想,冬天的顧青聞會是什麽樣子的?

現在,她知道答案了。

她靜默了一會,笑着回答:“算是吧,我喜歡四季常青的城市,給人一種哪怕是在冬天,生活還會不錯的樣子。”

顧青聞低頭笑了笑。

看他這樣,周陽頓了頓,覺得有必要解釋下,“不過,我還是很喜歡在冬天裏看雪。”

顧青聞擡眼,眼裏一片溫煦:“喜歡歸喜歡,生活又是另外一件事。”

“嗯,是這樣。”周陽略帶驚喜地看着他。

“所以,你大學選擇了廣城也有這方面的因素?”

“差不多,”兩人繼續慢慢走着,周陽偶爾看他一眼,“也有另外一層因素。”

四目相對,顧青聞在她清澈的眼神裏順着往下問:“什麽因素?”

周陽抿笑,臉頰旁兩個小酒窩若隐若現:“廣城的美食在全國出了名,報志願的時候,阿姨她們都說我應該去那裏。”

幾個月接觸下來,顧青聞多少清楚周陽在吃的方面熱情不高。

她會研究食物做法,有時也會向他讨教,但要仔細深究下去,實在達不到熱情的地步。

難道是自己跟她家人的認知有差誤?顧青聞正要說點什麽。周陽忽然說:“家裏人告訴我,美食會讓人忘記一些不快樂的記憶。”

不快樂的記憶嗎?顧青聞聽到這裏有過一瞬的怔愣,不過在他開口之際,周陽又笑着說:“那會我剛高考完,他們勸我,辛苦了三年,也該去快樂快樂了。”

畫風突轉,顧青聞低頭連連失笑。

周陽奇怪地看着他,解釋道:“家裏長輩對小孩的成績不是很看重,開心最重要。”

顧青聞笑意還在嘴角:“這樣的成長環境比較友好。”

“他們雖然是這麽認為的,但是家裏各個小孩從小到大都是名校輪着上,我看着他們,總想着自己也不能太差。”

“廣城大學很不錯。”他說。

“我的姐姐本科就是那所學校的,”周陽補了一句,“上次你在南城見過的。”

說到她的家人,顧青聞偶然間注意到一個細節。

周陽經常提到她的姐姐、阿姨,唯獨沒怎麽提過她的父母。

他便問了句:“你家裏人都在南城嗎?”

周陽眨了眨眼:“嗯,都在南城。”

忽然間,顧青聞想問另外一件事情。

他看着周陽,短時間內,他搜尋了各式各樣的詢問方式,當終究都不穩妥。

似乎太着急了些。

周陽見他看着自己,好長時間都不說話。

沉沉的夜晚,微微的寒冷,久違的一個相處,好像寂靜比較适合此時的光景。

接下來一路,兩人都沒怎麽說話。

到了住處樓下,周陽說:“我上去拿樣東西。”

“我陪你上去。”顧青聞知道她這段時間都不住在這邊,按她說辭是有位親戚家裏出了點事,她過去住一段時間,幫一些小忙。

這也是這段時間她沒聯系他的原因。

周陽愣了下:“家裏好久沒住人了。”她不知道該怎麽招待他。

顧青聞笑着說:“林老師不在家裏,這樓裏原本住着幾戶研究生,這段時間也都不在,樓裏人少,我跟你上去。”

原來是這樣,周陽為他的細節溫暖到。

出差前,周陽将家裏的窗戶關得密不透風。

那會她以為很快就會回來,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徐風林改變了這一切。

開了門,屋裏飄出來一股灰層的味道。

顧青聞将她往邊上拉:“我進去開窗戶通風。”

幾乎是一閃的事情,他人已經走到屋子裏,然後推開了陽臺的推門,接着又轉到廚房開窗戶。

但他并沒有進入她的卧室。

周陽看着他來來回回的背影,心裏閃過一絲異樣。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

顧青聞的背影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她沒怎麽看來電號碼,徑直接了起來。

沒幾秒,她眼裏的笑意一下子變成了驚恐,緊接着手裏的手機一下子掉在地板上,揚起一道沉悶的聲音。

“周陽?”

裏邊傳來顧青聞溫暖的聲音,恍恍惚惚中一道身影朝她走來,握住了她的手。

周陽眼裏卻是一片模糊。

她的耳邊一直充斥着另一道陰沉沉的聲音,像從地獄裏傳過來一樣。

手機裏,徐風林的嗓音冰冷得沒有任何一點溫度。

“周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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